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是在戏弄在下吗?”易卿阳微微笑着,望着陆小悄的眼神温和得,好像大哥哥宠爱着自己的幼妹。
陆小悄听了,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亮亮的,受宠若惊地做天真无邪状,“你怎么知道是我?”
易卿阳越发笑意温浓,“和叶夫人在一起的,不是陆姑娘还能是谁?”
他说完,伸手轻轻将她散乱的发放在耳后,弯起手指在陆小悄的额上一弹,笑语道,“以后不可再随意模人家脖子了。”
他的言语动作,貌是随意,却是十分爱宠亲昵。陆小悄捂着额头,嘟着嘴道,“谁让哥哥长这么英俊,人家想探探虚实,也是有的!”
她的话音侬软,亲亲热热的一声哥哥,与其说是顶嘴,不如说是撒娇。
这两个人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天雷勾动地火,混得十分娴熟。沈墨瞳与易卿阳见过礼,陆小悄一挽沈墨瞳的胳膊,扬眉对易卿阳道,“你认识我嫂嫂么?”
“上次御花园,有幸和叶先生叶夫人攀谈过。”说完,易卿阳一笑,躬身彬彬有礼道,“在下的铺子就在不远处,能否有幸,请叶夫人和陆姑娘,进去喝杯茶?”
陆小悄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如今京城,处处风闻美人骨芬芳馥郁倾绝天下,只是若非贵人,千金难求,我和嫂嫂要饮美人骨,易大哥你,可舍得么?”
她一脸欢欣向往,却有条不紊地讲条件,这着实把易卿阳逗笑了,说道,“请叶夫人和陆姑娘品茶,凡姿俗品,在下岂敢上?两位若不嫌弃,在下绝不吝惜。”
陆小悄雀跃地摇着沈墨瞳的胳膊欢呼道,“嫂嫂,我们去吧!”
沈墨瞳一笑,说好。易卿阳的店,虽是比正街上栉比林立的旺铺稍远了那么几步,但是胜在格调高贵,一进门的店铺,装饰考究,古朴大气,后面供客人试茶的小院子,则是清幽雅致多了。
一进小院,处处青砖铺地,但见小桥流水,假山亭台,有幽竹修篁奇花异卉点缀其间,一股冷香袭人扑面,虽是极淡,却似有洗心静骨之妙,令人神气为之一清。
陆小悄嗅了嗅,一把挽住身边易卿阳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易哥哥,这是什么香气,如此好闻?”
沈墨瞳和易卿阳,都下意识看了眼陆小悄挽上来的胳膊,这两人不动声色,陆小悄更不以为意,也不待回答,欢呼着奔向不远处正盛放的一丛红花,整个头钻进去嗅,欢声道,“好香!”接着跳向旁边一丛蓝色的小花,边闻边道,“这个也好香,细细的,哎呀这个是什么花,好漂亮!”
陆小悄跳到一棵花树下,仰面看着那一丛丛一簇簇压得枝桠低垂的花朵,转而又被别的花木吸引,颇有点目不暇接,乐不思蜀。
沈墨瞳和易卿阳并肩走在青砖小径上,易卿阳的目光望着陆小悄,笑得很宠溺,说道,“陆姑娘活泼开朗,真是好性子。”
沈墨瞳道,“公子这宅子,偏安红尘又不少其静,半惹繁华又不失其清,真是,好居所。”
易卿阳的目光便淡淡地望过去,笑浅,而言深。
“叶夫人,甘心么?”
