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营·营房房间——
听完了容云的叙述,庄仪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一个什么心情。
如果说刚开始,他还在感慨容云果然“不负所望”,居然没常识到明目张胆地趁火打劫烈亲王的——也幸亏烈亲王是容云的父亲不是敌人,容云手下留情没有“欺人太甚”,不然,他敢说烈亲王很可能被直接气到吐血。因此抽容云几鞭,说实话,烈亲王不算过分。
然而,随着容云叙述中的发展越来越意外,听到最后,庄仪的神色渐渐凝重了。他一边感叹着白痴暴君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当真是一挖到底没商量,同时,也认识到,事情不妙,非常不妙——
容云挖得太彻底了,目的又明确,这白痴不会直接得出个“可以不用获得父亲喜欢”的结论吧,这是他觉得最不妙的地方。
“陛下,您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得到烈亲王的喜欢啊。”依旧是一种不很正经的语气,然而,这句话却是庄仪狠了狠心才问出来的,怀着对“不妙”的最后一丝侥幸。
“……恐怕,不可能了,我搞砸了太多的事情,之后,我会向母亲请罪。”黑暗中,容云回答的声音有些轻,但仍然清晰平静。
“幸好父亲心中也有母亲,也幸好……父亲似乎没有太讨厌我,依然愿意留我在身边,我会努力维持这个局面,不会影响大局的。……抱歉,是我太笨了。”据实相告,简单明了,剖心之语,亦温和如常。
即使对容云的回答有心理准备,但一瞬间,庄仪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微微窒痛感。“我曾经无比渴望能有陛下那样的‘没常识’的感情,然而,接触之后我才明白,那样的感情更悲哀……”这是司徒枫曾经说过的话,庄仪觉得,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深刻领会了。
庄仪无声地叹了口气,对这样的容云,他们是真的心疼。然而,他们也知道,好友兼主君,容云,其实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让人心疼的人,强大,洒月兑,容云的所做所为,通常会让周围的人忽略了,应该心疼,甚至偶尔会让周围的人觉得,不敢心疼。作为容云的好友,他们会提醒自己记得去心疼容云。
只不过,现在这算什么,是说司徒对某人费心的引导,其实在某人见到烈亲王的第二天就已经失去意义了吗?
“……您是笨。”最后,庄仪发现,他也只能无奈地调侃一句。
“确实笨……”冷玉沉音,黑暗中接着传来的尹昭云的这三个字,开始得斩钉截铁,结束得叹息。
尹昭云不是庄仪,他并不完全了解所有的事情,容云叙述的最开始,他面无表情心中无力地感叹着交友不慎,然而,听到后面,当他意识到烈亲王本就对好友心存芥蒂,盛怒之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好友,想着他在长毅听到传闻后,找了大半夜终于在寒光营见到容云时,好友火光下依然苍白的脸色,一身血腥味难掩……尹昭云美丽的眉峰冷凝。
“……你们,不能含蓄点么……”静默片刻后,黑暗中轻轻响起一个苦笑的声音。
“含蓄,我们怕您不懂啊。”庄仪略带鄙视地说。
“……”容云。
“嗯……”容云顿了一顿,没有反驳,他乖乖地选择转移了话题:“至于我怎样来到寒光营……,今天在韵华轩……,……”
听着容云关于韵华轩与寒光营的叙述,庄仪不由得流下了一滴冷汗。这白痴暴君又已经在计划出手了,幸亏他来得早了一天,可以管着这白痴点,不然……他真不想想象再过一天的话,留给他的将是怎样一个壮观而麻烦的残局,要他收拾。
当容云讲到烈亲王忌惮弘帝的原因时,对于容云所猜测的,庄仪表示,他也认为那确实是目前的最大可能,而且,也确实交给司徒去处理最好。皱眉之余,本着一坑还有一坑低的想法,庄仪发现,他居然很没出息地在想着,相比之下,他目前的公务量也不是不能忍。
此时,庄仪还不知道,他家挚友兼主君准备派给他的任务,因为身体状态不佳,一切叙述从简的原因,其实,至少还有一半没交代。
容云讲完,停了下来,庄仪按了按额头,感觉还少了点什么。
“等等,不对啊,慑心蛊主陷害您那事儿呢,这个不先解决了,照理烈亲王是不会放您离开他地盘的啊,尤其还是来寒光营这种,到处是他政敌的地方。”事关容云的安全,庄仪的疑问中带着难得的认真。虽然某种程度上,慑心蛊主的陷害跟事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容云是东霆的人么,是,但是,东霆更是容云的。
“……父亲在教训了我后,应该,就已经相信我没问题了。”容云有些沉吟地说。刚刚他为了快些把庄仪想知道的事情讲完,就把这段他认为顺理成章,又没有什么信息的部分一语带过了。
忤逆不敬,害父亲受伤,血诫忏心,他心甘情愿,从来不觉得父亲罚得重。但经过好友的提醒后,他也已经明白父亲是故意对他用忏心之刑了,因为天下公认,忏心之刑下的回话,不可能还有假,父亲是想以此来判断他是不是在说真话吧。
此时,庄仪的认真疑问,让容云终于发觉,这段,似乎不是那么顺理成章,父亲罚他跟试探他的方法,似乎有些特别……忏心血诫,是天下间最残酷的刑罚之一,他如果说了……会怎样?他有不好的预感。
“啊,为什么就相信了啊?”庄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需要确认好友的安全。只是,精神亢奋期似乎快过了,他开始困了,思维也有些不够快了。
“……”容云。
“陛下?”庄仪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追问。通常,如果容云对“为什么”沉默,那么,容云接下来的回答都不会怎么太正常。因为,这意味着,连容云这种没常识的,都发现有问题了。
“……忏心。”最终,容云依然选择了坦白,让好友可以安心确认他的安全。他刚刚叙述时,已经表明是他罪有应得了,阿闲跟昭云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庄仪。嗯?忏心?什么忏心?等等……忏心?!
