苏墨蹙眉看着长久半跪在洞穴外面的男子。体格再健壮也在漫天的风雪中显得单薄,更不用说那张被寒风割裂了的脸庞。已经有一下午了,他就这么跪在外面。姿势恭敬严谨,再标准不过。在奇幻界一个骑士只为自己想要追随的主人行如此大礼。
苏墨没想到他会在变回人类后说出要一生追随的话。他的态度决然,在苏墨拒绝后竟在洞穴外长跪不起。她知道他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但她并不想因此就让他用一生的时间和自己的生命来回报。
苏墨最初来到奇幻界后只想着走出幻兽冰原过上平静的日子,或者在这里游历一番,如果可能的话打听打听穿越回去的方法。当然这最后一点她并不抱多大希望。
可后来她被阿白所救,那只路加兽对她来说是这陌生冰冷的异界唯一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她就那样被那些猎捕者杀死了,她绝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要为它报仇。它哀戚的,痛苦的双眸烙在她的脑海里,难以忘却。
还有那个残忍的男人。苍魄。她要他为此付出代价。她此次离开幻兽冰原后最重要的是复仇,必定会沾染腥风血雨。她纵然不会取那些人的命,也定要让他们尝尝阿白所受的痛苦。她今后的人生只有两大目标,复仇,然后与露可一直活下去。
她不希望她的复仇计划会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而佐伊如果成了她的骑士就必定要同她一起踏上这条沉重的道路。她不愿他如此。他好不容易变回了人类,应该自由自在地,行走天地间。
苏墨走到男子面前,在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看着她,刚毅的面容坚韧不悔,他眼眸中的光彩没有一刻暗淡过。苏墨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和脖颈上,烈风早已割破了人类脆弱的肌肤,鲜血渗出来又迅速凝固。
“佐伊,不要这么固执,跟着我你会不自由,甚至会做出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你的双手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你不怕它们沾上鲜血吗?”苏墨缓缓说出这番话,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如玉珠滚落,敲在他的胸腔上。
他是历经苦难的人,他不会不懂她眉宇间的哀愁和决意。她一定经历了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她曾经被伤害过,遭遇了痛苦的事情,他怜惜她,想要守护她。如果是为了她,他愿意让这双手沾上鲜血。不仅仅因为她救了他,更是因为他崇敬仰慕她强大,坦诚,温暖的内心。
佐伊将右手置于胸前,一双深紫色的眼眸里迸射出凛冽的决意,“佐伊既然选择了效忠您,必将一生追随,绝无悔意。这双手只要能够守护您,沾染了鲜血又如何?”
苏墨久久地凝视着他,他的决意竟撼动了她。“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她眼眸沉沉地望着他。佐伊低下头,呼啸的风雪也无法淹没他坚韧的话语,“佐伊便将这条命还给您。”他说得决绝,隐隐有几分凄然。
苏墨咬牙,猛地俯身揪住他的斗篷领口,紧紧攥住,“你给我听着,现在你的命是我苏墨的了!我不允许你死,你就算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佐伊一怔,望着眼前女子冷然却莫名温暖的容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主人!”他欣喜地笑了起来,却也不忘克制矜持,丝毫不敢逾越界限。苏墨缓缓松开他,望天长叹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治愈晶石覆盖到他的脸上。
淡淡的白光里,苏墨凝望着男子刚毅的面容轻声说,“佐伊,谢谢你。但是记住,我不是主人。我们会是同伴,朋友,但绝对不是主仆。如果有喜悦,我们一起分享。如果有危险,我们共同战斗。”
佐伊跌入了眼前一双墨色的眸子里,那是漩涡,却仿佛落满星光。他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女子。没有贵族女子的骄纵傲慢,亦没有平民女子的柔弱矜持,她独有一种冷冽又干净温暖的气息,如此特别。这便是他今后誓死守护的女子,她叫苏墨。
从里间再次走出来的佐伊让苏墨为自己糟糕的缝纫技术感到无比丢人。他身上穿着苏墨改造过后的衣服,倒是够宽松了,只是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而且太过宽松完全显现不出他挺拔结实的体魄。看起来像罩在麻袋里。
苏墨看了看自己被针扎了好几个眼儿的手指,哀愁地叹口气。露可眼尖,抓过苏墨的手就放到嘴边舌忝了起来。苏墨心里不断重复“路加兽的唾液是治愈用的,治愈用的……”眼神却忍不住飘向露可。