沈墨瞳对上他温润的目光,说道,“父仇母恨,自是,不甘心。只是,”她垂眸望向身侧正在凋落的樱花,嫣然一笑,语音一转,“不甘心,又怎么样呢?如日中天大权在握的燕王爷,一朝失宠,也不过收敛羽翼,听天由命罢了。”
易卿阳便笑了。两个人在那花树下少伫,一树繁花半数凋落,不多时,便花满襟怀,衣袖飘香。
易卿阳望着花间树下低眉敛首的沈墨瞳,目光渐浓郁,带上三分追忆。他轻轻伸手欲抚上沈墨瞳的头,可刚刚抬起,便又放下。
“墨瞳儿,”他似唤又叹,话语低沉,幽幽地道,“你和姑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话像是沾落衣襟的花,短暂迂回,复又轻轻飘下。
“当年姑姑离家,我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她同往常一样,带着我在樱花林里玩。花林里有架秋千,我最喜欢,姑姑也喜欢。那天花落得极盛,雨一般,姑姑临走前,蹲,抚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易儿不要忘了姑姑,好不好。”
易卿阳看向沈墨瞳,柔声道,“过去这么多年,我却一直都记得姑姑那时的笑,柔软清透,……,美极了。”
沈墨瞳沉默半晌,柔柔地一笑,只轻声道,“母丧时我尚年幼,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笑颜太明亮干净了,与那有着淡淡忧伤的低婉私语丝毫不搭调。易卿阳一怔,不远处已传来陆小悄清脆快活的笑声。
微风拂面,花谢如雨。陆小悄正迎着纷纷扬扬的落花,翩翩起舞。
一边舞,一边笑,一面飞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泼散开,像个飘然飞逸的精灵。
沈墨瞳看着她快乐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不由渐满渐浓。陆小悄一个飞旋,兜了一袖子的落花,唤着“沈姐姐”,欢快地跑了过来!
扬了那两个人一头一脸的花,陆小悄飞也似的冲在沈墨瞳和易卿阳中间,她抱着沈墨瞳欢笑着,拉了沈墨瞳的手跳着绕着,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另一颗樱花树。
她仰面,张臂,飞旋,曼舞。易卿阳望着那身影,轻声道,“墨瞳儿,可曾这般欢喜过吗?”
沈墨瞳的眼圈不自觉便有些酸涩,她望着陆小悄,笑着,也没说话。
易卿阳道,“叶修虽然美姿仪,盛名天下,但他命短寿夭,着实配不上你。墨瞳儿不必为此灰心自苦,为兄的……”
他话未说完,沈墨瞳扬声对陆小悄道,“小悄,你再贪玩,易公子那千金难购的美人骨,可就归我一个人了。”
陆小悄“哎呦”一声,收了舞步,一溜烟地跑回来,嘿嘿赔笑着。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目间流转着光,小鼻子尖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沈墨瞳拿出帕子为她细细擦了,她挽着沈墨瞳意犹未尽地道,“沈姐姐,这花树委实漂亮,你回头和我哥说,在咱们问心阁也种上几百株,好不好?”
易卿阳含笑道,“凭陆姑娘这么受宠,种几棵树,还要你沈姐姐去央吗?”
陆小悄道,“我和沈姐姐哪能一样,我要提,叶大哥定训斥我贪玩,沈姐姐提,嘿嘿,那才叫情趣,我叶大哥巴不得一口答应!”
众人笑语着向前走,在一个小亭子里停下。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一个白衣的少女,见了易卿阳,躬身行礼,引众人入座,稍后,六名妙龄的青衣女子,捧着点心鱼贯而入,摆置桌上,躬身后退着退下。
那引客入座的白衣少女,已于一旁端身跪坐,手执沸汤,注水洗盏,泡茶分饮,一系列动作直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小悄看得有点目瞪口呆,待那白衣少女上完茶,跪坐一旁尚未退下之时,陆小悄色心大起,一下子凑到那白衣少女身前,小动物一般嗅了嗅,一双眼睛亮灼灼地直盯着那少女的脸庞上去。
她的手,模上了人家的肌肤,啧啧艳羡道,“哎呀姐姐,你长得好漂亮!你的皮肤好好!”
白衣少女轻微地躲闪,她却大惊小怪地上下其手,不停摩挲着,兴高采烈地往人家身上直讨好,“你身上好香啊!好姐姐,你快告诉我,你平日吃什么用什么,皮肤能这么好,这么香!姐姐,好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啦,你快告诉我其中秘诀吧,好姐姐!”
