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收复的北方州,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处在战乱之中,村庄尽数焚毁,生产几乎全耽搁了,今年的收成实在是没办法指望……眼下差不多有六万名难民全靠着救济款项过日子,但是大陆会议一解散,救济也没有了着落。即便现在向中央政府提交申请,等到专款拨下来,人也饿死得差不多了……”
“……新埃诺奥克州稍微好一点,但是首府光荣城依旧是一片废墟,牧民的牲口有好多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几处矿山也大多没能复工。即便能够免掉向中央上缴的税款,今年的财政收入还是少得可怜。而去年为了战争向贸易女神神殿借的款子,又快到还款期了……”
“更要命的是,您刚才遣散的民夫中间,大概有七千人来自我辖下的北方州或者新埃诺奥克州!再加上三千士兵,按每人最少二十个金币的军票来算,那就是二十多万金币。即使我仅仅打一折兑现,也要耗费金币两万枚以上。而且还有伤员要治疗,死者亲属要抚恤,家园要重建,生产要恢复……大家都嫉妒我保下了官职,但这根本不是什么美差,而是味苦如胆汁……”
路德维希愁容满面,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新埃诺奥克州和北方州民众的苦难。奈何他虽然说得声情俱茂,催人泪下,可惜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听他哭穷的人并不是同情心泛滥地天使,更非不知世事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一个经历了数个世纪宦海沉浮,在官场这个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地大染缸里。把心肠泡得比皮肤还黑的黑暗精灵女政治家。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索性辞职呢?”在皱着眉头勉强听了一阵子之后,泽娜终于忍无可忍,非常干脆地撕下了大义凛然的假面皮,拍着桌子大骂起来,“喜欢要上战场的勇士不容易找,想当议长的官迷可是遍地都是,又不是天塌下来只有你顶着!”
“……我既然被两州的民众选为领头人。自然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和期待。”面对泽娜的诘问,路德维希议长那真是满脸地正气,“为了让信任我的人民能够顺利度过这个难关。无论未来再怎么艰难困苦,我都要把这副担子挑起来!所以……”
他对着黑暗精灵女政治家深深地一鞠躬,“虽然十万金币的数目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但还是希望您能伸出援助之手,新埃诺奥克州和北方州地数十万民众永远都会牢牢记住您的恩情,日后必有百倍的回报……”
“哼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给我装可怜!难到真的把我当成了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吗?”泽娜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打断了路德维希的话语,“刚才你说的都是支出,现在我给你算一算收入。看看你这个职位到底苦不苦!”
“首先,是战争时期的各界捐款和补助经费。”她伸出了第一根指头,“从战争开始到结束,各地、各宗教团体派往战区的慰问团从来都没有断过。在大陆会议成立以前,中央政府也曾经多次下发训令。要求战区以外的地方政府接济你一些经费。虽然大多是为了营造正面形象而在走秀,但是也确实捐助了大量金钱和实物。按照我得到地数字,把它们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能够折合八万金币。这些钱最后全部都进了你这个战区议长的口袋里,我领导的大陆会议可是一枚铜币都没有分到。”
“泽娜小姐。这一年来。战区民众和游击队的花费也全是我在掏腰包啊!”路德维希议长还是一脸的苦相,“整整一年啊!八万金币要让数十万民众过上一年。又要打仗,还要用于战后重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好吧,就算你都用在了难民生活上。”泽娜无所谓地挥挥手,然后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其次,战争期间,你曾经以新埃诺奥克州地土地为抵押,多次向贸易与财富女神渥金的神殿借贷,总计金额超过七十万金币!”
“泽娜小姐,这些钱我可是全部都换成了军火,而且还是向您家里的军械厂下的定单,后来在光荣城的几次大战中用得精光。您都忘了吗?”路德维希非常委屈地说,“而且,现在已经到了贷款协议上地还款期。别说是本金,就是利息我也拿不出来啊!”
“哼哼,你真地打算还钱吗?我可是听说你早就把被抵押土地上的居民全部迁走,等着渥金神殿来接收了!反正战乱之后土地不值钱,又不是自家产业,交出去也不心疼!”泽娜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路德维希地小算盘,“而且在我的军械厂里,还有你打的一大堆白条呢!是不是想拖到你卸任了再说?”
“这……”
“第三,战乱固然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但是也使得许多东西没了主人变成官产。现在这两个州的总督空缺,所谓官的产还不是你路德维希一个人说了算?”泽娜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这国难财发起来可真是不得了啊!嘿嘿,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两座金矿,六座铜矿,十六个伐木场或盐场,肥沃农田三万多顷,牧场、房产更是不计其数。而我不知道的应该还有更多!即使再怎么折价贱卖,也能换到两百多万金币!”说到这里,黑暗精灵女政治家的脸上满是羡慕之色,话语中明显可以听出浓浓的酸味。
“第四,大陆会议成立以来,为了照顾第一线的战士,我给你那六千民兵拨发地军饷可是一分不少。而且全是真金白银,没有掺过一次军票。在战前还有一大笔开拔费、服装费和军属补助金,加起来也该有六万金币了吧!而你却搞出个什么国难薪。全部打六折发放,剩下的都到哪里去了?”
