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瞬间,承影已持剑冲了上去!
血腥的围杀遮天蔽日,他如同被斩断尾巴的野兽,冲了上去。
血红了眼睛,成怒成狂。
围观的众人也没想到转瞬间的赌命,成了如此血腥而残酷的围杀。
一时之间都傻了眼不能反应。
先是三人近身围攻,然后是高手凌空击下,再然后,是成千上万的暗器细密如麻。这样子的打法,莫说是叶修盛名天下,便是活神仙,他也不能活。
冬哥儿还犹自愣着,他还没反过味儿来,不曾懂,手里还拿着壶热茶。
承影冲了上去,他冷硬的剑,锋芒毕露,但除了挑开血肉肌肤的冲破感,却是畅通无阻。
很诡异地,畅通无阻。
他骇然收剑,倏而顿住。那个瞬间他既怕自己失手挑了被围在中间的叶修,也同时迸生出一种侥幸。
或许,先生还没死吧。
剑上的血腥飘进他的鼻息里,白剌剌的日光,晃他的眼。
承影骤然看见叶修正静立在外围,他眨了眨眼再看,竟是真的!
他不知是惊是喜,试探地唤道,“先生?”
寂静如死的场地里,传来叶修拼死的咳嗽。
整个人群还没有复苏,怔愣愣的。直到承影飞奔过去一把扶住叶修,欢喜地问道,“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众人这才意识到,叶修没有死。一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可叶修,没有死。
意识到了,也没有人欢呼。因为刚才的遭逢太可怕,叶修活着,只让人觉得惊骇诧异。而惊诧之后,人心生敬生畏,却无法生欢喜。
这时人围外,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活泼的笑语,“你们京城人,夜郎自大阿谀权贵,见过什么是真英雄!以为凭着人多心狠,便能杀得了问心阁叶修?”
飞奔而来的少女,轻盈跳跃,几乎是连滚带跌地扑到叶修怀里,亲昵得如同乳燕归巢,一把将叶修抱住,贴着他的胸口唤道,“叶大哥!”
叶修忙扭过头去,剧咳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少女的手不由松了,承影一把将她拉开,拧着眉道,“陆小悄,你怎么来了?”
陆小悄见叶修吐了血,也没理会承影,大跨步走到冬哥儿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热茶,雄纠纠气昂昂,对着呆如木鸡的朱必武便泼了下去。
朱必武尚未从叶修没死的震惊恢复过来,只直愣愣的,竟也没觉得烫。
陆小悄将茶壶狠狠地往他头上一砸,顿时“咣当”一声,茶壶溅着血碎裂开。
朱必武激灵了一下,抬眼看陆小悄。陆小悄昂着头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老匹夫,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我叶大哥不喝你的酒,你就敢大张旗鼓仗势杀人!今儿姑女乃女乃要拿你的脑袋开瓢,你想怎么着吧?”
朱必武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身半旧的土布靑灰衣裳,光脚穿草鞋,在肩后随意绑着头发,要不是声音娇脆,面目线条太过柔美,几乎就以为她是个少年郎。
朱必武也很奇怪,这丫头对他又泼又砸,口出不逊张牙舞爪,可他就是觉得,这丫头嚣张跋扈得,很是生动可爱。
她虽然打扮得邋遢狼狈,但她细腻白皙的肌肤,眉清目秀,俏皮的鼻子尖上沁着细碎的汗珠,扬眉一笑,非但不觉得粗鲁,还觉得十分的清雅洒月兑。
朱必武瞠目结舌,陆小悄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挽着袖子昂首大声道,“我问你呢!姑女乃女乃敬茶你不吃,想怎么着吧!你就和我接着来一场,赌命吧!”
叶修吞下了半把药,咳嗽稍歇,转头唤陆小悄。
陆小悄听到叶修唤她,对着朱必武“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乖乖跑回了叶修身旁。
叶修面色苍白,见了她却一下子笑得很温灿疼爱,抬起袖子,仔细擦她额角鼻尖的汗。
“你怎么跑来了?”
陆小悄理直气壮地道,“你一到京城,竟说要成亲,还要娶一个见人只会笑的哑巴,我心下好奇,想看看,就跑过来啦!”
叶修笑拢着她额角的碎发问道,“那你洛二哥知道么?”
“他找不到我,自然就知道了!”
叶修薄嗔道,“又不听话,看回去又挨他打了。”
陆小悄不以为然,转过身又回到朱必武的身边,一脚踩在椅子上,地痞一样地挑衅道,“怎么着,和我赌命,你还要不要再找一堆帮手来过招?”
朱必武眼见横尸遍地而叶修无恙,内心极为惊骇震动,回过神来已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对陆小悄的冒犯挑衅视若无睹,更无心理会。
陆小悄见他如丧考批失魂落魄,不由诡秘地一笑,凑在朱必武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敢骂我承影哥哥是狗,我告诉你,这里就算有狗,也只有你这条狗皇帝的狗!给皇帝办事,功劳全是他的,罪过全是你的,就算办得好,他也喜欢过河拆桥,何况你还给办砸了,除了一死你还能干什么?”她说完觉得意犹未尽,又笑盈盈凑过去对朱必武耳语道,“你为了一杯酒大动干戈,在天下人面前,把一辈子的老脸全都给丢尽了,既是赌命,你输了,那还不快死?你是要人人都笑话你,贪生怕死吗?”
