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人,这就好办了。纪浩然瞬间原地满状态复活,四处张望找到一个周围方圆十丈都没有怪物尸体的地方坐了,冲金鬃他们招手,“都过来吧,不走啦,休息!”
金鬃被纪浩然这比朝令夕改还无厘头的命令雾水满头,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基于老婆大人的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如果老婆出尔反尔,以惟命是从为行为准则是金鬃的座右铭,金鬃毫无疑义的飘过去,一扑扎倒直接扑街。
后面跟的白底黑地佑佑祈祈祷祷跟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卧倒,在纪浩然身边隐隐围成一个圈。
这些年来,纪浩然跟这金鬃出门捕猎太晚不回家直接露宿荒郊也不是一次两次,纪浩然惊奇的发现这还是第一次,举家卧倒,连个放哨的都没留。一家七口满打满算,还剩了一口人气的居然是他自己,这可真是个奇迹。
可是转念一想,纪浩然不得不动容了,他们这些天得有多累啊……想起上岸时候,岸边那道生命筑起的河堤有些地方还趟着新鲜的血液,可想而知金鬃在回去接他的时候,这边的战斗压根就没有完结,也许金鬃是看着这边的怪物不多了,所以才带着佑佑回去的,而这些天,白底黑地跟祷祷就一直在这边不眠不休……
三大三小无差别累到昏睡,纪浩然的眼睛一圈一圈转着看,看来看去心中猛然一动,视线凝固在祈祈身上。
这儿子在河那边养精蓄锐二十来天,渡个河就累得腿肚子攥筋,连睡起觉来小腿都一抽一抽的,纪浩然猛然明白过来,难怪留在河那边保护他的是祈祈,合着这小子体能也太菜了啊……
纪浩然好笑又好气,但是攥攥拳头又甩甩肩,唔,好像还有点力气哈,纪浩然挪近过去搬起祈祈抽筋的前爪。
第二天一早纪浩然简直希望两条胳膊赶紧被人砍了去得了,酸软无力,抬都抬不起来。他前一晚给祈祈按摩完,想着做人老爸的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须知宠一个冷一个是多少社会问题的缘由啊,再加上这会叫的孩子有糖吃,这不会叫的孩子也不能就无视了不是?于是趁着有点力气又给佑佑祷祷捏了一气;后来又想起金鬃白底黑地这么多年的倾力维护,而自己却从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于是圣母心蓬蓬勃勃……
看着别人生龙活虎精神大振,纪浩然心里极度扭曲了。
这种扭曲,在早上吃东西的时候悍然发作到最高峰。
野兽,吃东西,历来都是两只前爪按住地上的食物,脑袋直接伸过去撕扯,我们的纪浩然作为万物之灵,吃相当然不能就这么野蛮,可是现在浩然的胳膊罢工了,于是这顿饭纪浩然吃得极度痛苦。
趴在地上直接咬是万万不能,且不说纪浩然现在的状况他那两根胳膊也按不住什么东西,就算能,滚了一地沙子的食物他也咽不下去肚。
这边纪浩然对着一块肉抓耳挠腮,那边黑地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早餐,视线理所当然的黏糊到浩然身上,几秒钟的观察后,聪明的黑地马上从纪浩然的犹豫不决中发现了问题关键所在……
“给我滚蛋……”纪浩然一脚把黑地蹬了个倒仰。
我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一闪而过的念头完全来不及进入状态,纪浩然一眼看见掉在地上灰扑扑沾了均匀沙粒的早餐肉,“混蛋混蛋混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在地上吃啦,全是泥,全是土,你当我是你吗?!”
早餐事件最后以黑地撒开四蹄飞奔进森林给纪浩然采来野果子完结,不过在黑地掉头往森里飞奔的时候,某个胡乱发脾气的家伙正啪嗒啪嗒狠拍自家脑门碎碎念:“这起床气也是病啊,就算别人不能治,自己也得自制啊!!!”
早起吃饱喝足,原本纪浩然以为这就应该继续出发了吧?不成想这些吃完饭的家伙居然原地一趴,再次全队休整了,纪浩然的脑门上一把一把的问号:之前砸锅卖铁破釜沉舟的祸害完了他们山谷里的家,现在又不紧不慢了,难道那个目的地就是这里吗?纪浩然迟钝的开始仔细打量这里。
眼前是绵延出好几里的尸体长堤,脚下是零星散粒的尸块,空气里一直漂浮着令人脑瓜仁子都肝颤的腐臭尸气,纪浩然看着看着花容失色:“难道这里就是他们的终极目的地?!”