易卿阳朝那白衣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忙施礼告退,陆小悄望着其背影,犹自怏怏,坐下来对易卿阳道,“易哥哥,刚才那姐姐是你的姬妾么?你可真有福气,整日介有这么漂亮的美人陪伴。”
易卿阳一笑,说道,“陆姑娘先尝尝这美人骨吧,等回头喝了茶,你再向晓芸请教一下美容养颜的办法。”
陆小悄嘿嘿一笑,低头打开茶盏一看,只见茶汤清浅,上面飘着三两朵小花,娇紫女敕黄,栩栩如生。
她敛首,观其色,低眉,闻其香,入口,尝其鲜,下喉,验其醇,闭目,品其悠。
陆小悄若是优雅起来,自有其娴熟到骨子里的从容优雅。这一番动作下来,她的眉目之间,已如同浸润过了空山,静润空明。
天下间这等女子,静如处子,动若月兑兔,在清雅从容与精灵邪肆之间,收放自如转化无迹。易卿阳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寻味。
陆小悄复细细地呷了一口,清姿皎洁地端着茶,一本正经地品评,“易哥哥,这美人骨,入口清冽鲜醇,唇齿留香,远而愈浓;而五脏如沐暖阳,久而舒畅。如此钟灵毓秀,怪不得独步天下,千金难求。”
易卿阳道,“得陆姑娘赞赏,在下不胜荣幸。”
陆小悄挑眉笑语道,“不过,这名字不大好。”
易卿阳“哦?”了一声,陆小悄道,“风骨美人,本该温香暖玉,巧笑嫣然,如今却拆骨炖汤,浇之以沸水,熬之以时辰,喝上一口,无异于茹毛饮血扒骨吃肉,怎么想,怎么都大煞风景!”
易卿阳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放下杯盏道,“那依陆姑娘所见,唤作什么?”
陆小悄歪头想了想,说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好不好,那岂不是说大家喝的是淤泥水!美人凌波微步?不行不行,这岂不是说大家喝的是洗脚水!
易卿阳端茶刚饮了一口,此时“噗”一声喷了茶,陆小悄忙着躲开,跺脚着急道,“易哥哥你该小心一点,你这一口水,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银子!”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那千金难买的美人骨复又端在了陆小悄的手里,她一个人于到花间日影下,坐倚着花树,轻饮,慢品,细细端详。
易卿阳静静地望着,对沈墨瞳道,“这丫头鬼精灵,坏了别人的兴,她倒是其乐融融。”
沈墨瞳笑着道,“小悄对饮食一向刁钻挑剔,如今这般爱不释手,定是非常心仪了。”
易卿阳道,“那她还茹毛饮血扒骨吃肉,岂不是煞她自己的风景?”
沈墨瞳望了眼杯中半残的美人骨,笑而不语。易卿阳把着杯沿,轻声对她道,“我知道墨瞳儿,对为兄的有很多误会。上次,我不是要杀你的,你在宫中凶险,即便没有叶修,我也已派人保护接应。”
沈墨瞳淡淡一笑,头也没抬,只轻声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墨瞳儿不敢忘。”
易卿阳一时无言。半晌,他轻声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沈墨瞳没说话。
易卿阳道,“你以为叶修便真心对你么?以他搜集情报线索的本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知晓么?”
沈墨瞳的脸白了白。粉淡的花瓣落在青砖地上,被风卷起,又吹散。她对易卿阳凝眸一笑,一时青眸笑影,熠熠生辉。
易卿阳刹那眩惑,哑有笑疾,便是这般静,笑得这么温灿甜美吗?
知她不尽信,易卿阳苦笑着低声道,“皇上要杀他,他左右活不过去,……,你自己当心些,我到时会去接应你。”
偏巧这时,陆小悄跑过来,指着不远处一枝开得极盛的大红花朵,摇着易卿阳的肩头娇脆地讨要,“易哥哥,那花开的好,哥哥便割爱,送我一枝,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