他的舌头柔软粉女敕,兽类时很大很厚实,变成人类后变得格外小巧。他这么抓住她的手舌忝舐让她觉得难为情,指头痒得厉害。她微微缩了缩手,露可抓的更紧了。他浅金色的眸子凝视着她,竟多出几分霸道的感觉。
苏墨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没意识到最近的露可越来越强势了?果然孩子长大了性子也跟着发生改变了?苏墨呆呆地看着露可,他低着头认真地舌忝着她手上的伤口,神情专注。他雪白的发丝映衬着光滑剔透的肌肤,美的惊心动魄。
苏墨还在出神地看着,露可却突然抬起头,触到她迷离的眼神时他笑了,脸贴过去蹭了蹭苏墨的侧脸。“苏墨,你这样子真可爱。”少年般清亮的嗓音此时氤氲着难言的情愫,苏墨的脸红了几分。
肌肤上的热度被路加兽敏感地捕捉到了。他更加卖力地蹭着苏墨,嘴角扬起细小的弧度,浅金色的眸子里晃过一丝狡黠。夜晚降临,进入夏月中旬暴风雪已不是那么频繁,此时更是难得显露出深蓝色的夜幕。
露可在书房里窝着,佐伊欢欣鼓舞地替苏墨进行着洞穴大扫除,而离渊则被苏墨揪着鱼尾扛到了肩上。“喂,把老子放下!!”苏墨不理会他的抱怨,径直扛了走出洞穴,又往东边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小型的冰湖,看起来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细碎的雪花飘落,水面平静,银光闪烁。苏墨把离渊轻轻放到湖里,“这里面应该有不少鱼虾,你看看喜欢不,不喜欢我再去找找看其它湖泊。”
离渊沉默地看着她,苏墨微笑着回看。“哼。”他把脸一扭,没好气地甩了鱼尾径直钻到湖水里,一池的涟漪。离渊在湖里畅游,鱼尾摆出优雅的轨迹。湖里确实有不少鱼虾,他平素也不挑食,随便就抓了一大把。
离渊在湖底的礁石上坐着,湖水虽然清澈但从上面是看不到幽深的湖底的。幻鱼却可以,他们可以在水下正常地生活,比在陆地上还要轻松自如。离渊一边悠闲地摆着鱼尾,一边把抓来的虾丢到嘴里。
他仰头看了看静静坐在湖边等待的女子。她一直认真地注视着水面,似乎生怕他出什么事。切,老子才没那么弱。离渊嘟哝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显露出几分得意和雀跃。他故意吃得很慢,吃完了也磨蹭着不上去,这边捡个石头,那边捉只鱼放在手里把玩。
苏墨等了太久,站得有些发麻,索性坐到湖边,把斗篷的兜帽戴上蜷缩成一团守着。夜晚的冰原极冷,即使是夏月也冷得让人直发抖。苏墨搓着手,轻轻哈气,脸冻得红通通的。
离渊把手上的鱼丢出老远,一双蓝宝石般美丽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厌恶。他故意让她等那么久,故意让她在这里受冻,谁让她夺了他的魂晶?他讨厌她,不仅因为她是丑陋的人类,还因为她强迫他缔结了婚姻契约!
他盼着十五天赶快过去,到那时千泽就会来接他。离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湖边的女子,缓缓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她应该会自己回去……懒得理她。
像是过了很久,离渊睡饱了,揉了揉眼睛,鱼尾伸展着。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湖面,眼睛顿时睁大。那个女人还在。他有些诧异,摆动鱼尾游了上去。雪不知何时下大了,她几乎要被落雪盖住了。
瞧见他浮出水面,苏墨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雪花,笑着看他,“吃饱了?”没有一丝不耐和烦躁,她平静地像是只等了半个小时,或者更短。离渊靠到湖边,离她近了一点,蹙着眉,“你白痴啊,我那么长时间没上来你不会先走吗?”
苏墨静静地看着他,墨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宁静深邃,“我担心你找不到回去的路。”离渊垂下眉眼,咬着嘴唇,“多管闲事。”“怎么能算闲事呢,好歹我现在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啊~~”苏墨站起身,坏笑着把离渊从水里抱出来。
未正式缔结婚姻契约的幻鱼即使成年了也必须尽量不变人形,否则每变一次都会消耗巨大的魂力。她大概知道,所以才总是抱着他。幻鱼是不自由的,除了被人类捉去的那些,大多数幻鱼一生大概都走不出冰湖区。
他的身上全是水,苏墨的斗篷被打湿了迅速结了一层薄冰。她的手贴在他的后背和鱼尾上,冰冷的湖水被风一吹立刻让苏墨的手冻得通红。
离渊没有把脸贴到苏墨的怀里,他刻意维持着距离,姿势有些僵硬。他的脸朝外,看向广袤一望无际的冰原,眼眸中隐隐有光芒流转。
或许,没有她,他大概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他用鱼尾即使可以走,不知又要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