是么?当然不是,纪浩然很快发现金鬃他们待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
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吃不动坚持整个白天的趴在地上,维持着一个警惕的姿势盯着河这边的密林,两两之间,间隔里许,一段极长河道就这样被他们完全监控起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到了晚上,这种目光的盯视就变成了六个家伙接力似的的长嚎,你方唱罢他续起,彻夜不断。
这不像是扎营,倒像是约好了不见不散似的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几天之后,这个约会的另一个赴会者姗姗来迟,而纪浩然在看到它的第一时间一做到沙地里,站也站不起来。
那是一只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出行将就木的老年金鬃!他身上曾经灿亮的金色鬃毛现在已经完全失去那种耀眼的光泽,变得干枯似稻草,凌凌乱乱的披在身上,虽然高大颀长的身体没有缩水,可是他的步伐是那么的踉跄,踉跄的好像支撑自己的身体都是很大的困难。以至于他每走出一步,胸膛里都会爆发出急促的起伏,好像随时都会颓然趴倒。然而就算是虚弱成这样,他的背上仍然固执的背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起来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趴在老金毛身上手脚都垂下来,随着走动很轻微的摆动。纪浩然觉得可能已经完全死掉了,反正从这只老金毛丛密林里走出来,一直走到河边这么一段路,他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两相距离离得近了以后,纪浩然才看到那个人哪里是趴在老金毛身上,他根本是已经死掉了,连趴在金毛身上都没有,他是被藤条缠了几圈,囫囵着被捆在老金毛背上的,藤条的两头兜回来,被老金毛紧紧的咬在嘴里,粗壮的藤条挡着,磨损着他的嘴角,老金毛的嘴巴闭不上,唾液混着血水,从他溃烂的嘴角一直流出来,黄黄白白红红的颜色染湿了从颈下一直的前爪爪子之前全部的皮毛。
纪浩然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紧接着又捂住嘴巴,这是一只风中残年的猛兽,也许他也有过长啸山林,丛林为王的时候,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他的爪子也秃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一步一步也竭尽全力走得稳稳的,好像怕颠了磕了他背上那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这……就是他的未来吗?纪浩然紧紧盯着金鬃,泪流满面,未来就是在他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有金鬃背着他,跨越千山万水十万里河山回到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知道老年版的金鬃一脚踏进水里,纪浩然才如梦方醒,踉跄追过去,“喂,你……”
没等他喊完,噼里啪啦一阵下饺子的声音,金鬃白底黑地已经接二连三的踩进水里。
佑佑祈祈祷祷也要跟着,被金鬃恶狠狠的回头呲牙阻退。
纪浩然这辈子都没这么善解人意过,冲过去一手一个抓住祈祈和祷祷的尾巴,又冲佑佑狂使颜色:小子你给我回来。
如果那就是他的父母,纪浩然倒是觉得能理解金鬃只带着两个兄弟去护送的理由——那是两个明显进入倒计时阶段的生命,也或者一个一个去了,另一个马上就要跟从。
索性,金鬃这一次回来的很快,他们是在头一天中午下水的,第二天上午,金鬃就一身湿洒洒的带着白底黑地回来了,这一次,没有休整,金鬃一上岸,仰天就是一顿嚎叫,密林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鸟兽振翅之声,不大一会,冲天而起大批的林鸟,同时起飞的气势堪称遮天蔽日。
佑佑站起来,拱着浩然让他上鞍……
他们的行程,终于要继续了。可是整个队伍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纪浩然能感觉到佑佑驮着他比往常走得更稳当,更轻盈,可是浩然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金鬃,不到一天就往返了一趟大河,这个时间只够将对方送过去的,也是,那老年的金毛连平地走路都打哆嗦,那条宽得没了边的河如果靠他自己的力量,一定是中途沉水的结局,可是过了河,他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呢?
也许连金鬃都不知道……
浩然莫名的想。
那我将来会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呢?纪浩然抬头若有所思的看向金鬃。
仿佛有所感应,金鬃的脚步停了,纪浩然愣了一下,转头顺着金鬃的视线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楚金鬃看的是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前一后两声长嚎,余光里一黑一白两道利箭似的的闪光唰的飞了过去。
倒毙在密林深处,已经开始腐烂的猛兽,黑色的皮毛变成了棕,白色的皮子染了泥,但这并不妨碍纪浩然将他们认领出来——精疲力竭,死在归乡路上的黑白二兽。
白底和黑地扑到两兽身边,他们不停的用爪子和鼻头拱那两具尸体,可是开始腐烂的尸身根本拱不成个,每碰一下,只能让它们解体的更厉害,黑地嘴里发出像哭似的的不知所措的悲声,纪浩然也偷偷扭过头去抹眼泪……
等待了一会之后,浩然从佑佑背上出溜下来,又返身趴他耳边嘀咕一阵。
佑佑安静的过去,在白底黑地身边挖起了坑,祈祈祷祷看了一会也跟着蹭过去帮忙,金鬃就趴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这一切,纪浩然走过去,抱住他的脑袋。
再启程,接下来的旅途变得毫无悬念,半个地球年的旅程之后,金鬃带领全家翻过一座海拔奇高的雪山,在疑是高原反应的迷迷糊糊中,纪浩然看到很远很远的天边,地平线和天空交际的地方,有炊烟袅袅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