陆小悄说完,笑眯眯拍拍手,趾高气扬地回到叶修身旁。朱必武听了陆小悄的话,站在那儿有点心神恍惚,他这戎马一生,最害怕最忌讳的便是“贪生怕死”这四个字。
“你又淘气,”叶修低头小训了陆小悄一句,远远地向朱必武行礼道,“家妹无礼,朱将军,得罪了。”
朱必武如同被炮烙一般,后退一步,面成死灰。他的随从战战兢兢上来刚搀扶住,便被他一挥手甩开。
叶修等人已转身离开。朱必武苍老浑浊的目光,茫然看了叶修的背影一眼,突然呵呵一笑,拔剑自尽。
听到剑声,叶修顿住回头,却见朱必武胸襟染血,缓缓地轰然倒地。
陆小悄在一旁叉着腰道,“哼!还算是他一把年纪,知道廉耻!”
叶修虚弱地倚在车里宽软的虎皮座上,面白如纸。承影喂药,陆小悄捧水,叶修受完服侍,合上眼闭目养神。
瞧了半晌,终是耐不住寂寞,陆小悄凑过去,极温顺亲昵地对叶修道,“哥,你帮了皇帝的儿子,却怎么还惹怒了那狗皇帝?”
每次她叫哥,都是她极为卖乖讨好的时候。叶修一笑,半睁了眼瞧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惹怒的是皇帝?”
陆小悄道,“这不是明摆着嘛!京城天子脚下,那朱必武又不是江湖人士,没有皇帝授意,他何必与你逞凶斗狠。”
叶修的笑意愈深,对承影道,“这丫头,倒也还不傻嘛。”
承影瞟了陆小悄一眼,不由笑弯了眼睛。陆小悄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你们说谁傻呢!”
叶修但笑而不语,继续闭目养神。陆小悄果断地爬到承影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央求道,“承影哥哥~”
她贴着承影的肩,清新细腻的气息钻进承影的鼻子里,承影笑,伸手捏了把她的小鼻子,“我还没问你,你这是打扮成什么鬼样子,嗯?”
陆小悄抱着承影的胳膊,仰着脸笑着,那笑容又乖巧又甜美,话音里也有那么几分讨宠和委屈,“我怕被洛二哥捉住,一路上只好不停地变化形容。”
说完,她蹬了草鞋,将白皙的小脚伸到承影面前,嘟着嘴道,“你看,脚磨得全是血泡,”她指着上面深深浅浅的红痕,“用针挑破了,慢慢是不疼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右脚拇指外侧,还正挺着一个清灵灵的水泡呢,承影捞过她的脚,轻轻按了按,柔声道,“疼么?”
陆小悄摇头,表情却是懂事可怜极了。
承影掐住水泡外围,用银针一下子刺破了,再用白绢帕子擦净,拿出一小盒碧绿的药膏,把脚上的新伤旧伤,一点点细细地抹好,放在自己的膝头晾着,等着药被完全吸收。
那药因为有薄荷和冰片,弄得整个车厢都是清凉凉的药味。陆小悄不甘心叶修不理她,凑过脸去,细细盯着叶修看,叶修闭着眼,便挑唇笑了。
“哥~”陆小悄软软地拖着声音,小声讨好地唤。叶修笑愈深浓,陆小悄轻轻伸出手指正欲向叶修脸上点去,叶修突然睁开眼,拧着她的鼻子笑骂道,“又想淘气!”
陆小悄已经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哥,你看,我的脚。”
叶修便很给面子地看视她的伤,手刚轻轻地一碰,她便“嘶”一声吸着气,仰着水汪汪的眼睛,娇滴滴地叫道,“疼!”
承影受不了她这一套,一把将她拎过来,责备道,“你让先生先歇会儿,这卖乖讨好的小把戏,留着见了洛二哥再去讨饶吧!”
陆小悄无辜地道,“叶大哥又没大碍,早在那三个人拔剑的时候,叶大哥便出手,移位闯了出来,后来那人凌空的一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全击了个空,自相残杀罢了。叶大哥不过是被后来的剑气尾巴扫了一下,受了点轻伤而已,怎么便不理我了,定是生我偷偷跑出来的气了。”
承影从那极度的惊骇和狂喜中镇定下来,便也琢磨透了其中的原委,听了陆小悄的话,责骂道,“对别人是轻伤,对先生便是重伤,先生什么样的身体你不知道,还敢闹!”
陆小悄不吭气了,抱着膝埋头缩在一个角落里,可怜巴巴的。
叶修柔声道,“好了,我没怪你,实在是来京时赶了许久的路,染了场风寒,当时便吐了血。到了这里本就靠药强撑着,事情又多,劳形伤神,被剑气一扫,便全部勾了出来,没心力多理你。小悄,过来,叶大哥疼你,千里迢迢赶过来,都没被你洛二哥捉住,真长了出息,应该奖励。”
陆小悄顿时“嘿嘿”一笑,欢声凑了过去。
到了梧桐苑,承影去搀扶叶修,倒是陆小悄欢蹦乱跳地最先下来,一见沈墨瞳,不由眼睛一亮,背着手围着她绕了两圈儿,却突然变色,指着沈墨瞳怒目道,“我就说我叶大哥怎么得罪了狗皇帝,问他们两个死活不肯说,定然是因为你,才这般讳莫如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