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在大批盛装扈从们的簇拥下,特库姆塞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对于他这种年纪的老头子来说,连续一整天的劳碌奔波,还要声嘶力竭地蛊惑人心,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在短期内笼络军心的基本策略,不可省略。
更重要~,他其实并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对未来的前途充满信心。
动员演讲时的干练和激昂,也无法掩饰特库姆塞内心的忧虑与惆怅,当最后一忠实的臣僚鞠躬行礼之后离开临时寝宫,装饰着宝石流苏的丝绸帷幕被徐徐放下,真实的一面才逐渐回到了这位年迈的君王身上。
他挥手遣走了身边所有的仆从,独自卸下沉重的精金王冠与鹰羽华服,又随意地梳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在不经意间,特库姆塞照了照镜子,愕然发现自己这副尊容现在已经是瘦削得可怕,而浓重的黑眼圈更是包围了整个眼眶,仿佛某种名为熊猫的异国动物一般。
确实,最近的这天,他真是累惨了,也烦透了。
抰着此次轻易收复首都赫赫声势,以及他君临高原二十余年的长久积威,还有各地贫民对出征劫掠以熬过饥荒的强:渴望,那道大举东征的动员令并没有遇到太多阻力。
但问题在于,这个组织结构松散的分封制国家里,根本无法指望地方政府能有多高的动员效率。王室的直辖领地只有寥寥几座重要城市,并且在先前的战事之中,已经将绝大多数可用的壮丁抽调一空,再也不可能征召到多少新兵。因此,组成这支大军地主要兵员,就只能指望各部落的酋长贵族了。
于是,各地领主们用了个月召集兵力,又花了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赶到集结地——这还是在王室方面承担了几乎所有粮食补给并且全额垫付开拔费的情况下,如果要求各部落战士一切自力更生的话,说不定还要再拖上两三个月。
兵虽然到了,但想要带着他们开拔出征,还有许多繁琐的准备工作要做。先得按照籍贯和亲疏远近,把这一大群闹哄哄的暴力分子划分为若干军团,尤其得注意别让那些仇家过于邻近;接着就该尽快建立自上而下地指挥系统,以及一支用来维持秩序的临时宪兵部队,免得大军战先乱自行崩溃;然后,还得分配口粮,选拔精壮、淘汰老弱……为了从上级那里骗到尽可能多的粮食配给,让一家老少都能吃上白饭,这些打着武装移民主意的部族战士往往会把全家都塞进花名册,使得军队既臃肿又缺乏战斗力。
具体来说。就是一家人里面老爹算是骑兵。拄拐杖地公公勉强能当步兵。婆婆和媳妇属于辎重兵。刚会走路地小儿子则是预备队——这样地超级混成杂牌军。整编起来自然是混乱无比。期间地口角和肢体冲突多得不胜数。甚至有好几次要不是特库姆塞亲自带着禁卫军压场子。军中差一点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为了争夺更多地武器、口粮、占领:划分以及还没看到影儿地战利品配额。在这些日子。各部落地首领们在城里城外吵得都快翻了天。各种稀奇古怪地方言口音。无情地拷问着每一个正常人地听觉。间或还有宪兵执行军棍地可怕声响。作为这一切声波攻击地中心。特库姆塞地耳朵无疑承受了最多地磨难。他必须时刻巡回穿梭于军阵之中。想方设法提高这帮乌合之众地士气。排解任何矛盾与冲突——除了他。没有人能在如此短促地时间内完成这一切。
所以。尽管他在这些天地是很辛苦。连嗓子都被硬生生喊哑了。但整个筹备工作地进展速度还是不能尽如人意。甚至整个进军计划都有被耽搁泡汤地危险——再过不到一个月地时间。地平原地区就要再次进入雨季了。
在终年酷热地热带雨林里。没有明显地春夏秋冬之分。只有每年两次地旱季与雨季。在旱季。道路和原野都被太阳晒得干燥结实。相对比较适宜大队人马行动。是天然地作战季。至于雨季……对于这个时代地军事家来说。坏天气往往是比敌军更加难缠地对手。而在热带雨林这一点被表现得尤为明显。丛林地雨说来就来。并且一下就是几个月。仿佛纠缠不清地泼妇。让你烦闷异常却寸步难行。土地被浸泡得泥泞不堪。道路变成了烂泥塘。大小河流湍急泛滥。一切交通运输全都会陷入中断。当然。在雨季中偶尔也会出现天晴地时候。但马上就会有无孔不入地蚂蚁和蚊子等着你。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能让人半边身子烂掉地可怕皮肤病与寄生虫病……
但是。这些问题还不是最令他感到忧心地。根据特库姆塞多年征战沙场。于生死一线锻炼出地敏锐直觉。某种更为恐怖地危险。说不定就潜藏在这次辉煌地胜利之中……
“父亲。您似乎很疲惫地样子。是不是早点休息?”阿芝莎公主从装饰华丽地银罐里倒出一碗羊女乃。毕恭毕敬地端到父亲面前。“您是在为部队整编而感到烦恼吗?这种事情再怎么急也快不了。如果有可能地话。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也明白这一点,事实上,我没有用这些人去打头阵的意思。”
特库姆塞拉了张椅子坐下,伸手支着额头,沙哑的语音中透出浓浓的疲倦,“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大约两万人的先遣战斗群从库斯科出发,计划在雨季来临之前至少推进至特奥蒂瓦坎一线,控制那附近