“第五,由于战乱的影响,在这两年里,北方州和新埃诺奥克州半点税款都没有上缴,全都到了你这个议长地口袋里……”
“第六,停战之后,在北方州和新埃诺奥克州的各处兵站里。我军还有不少粮食、布匹、烧酒和药材来不及转运到前线,不要告诉我你没派人去接收!”
随着黑暗精灵女政治家一句紧接着一句的厉声数落,路德维希起先还辩驳两句。到后来就只有不停地拿手帕擦冷汗的份了,而菲里、夏洛特和蕾妮等几个小年轻更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望着仿佛正在法庭受审的路德维希议长,一个个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直以来,路德维希在菲里心中的形象都是相当之正面的。从去年六月地北极港溃败以来,这位火线提拔的议长就领着一帮从没模过枪的泥腿子,一边在广阔地大草原上同精锐的精灵军苦苦周旋,一边千方百计地为流离失所的难民筹集粮食和生活物资,同时还要应付后方拆台者的明枪暗箭。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就已经操劳得鬓角斑白,身子骨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光荣城苦战结束之后。菲里等人都撤回后方休整过冬。而路德维希却率部北上,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松林中同当地游击队一起爬冰卧雪,始终活跃在同精灵军交战的第一线。当别人为了大陆会议中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之时,路德维希正带着一帮缺粮少弹的部下,在敌人的凶狠打击下疲于奔命。承受了最多地战争压力。
虽然他吃的苦头最多,在前线坚持的时间最长,但是由于远离政治中枢,反而在历次政坛大洗牌中都没有捞到什么象样的好处,始终只是一个州议长。在新大陆殖民地的政坛上。路德维希一贯扮演着乐于奉献地老好人角色。
但是此刻听了泽娜的一条条指责。得知这个老好人的真实面目之后。菲里不由得苦笑摇头,原本自认为已经算是心黑皮厚之辈。想不到和“老好人”路德维希相比,自己那点小手段已经称得上无伤大雅了!在内心强烈震撼之余,那个古道热肠,一心为民的光辉形象也轰然倒塌——政治家中确实是没有真正的好人啊!在活了五百多岁地黑暗精灵女政治家面前,年龄不足对方十分之一地路德维希议长简直是如同一个无知顽童在和圣骑士比武,被尖锐准确到不可思议的语言武器打得丢盔弃甲,最后彻底崩溃了。在卡尔萨斯施法布设下隔音结界之后,他终于叹息着说出了这十万金币地真实用途。
原来在战争结束之后,北方州这块久乱之地在官场中顿时身价暴涨,一下子从烫手炭团变成了香饽饽。在没有了生命威胁之后,政客们发现这里不仅有大批无主产业可供侵吞,而且按惯例最少可以免除一两年的上缴税款。如果能够兼管北极港的话,还可以从海关和毛皮贸易上狠狠发上一笔大财。如此一来,路德维希这个兼管两州的议长就成了许多贪婪之辈的眼中钉肉中刺,非得拔掉不可。
耐色瑞尔帝国和精灵王国的停战条约刚一发布,就有许多躲避战乱的前北方州议员从南方的安乐窝跑了回来,声称路德维希虽然在换届选举中成功连任,但是他一个人兼任两个州的议长职位,严重违反了选举法和相关法律,因此只能作为战时特例处理。鉴于眼下已经恢复和平,大家应该立即发动全民公决推翻选举结果,将他赶回新埃诺奥克州,由本地议员出任议长才是正理。有几个比较激进的家伙甚至公然喊出了“北方州是北方州人民的北方州,新埃诺奥克州的人滚出去”的口号。
这些人在议会和民间百般蛊惑,而且似乎得到了南方财团的支持。在短短几天里就收买了不少北方州官员和民间士绅。偏偏路德维希这时候正待在前线,魔法通讯又因为技术原因中断了几天,结果得到消息迟了一步。等到留守地亲信用快马递来情报的时候。全民公决的议案已经在议会通过,再过不到一周就要开始投票了。
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答应地!
要知道在这世界上,能够纯粹的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圣人毕竟是万中无一。路德维希这一年来爬冰卧雪,同精灵军打生打死,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将这里的矿产、林木等等收益丰厚的产业收入囊中。他盼望这笔外快已经盼望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却冒出一帮战时蹲在后方的屑小之辈前来摘果子。这叫路德维希如何受得了。
可是眼下战争已经结束,他也就无法用军管条例约束这些来摘果子的政客。如果擅自动用武力镇压,只能被扣上一顶叛逆的帽子。而且全民公决地议案已经通过。路德维希想要挽回局势,就只有走正当路线,争取在公决中拉票了听到这里,泽娜突然插口问道,“这回的普通票多少钱一票。”
路德维希苦着脸答道;“两个金币一票。”
泽娜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又问道,“那特别票是什么价钱?”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最便宜的四百金币一票,最贵地要三千金币一票!”
泽娜感到大为不解:“我那时候普通票才两个银币,眼下怎么通货膨胀到了这个地步?”
