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南九州,草木茎叶上的水汽还未褪去,空气中却四处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
鹿儿岛城的战斗过后,城下町的残垣断壁之间,到处都是散落的灰烬与尸骸。虽然还远远称不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至少也是横尸满街、哀鸿遍野。
此役之中,双方光是直接阵亡沙场的士卒,总计就达到了六千三百人之多,对于这个人少地狭的岛国而言,像这样的伤亡数字,已经是仿佛修罗地狱一般的恐怖。
然而,正当浑身绷带的伤兵们,拥挤在嘈杂的野战医院里唉声叹气,痛苦难耐;鹿儿岛町劫后余生的市民,望着一片废墟的家园,yù哭无泪之时。菲里.泰勒少将却已经将他的指挥部和三千最jīng锐的原印加王国禁卫军,向北撤出了萨摩藩战区,转移到了风光宜人的阿苏山上。随后便一边悠闲地泡着带有硫磺味儿的纯正火山温泉,打算好好地调养一番jīng神,一边遥控责令地方豪族展开行动,自发追剿xiǎ股残敌。
毕竟,从总体上看,这场战争已经彻底结束了,下面的任务就只是恢复地方秩序而已。
这个时节的九州岛,绯樱的huā期已经基本结束。但在海拔较高的阿苏山上,由于高山气候寒冷,樱huā的huā期也相应推迟,当菲里率军上山的时候,顿时就发现自己被淹没在了一片绚丽灿烂的huā海之中。
于是,他便选择了一处能够欣赏到樱huā美景的lù天温泉,扎下了营帐。
然后,便是连续数日令人心情愉快的赏樱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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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宛如云霞般灿烂的huā海之上,无数纷纷扬扬的樱huā瓣,正随着清凉的山风徐徐飘àng、如雪如há、缤纷绚烂。身处于这片huā海中央,其娴静而柔和的美丽,简直能让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那迎面而来的扑鼻香气,更是让人浑身都仿佛酥了骨头一般,暖暖的只想要睡觉。
在这片灿烂的绯红huā丛之中,到处都是巨熊军团官兵们各自聚集成的xiǎ团体,他们在树下铺设一张帆布或竹席,然后放上些xiǎ菜、糕点和清酒,便开始相对畅饮。喝到了兴头上之后,军乐队的人索xìng敲起了jī烈的鼓点,吹起了笛子和军号。而另一些善舞的官兵,也纷纷起舞助兴。
然而,作为统治着一个国家的军政要员,所谓的度假休养,通常也就是换一个舒适点儿的环境办公罢了,并不可能真正的不理公务——所以,当众人都在痛饮狂欢的时候,菲里和三井龙姬却不得不在这美丽的樱huā树丛中,摆上煞风景的书架与桌案,面对着面地批阅起了无穷无尽的积压公文。
“……鹿儿岛一役,我军合计战死一千九百人,重伤退役七百四十五人,负伤或患病休养四千零三十五人,其中95以上都是在镰仓招募的那批新军……唉,一场火力优势那么明显的必胜之战,居然还能打成这么一副扑街模样,兵的战斗力实在是还有待提高啊”
翻阅着巨熊军团战后的损失统计报告,菲里不由得甚是感慨——在镰仓招募的一万新兵,这一仗打下去居然报销了将近一半……就算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学费未免也太高昂了吧
“……你这边不管怎么说,真正需要流血牺牲的战事都已经硝烟散尽,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连绵不断的战争居然还在打得没完没了呢”
三井龙姬也唉声叹气地hōu出一卷公文,递过来示意菲里自己翻看,“……关西这边还没消停,东北诸藩居然又爆发了hún战,还有虾夷岛上也冒出了个共和国——他们难道还嫌这天下的活人不够少吗?”