产区和后勤基地……昨天,那位泰勒上校刚刚找我谈号上的存粮已经不多了。而今年高原上的收成仍然不怎么好,征集粮秣相当困难……当然,对此我也不是没有准备。在森林中那些懦弱的玛雅人手里,绝对有的是粮食、布匹和酒。只要那里地酋长和领主们别太不识时务,愿意上缴一些物资作为我们驱逐精灵的谢礼。那么想要在两个月的雨季里喂饱这八十万张嘴,似乎还不算是非常艰巨的难题。”
“既然您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那还有什么需要忧虑的呢?”阿芝莎公主颇为好奇的问道,“地那些玛雅城邦,应该不会有胆量在这个时候与您正面对抗。由于精灵殖民者的长期压制,他们那点儿可怜的武装力量根本就不值一提。另外,仅仅是在一年以前,他们就曾经匍匐在您的脚下俯首称臣。到了现在,也绝对不会为一个虚无飘渺的自由名头而和我们硬抗……莫非,您是担心精灵军会利用两个月雨季的空隙,从世界各地调集兵力,又一次卷土重来?”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危险性其实不大。”特库姆塞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却又头,“现在的精灵王国。基本上已无可调之兵,他们在马兹卡大陆的部队刚刚几乎全灭,剩下的那点兵力怕是连一万都凑不到,就算紧急征召新兵也来不及了。永聚岛上也还有一些守部队,但眼下都在和几个神殿组织的叛乱武装展开激战,精灵女王假如抽调他们离开,就意味着放弃首都与王位。费伦大陆上有一百多万精灵驻军,可先不说精灵女王如何调遣这些桀骜不训地藩镇军阀,即便真让她组织起一支援军,没有半年时间也别想跨越大洋运送到我们这里来。至于更遥远的其他大陆上的精灵殖民据点,帆船光是走单程就要差不多一年,等他们千辛万苦赶到这里,战争恐怕早就已经结束了……”
“那岂不是事事顺心如意吗?”阿芝莎公主愈加不解,“像这样轻轻松松就能大获全胜,您似乎应该感到非常开心才是啊。”
“高兴那是自然的,但正是因为胜利来得太容易了,所以我才会担忧啊!”
特库姆塞苦笑说道,“要知道,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地好事。想要获得任何东西,都必须获得相应的代价,如果有什么馅饼从天而降,那么它地里面十有埋藏了毒药!魔法师为了获得法术,必须在夜晚进行冥想;牧师为了获得神术,必须向神明虔诚祈祷;战士为了砍倒敌人,必须拼着自身流血负伤……而在这次决定性的胜利之中,我们又付出过什么?除了几个在兵变中受牵连殉职的间谍,就连一名士兵的伤亡都没有!所有的一切,差不多都~些恶魔的信徒包办操持了。而剩下地那部分工作,也是耐色瑞尔人在帮忙——这种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外的古怪状况,可实在有些微妙。虽然他们眼下正站在我们这边,可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中满是郁结之色,“更重要地是,这场胜利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实实在在的收益?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俘虏,没有一箱弹药,更没有一袋粮食。精灵军地一切辎重全都沉在了水底,而库斯科城更是变成了一座恐怖的死亡之城,甚至不能让人入住!而我地国库却因此彻底空了。”
“战利品的匮实令人比较沮丧,但也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吧。”阿芝莎公主插嘴说道,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只要能够削弱精灵军的实力,就是的利益。更何况,您也因此而从诸侯叛离的危局中解月兑出来,重新获得了号令所有印加人的崇高声望……这还不够么?”
“没错,声望!他们希望我为救世主。”特库姆塞点了点头,但语气依然十分沉重,“所以,为了不让人民感到失望,我必须立即发动一场掠夺式的大进军,将他们从饥荒和困苦中拯救出来,获得肥沃的土地与充足的食物。可是这必然会损害我方与热带雨林地区那些反抗组织的关系,同时也会抽干高原上最后的人力资源。更糟糕的是,我们已经失去太阳神的庇护了!假如一年之后,恢复过来的精灵诸神再次降临,而太阳女神还未曾苏醒,那我们又该靠什么来抵挡?”
“可他们现在正忙着自相残杀。”公主殿下再次插嘴。
“那最多也只能时间再推迟一两年罢”特库姆塞摆了摆手,“没有神明保护的国度是何等脆弱,只要看看万年之前伊玛斯卡帝国的惨痛教训,就能够明白了……我本来只是打算利用目前的有利局势,逼迫精灵们签署一个有利于我们的条约。虽然这年头各国政府差不多都是说话当放屁,对内对外都毫无信用可言。不过冥河誓言这玩意多少还是有些约束力的……但依照现在的情势与民意,就是不想打也不行了!”
年迈的王者幽幽地感叹着,起身近阳台,独自站立在落地窗前极目远眺,他的视线远远穿过破旧低的城墙,越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广袤原野,跨过浩瀚澎湃的月亮湖,飞过冰雪覆盖的壮丽山脉,直到雪山的另一边,那片生机盎然的热带雨林。
这是印加人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富饶之地,也是他即将开赴的新战场。
即使,他对这次作并不是那么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