庄仪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然而这次,他完全没有不满。容云那个白痴!远比他们想得还要白痴!
“血诫?”尹昭云肃杀的声音冷冷传来。容云身上养着血灵芝,这个他也知道。
“……忏心血诫。”容云说。
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带来的,是短暂担心后暴烈的怒火。
尹昭云一直就靠站在门口,听了容云这四个字后,身体僵了片刻,随即转身。
“昭云,别走。”容云温和中带着急切的声音。
尹昭云完全没有理会容云,脚下轻功步起,瞬间,身影已在门前,然而,他伸出的手却没有把门推开。
不知何时,容云的冰火锦化为长鞭,绕住了他的手腕。
容云已经起身,走向尹昭云。
“放开。”尹昭云看着一步之遥的好友,声音愈发冷肃。
“昭云,你生气了。”容云能感觉到,好友身上的真气在微微波动,因为汹涌的狂怒。
“正常。”尹昭云。
“为什么?”容云。为什么这么生气?
“……”尹昭云。不知道为什么就过来拦他?“……放开。”
“兄弟,打算去哪里啊?”这时庄仪也已经走了过来,很自然的将手肘挂在尹昭云肩膀上,说。他也很生气,不过他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冰冷的家伙,原来居然如此火爆。
尹昭云没有说话,回答庄仪的是容云:“烈亲王府吗?”
尹昭云没有反驳,而庄仪觉得容云说的就是答案,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去。于是,黑暗中,他扬起一个痞笑,“去烈亲王府,干什么啊?”
“切磋。”这回是尹昭云自己冷冷地说出了答案。
“这,不好吧,咱们去找烈亲王切磋到没什么,善后怎么办?”
“……”容云。他注意到了那个“咱们”。
“不用善后。”尹昭云。
“……”容云。
“……”庄仪。这冰山真是太火爆了。
不过,庄仪很快想到了,今夜去的话,好像真的不用善后。今夜,烈亲王打算清理王府里的禁军,这个,容云跟他说过。烈亲王的打算应该是,请人假扮刺客,自己也借机出手,血洗王府里的眼线。难道,尹昭云也知道?……想到了什么,庄仪突然一阵无语。烈亲王请人假扮刺客,这个,最方便省事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就是请杀手啊,尹昭云是谁,司命寒音,丫是杀手头子,雇佣他底下的人,他自然知道。
庄仪再次很认真地认识到,容云拐到的,确实不是一般的高档货。
庄仪能想到的,容云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才认为好友是打算去烈亲王府,因为推断前后文的话,只有这一个可能,只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原因,“为什么,你们要去?”这次容云问的是庄仪。
“我们生气啊,云呆,烈亲王很过分啊,不泄泄火,我郁结于心啊。”庄仪很好说话,谆谆善诱道。
“父亲……并没有过分。”
“哈,这个您说了不算。话说,今夜机会难得,我跟昭云找烈亲王切磋切磋而已,过分吗?”
“……不。”切磋而已,说实话,容云不觉得过分。所以,他这么回答了。
“……”庄仪,尹昭云。为什么是这个答案?还有这种莫明其妙地就开始泄气的感觉……
“咳,……既然不过分,就让我们去吧,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闲,你跟父亲武功路数相悖,你又疲劳过度……你,没有切磋的意义。”
“……”庄仪。他认识容云这么久了,还是不能完全习惯容云的思考方式。
尹昭云对话题在容云两句话下,就发展得这么斜线,也很无语,他拉了拉还缠在手腕上的冰火锦,意思是,庄仪不行,我没问题,放开我。
“抱歉。”随着容云的声音,尹昭云感到手腕上的冰火锦松落了,他抬手想继续推门,却又感到有人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昭云,切磋可以以后,我现在有件要紧事,想请你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