菲里有些诧异地接过公文,粗粗一翻,才发现就在关西这边尘埃落定的同时,东北方寒冷偏远的奥羽之地,却是一派硝烟四起、战火纷飞的景象
原来,在大概半年之前,出于稳定后方的需要,会津藩的松平正之藩主被熊泽天皇册封为“陆奥镇守府将军、奥羽越列藩盟主”,辖下的广袤领地居然达到了四百万石,一时间当真是志得意满。
为了将熊泽天皇诏书上册封的四百万石领地落到实处,松平正之藩主便悍然挥师西征以立威,一次动员了领内所有jīng兵,渡海远征京畿。不料却在敦贺港被岛津军打得大败亏输,麾下全部六千名新式陆军彻底覆灭,松平正之藩主仅以身免。并且因为jīng神打击太大,松平正之在回到藩里之后就一病不起,又没有来得及留下继承人或遗嘱,导致一群亲戚彼此争位,让会津松平家迅速陷入了内luàn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二十八万石富饶领地的会津藩,顿时就从气吞万里如虎的东北霸主,变成了周边强邻眼中的上等féiròu。
而且,因为地处偏远,又被大片的瘟疫无人区分割,导致与南方消息不畅的缘故,东北诸侯都没有及时把握住巨熊军团一路西征连战连捷、摧枯拉朽的情报,反而错误地认为这场内luàn还要持续很长时间,眼下正是应当开疆拓土,争雄luàn世的时候
于是,在去年十二月,会津藩的南方邻居,坐拥米泽藩十五万石的上杉家,就企图以xiǎ吞大,率先挥师杀入会津,打响了这场东北战争的第一枪。紧接着,仙台藩的伊达家也以救援为名,加入了争夺会津藩的hún战。然后还有秋田藩、津轻藩、长冈藩、庄内藩、黑川藩等等先后参战……总之,到了新年的时候,整个东北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再没有一寸安静的地方了。
因此,即使是在终于得到了仁孝朝廷覆灭,新的熊泽朝廷定鼎天下的准确消息之后,各藩彼此之间也已经是打出了狗脑子,一时间没法收得住手了。在一片惊愕之后,也只能一窝蜂地全都派遣使臣来长崎上表道贺,同时互相推卸责任,指责对方是逆贼,自己才是朝廷忠臣……
对于这种错综复杂、一团luàn麻的状况,三井龙姬大xiǎ姐也感到很是头疼。
由财阀控制的新朝廷,已经把根基迁移到了西南,而满目疮痍的关东,实际上乃是预定的放弃之地,即使是在关东平原保留的几个港口据点,与东北战场之间也隔着大片的瘟疫无人区,唯有海路勉强可通,想要干涉实在是不容易……当然,那些luàn兵想要南下的话,同样也是九死一生……
一方面是鞭长莫及、实力不济,另一方面是这场战luàn伤害不到切身利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避免nòng巧成拙,闹出什么洋相,三井龙姬大xiǎ姐也就只好捏着鼻子权作不知,随着他们打打闹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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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东北各藩虽然彼此厮杀,处于事实上的独立状态,只是在名义上向长崎朝廷称臣纳贡而已。那么在更加靠北的虾夷岛,当地的土著酋长们则还要再进一步,索xìng宣布独立了
——当初,仁孝天皇在京都起兵倒幕的时候,有一批“远见卓识”的倒幕志士,居然跑到了极北边境的虾夷岛去策动叛luàn,企图与京都的“官军”南北夹击,一举àng平关东。
由于自身力量太弱,他们不得不联合了本地的虾夷蛮族,这才攻破了幕府直辖的箱馆港和岛上唯一分封的松前藩。然后,这些穷酸làng人们便自说自话的挂起了“虾夷岛临时镇守府”的牌子,彼此大肆封官,光是“XX镇守使”就封了二十几个,还有兵马使、守备使、警护使等等不计其数。
只可惜这自封的朝廷官帽子还没戴热,会津藩的数千讨伐军就渡海杀了过来。当地的虾夷蛮族见势不妙,赶紧扛着大包xiǎ包的丰厚战利品,很没义气地径自缩回了山林雪原之中。而这批倒幕志士们却是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在箱馆港和松前藩先后打了两仗,最后全军覆没,虾夷岛就此平定。
然而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会津藩的几千jīng兵刚刚镇压完了虾夷岛的叛luàn,回头一看,却愕然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连江户幕府也倒了。
于是,松平正之藩主赶紧收兵撤走,到南边去游说东北各藩,开始去构筑他那个“奥羽越列藩同盟”的宏伟蓝图了。至于这鸟不拉屎的虾夷岛,就丢下来不管了。
而原本退入山林的虾夷蛮族,看到讨伐他们的官军居然不战退走,以为是畏惧了他们的勇猛,一时间大为得意,便又一次拉着队伍出来,到会津军遗留的旧营地上耀武扬威了一番。
然后,几位酋长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烧酒,又觉得既然“南方人”都逃光了,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向远方的什么劳什子“天皇”、“将军”低头,索xìng宣布独立,又根据绑架来的某个西洋矿山工程师的建议,nòng出个不伦不类的“虾夷联合酋长国”。但这些酋长们后来想想,又觉得似乎不够文雅,没有做到与国际接轨,于是又bī那位可怜的工程师想个更文明的名字,最终确定为“虾夷共和国”