路德维希双手一摊。满脸都是无奈之色:“没办法,恶性竞争啊!”
会议室内的众人听到这个惊人天价,顿时小声地交头接耳,言语中颇多羡慕。只有不知内情的菲里感到一头雾水,蕾妮见状便俯过身去。咬着男友的耳朵轻声解释起其中的黑幕:“这就是所谓的竞选成本……”
原来耐色瑞尔帝国虽然是民主政体,但是自建国以来贿选之风始终是屡禁不止,小到选举村长,大到选举首席执政官,多多少少都有些权钱交易。而所谓的全民公决更是烧钱的游戏——其他的选举。由于投票的不过是那么几十几百个议员。多半可以使用威逼利诱地间接手段。但全民公决的投票人太多,通常只能明码标价。价高者得,弄得跟拍卖官职似的。唯一比君主国家进步的,只不过是收钱由昏庸君王变成了全体大众而已。
所谓普通票的价格,是指每个有投票权地公民的卖身钱,通常是全选区统一价。而特别票则是民间有声望人士的专利,他们或是族长、或是宗教领袖,或是有名的美女、英雄以及学者,一个人可以带动一大群,这身价也就根据各人的影响力而上下波动。
依照近年来地行情,新大陆各州全民公决地价目虽然因时因地而有所不同,但大抵普通票都在半个金币以下,特别票最多不超过两千。只是这回北方州接收大员的油水太过丰厚,来摘果子地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财团都是豁出了大本钱,力求虎口拔牙,一击必中。再加上若干丧尽天良的票贩黄牛上下其手,居然炒出了如此天价。
这样一来,路德维希顿时就有些弹药不足了。他虽然在这一年里征战敛财两不误,很是从军费和救济款中克扣下了一些私房钱。但是他一向精于理财,趁着战乱导致的房地产市场疲软,把这些灰色收入全部用于购置各地有升值潜力的房屋商铺,一时无法变现。因此手头反倒是没有多少流动资金可用,在烧钱方面居然比不上新来的搅局者。
由于时间紧迫,路德维希也没有地方可以拆借。但是要他就此放弃,灰溜溜地被人踢回新埃诺奥克州,又实在是不甘心。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扭扭捏捏地朝泽娜这个身边唯一的富豪来了个狮子大开口,期望对方能拉自己一把。
只是这种事情虽然大家基本上都是心知肚明,但是要是放到明处去说,那任谁也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因此路德维希也就说了一堆官场套话,期待泽娜能从中领会一二,然后私下再仔细详谈。可是偏偏他正赶上泽娜心情不好,又没有预先沟通,弄得两人互相会错了意,到头来路德维希还是只好挑破了那层窗户纸,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为了得到急需的竞选资金,路德维希在众人面前大发宏愿,许诺在选战得胜之后将一大堆矿山庄园拿出来作为谢礼,泽娜对此倒也有些心动——国难财总是最丰厚的。
只是眼下毕竟是征战之时,她随身所带现金有限,不要说十万,就是一万金币都凑不出。如果开上十万金币的支票,又没有哪座渥金神殿能一下子提出这许多现款来,非得等上十天半个月不可。到那时候,路德维希早就卷铺盖回家了——选战不接受支票,也不接受欠条。这是多次发生黑心政客用空帐户滥开支票透支竞选的恶件之后,在全帝国范围内通行的铁则。
正当黑暗精灵女政治家满脸遗憾地打算放弃之时,菲里却突然灵机一动,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路德维希阁下,泽娜小姐。”他带着自信的微笑开了口,“两位既然身边的现金不足,那为什么不多找些人商量一下呢?”
“你是说那些义勇军首领?那是不行的!”路德维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们几个出身南方各州,很可能同来摘果子的财团有些联系。如果我们找上门去,他们不但不会愿意借钱,反而很有可能会倒过来支持我的对手。这条路行不通!”
“即使他们愿意借钱,会不会提出过于苛刻的条件先不讨论,普通人出门在外的时候也不会带那么多沉重的现金,多半和我一样用的是旅行支票,同样来不及提出钱来。”泽娜补充了一句,她也认为这么做是不可行的,“即便现在我们在全军之中集资,也搞不出十万枚黄澄澄的金币。所以虽然很遗憾,但还是算了吧。”
“抱歉,我刚才说得过于含糊了,两位似乎会错了意。”面对两位大佬的质疑,菲里并没有退却,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这里还有一帮人的身边拥有大量现金,却不会和我们争未来的收益,就看两位肯不肯向他们开口了。”
众人全都面露茫然之色,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菲里只好朝某个方向指了指,虽然大多数人还是模不着头脑,但黑暗精灵女政治家却立即眼光一闪,随后神色凝重地开口问道。
“这法子可行吗?我们该怎么向他们借贷……”
“不是借贷,是交易。”菲里纠正说。
“交易?可是……拿什么东西去交易呢?我们这次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做生意的。”泽娜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呵呵,放心吧,我们这里正好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菲里笑得像只狐狸,又仿佛善于诱人堕落的魔鬼,“虽然多少有些风险,但只要我们预先做好准备工作,成功的机率应当不小。即使事情没办成,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