不过,无论这帮土人怎么把国名给改来改去,这个所谓的新国家,其实还是个部落联盟罢了,甚至连个首都也没有——虾夷岛上仅有的两座城市,松前藩居城和箱馆港(函馆),都已经在战火中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而真正的虾夷土著,也更加习惯于在冰天雪地之中狩猎驯鹿和狗熊,却难以适应拥挤的城市生活。
因此,这个所谓“虾夷共和国”的建立,实际上也就是当地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们,随便找了个宽敞的海滩,聚在一起烤ròu烤鱼,酗酒痛饮一番,并且醉醺醺地宣誓就此立国,又释放了几个在战luàn中被扣留的商人,让他们到南方去散布一些写在鹿皮和树皮上的“立国文告”,然后就各自带着部众钻进深山密林,回家继续去过自己的xi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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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荒诞的“新建国家”,却让长崎朝廷方面大为苦恼。
如今的列岛之内,处处分崩离析,东北的奥羽各藩尚且战luàn不断,至于远在奥羽北方的虾夷岛,朝廷更是不想管也管不到,原本就是打着放任自流的主意,要收复也得等到日后有了些实力再说。
因此,若是那帮虾夷土著们自封些什么守护、将军之类的头衔,长崎朝廷说不定就捏着鼻子承认了,甚至还有可能会派遣使者过去颁旨册封,以示羁縻和恩宠。哪怕这些酋长直接称王,也不怎么要紧——反正在“文明人”的眼中,“蛮王”和酋长差不多就是同义词,稍微自行脑补一下就成。
可偏偏虾夷土著们这一次玩的建国理念,实在是太先进了,居然nòng出个“虾夷共和国”
这下可好,无论再怎么从文辞上进行掩饰,也没法子掩盖住国家从法理上被分裂的事实了。
由于东瀛乃是岛国,外敌入侵极难,自从建立以来,国土就只有向北慢慢拓展,而从来没有萎缩过。虽然武士们各自割据藩国乃是常态,但至少在名义上还是统一的,大家都是效忠天皇的臣民百姓。
可偏偏新的朝廷刚刚建立,这版图就突然少掉了一大块,又独立出了一个新国家……虽然没有多少实质xìng的伤害,但这样一个扑街至极的开én黑,对于新的执政者们来说,还是实在太难看了。
于是,为了维护长崎朝廷的威信,在短促而jī烈的鹿儿岛之战结束之后不久,就有人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了远征“虾夷共和国”的事宜……但是,实际掌握着绝大多数兵力的菲里.泰勒少将,在被三井龙姬大xiǎ姐问及此事的时候,却对该项策划表示了最坚决的反对。
——虽然从镰仓出征、富士见合战、大阪解围、讨伐京都,一直到此次南征萨摩,菲里领导的巨熊军团始终打得是摧枯拉朽、气壮如牛,貌似横扫列藩如卷席。然而,经过鹿儿岛之役的实战检验,他却骇然发现,巨熊军团的战斗力其实还是非常地令人失望,很难经得起较长时间的苦战硬仗。
因此,京都朝廷的迅速覆灭,主要乃是由于仁孝天皇在几个月以来的一系列倒行逆施,还有外援突然撤退所导致的内部崩塌,而并非意味着巨熊军团的兵锋有多么犀利。
而如今的岛内各藩,之所以都对长崎朝廷俯首慑服,其实不过是畏惧巨熊军团这一项充满了水分的虚假军功罢了。若是不xiǎ心被戳破了这层纸老虎的画皮,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这场平叛作战实在是既不好打,又没有油水,差不多比任何jī肋都还要jī肋。
先不说从长崎到虾夷的后勤补给线,简直可以说是漫长得令人发疯,途中甚至还要穿过一条瘟疫无人地带和一大片犬牙jiā错的húnluàn战区,就算是走海路,也在最后一段缺乏安全可靠的港口;也不说虾夷岛上人烟稀少、土地贫瘠,虽有金矿却无人开采,打起仗来没什么可以虏获的东西,基本上铁定赔本……光是如何找到敌人进行决战,就是一项几乎无解的难题。
——此时的虾夷蛮族,根本还是一个游猎民族,最多不过十几万人口,连农业化社会都还没有进入。因此他们既没有城市也没有要塞,甚至很难把握他们的聚居地范围,连个明确的打击目标都找不到
根据以上这些情报,菲里只要闭着眼睛稍微想一想,就能够基本推断出这会是一场何等悲催的战争:跨越至少三四千里的迢迢海路,登陆一片陌生的荒芜岛屿,一切补给都要从数千里之外运来,中途有被打劫的危险,还要率军深入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之中,跟一帮神出鬼没的野蛮人,在一片连地图都没有的陌生土地上,进行一场找不到敌人的漫无止境的游击战争……
虽然在任何形式的正面决战之中,连铁器都很稀罕的土著人,绝对不会是巨熊军团的对手,可虾夷岛这么大,人口却这么少,jiā通还那么糟糕,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将他们彻底击败啊?
而最最坑爹的是,远征的初期军费居然还要自己垫付大阪财阀已经掏不出一个子儿了
因此,对于这种既要赔钱,又要丢脸,还要吃苦受累,甚至可能得要送命的“爱心义工”,菲里.泰勒少将实在是连一星半点的兴趣和底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