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浑浑噩噩中的小欢子,居然领着肥鸟,一路跋涉,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莫非,这里才是他心中永远割舍不下的根吗?
纵使历尽世间沧桑的肥鸟,也觉得心中涌起一丝丝酸楚,然后摇晃几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陈老者大惊:“禽类头部最是脆弱,这只义鸟肯定是被顽童打伤。龙儿,抱它回去医治。”
那个小女圭女圭也慌了手脚,连忙将手里的糖人塞进小欢子手中,然后弯腰抱起肥鸟。幸好肥鸟现在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被他抱着飞奔而去。
小欢子乐呵呵地将糖人送进口中,用舌尖『舌忝』了一下,脸上『露』出无限回味之『色』。
“咱们也走吧——”陈老者摇摇头,拉着小欢子回家。
“真不愧是陈大善人啊!”路旁的几个闲汉议论了一阵,也就散去,并且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陈龙抱着肥鸟一路飞奔,气喘吁吁地进了一座大宅子。肥鸟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瞧了瞧,心中暗喜:果然是一家大户,总算能吃一顿饱饭喽——
“龙儿,又淘气去了。哪里来的大鸟,不许你胡闹,赶快放生。”正堂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妇』人,手中还捻着一串念珠,淡淡的檀香气从堂屋里面飘散出来。
“娘亲,是祖父叫龙儿抱回来救治的。”陈龙知道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就笃信佛教,最忌讳杀生,连忙解释。只是他毕竟年纪幼小,跑了一路,未免气喘吁吁,两个脸蛋通红。
『妇』人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然后取出一方丝巾,给陈龙擦抹额头上的汗珠:“我儿也懂得行善积德了——”
陈龙有些羞愧,连忙转移话题:“娘亲,快派人请医生吧!”
说话间,陈老者领着小欢子也走进大门,他那洪钟一般的声音随之响起:“此乃义鸟,忠心护住,可敬可佩,一定要把最好的郎中请来。”
肥鸟一听,也就不再装相,晃晃脑袋睁开眼,嘴里还出几声沙哑无力的叫声。
“义鸟醒了!”陈龙惊喜地叫了一声,他也担心这只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祖父肯定又会责骂。
看到肥鸟一个劲咂嘴,夫人道:“肯定是饿坏了,春桃,取些谷子来!”
“俺要是大鱼大肉啊!”肥鸟心里哀嚎一声,当丫头春桃拿来半碗谷子之后,他坚决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这工夫,家里的晚饭也好了。毕竟是小康之家,菜蔬比较丰盛,还有一方盘牛肉。陈家人丁不旺,祖孙二人在厅堂用饭,陈龙的母亲王氏则单独在内房用素斋。
碗筷拿上来,小欢子倒是不客气,坐下就吃。肥鸟也不含糊,上去先叼了两口牛肉,盘子就见底了。
陈老者眉头皱了几下,吩咐下人又上了一大盘子牛肉,然后把肥鸟请到一边,给他单独开了个小灶。毕竟在凡人眼中,禽兽之辈是不能与人同席的。
这一人一鸟如同饿死鬼投胎,风卷残云一般,看得那祖孙二人都傻了,没等他们动筷呢,仆人就上来禀报:“准备的饭菜都光了——”
陈老者一想:这个胖小伙子脑子有问题,吃饭不知饥饱,别撑坏喽,于是也就没有吩咐再做;可是小欢子却不干了,拿着一根筷子,当当当敲着碗边。老者无奈,只好又叫人买了不少馒。那小欢子两口一个,片刻工夫,又全部消灭。
老者既惊又叹:好大的胃口,就算是老朽这样的小康之家,估计也得被他吃穷!
陈龙忍了半天,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小手『模』『模』小欢子的肚皮,心里纳闷:那么多吃食,到底都吃哪去了呢?
吃饱喝足,小欢子倒是省事,直接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有其主必有其宠,肥鸟也直接打起呼噜。这几年来,为了照顾小欢子,肥哥真是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啊。
“痴傻之人,必有傻福。”陈大善人感慨一声,然后叫人将小欢子搭到床铺上。至于肥鸟,也在床下给他铺了一条褥子,算是对义鸟的优待。
第二天一早,肥鸟终于睡醒了,睁眼一瞧,只见床上空空『荡』『荡』,小欢子不见踪影。这下把肥鸟可吓坏喽,连忙奔出门去,却见小欢子正呆立庭院之中,出神地望着在院中玩耍的陈龙——陈龙正骑着一根竹子做成的木马,在院子里兜圈子呢。
晨光照在小欢子脸上,安详而又宁静,这一刻,任谁也瞧不出他是傻子,反倒像是一个思想深邃之人。
忽然,小欢子的手上也出现了一只竹马,骗腿跨上,紧追陈龙而去。这一大一小,就在院子里面追逐起来,不时响起一片欢声。
见此情形,肥鸟高兴得差点叫出声:这只竹马肯定是从乾坤圈里面取出来的,猪头的本领还在!
可是很快肥鸟就又灰心丧气,很明显,方才小欢子的举动只是下意识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这个孩子还真可怜——”不知什么时候,王氏也出现在院子里面,看向小欢子的目光之中,充满怜爱。
“难得永葆一颗赤子之心,你焉知他过得不快乐?”陈大善人也踱步过来,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一大一小,面上居然『露』出笑容。
不过当早饭结束,他终于乐不出来了:肥鸟和小欢子的肚子,照旧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按照这样下去,小康之家很快也就只能吃糠喽。
正所谓善门难开,善门难闭,素有善人之名的陈老者,当然不能把小欢子和义鸟推出门外,于是在王氏的提议下,就把闲置在五柳镇边上的一座茅屋叫小欢子居住。茅屋附近还有十几亩田地,土壤贫瘠,一直撂荒,陈老者看到小欢子还有把子力气,于是就派了一个老家人跟他耕种。至于能不能有什么收成,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内。
平日里给他们一些粮食菜蔬,自行开伙。基本上是老家人一天一取,每天定量二斤米和二斤面,没有任其自生自灭,也算是仁至义尽。只有陈龙在下了私塾之后,总是过来玩耍。
忽一日,陈大善人闲来无事,溜达过来,只见小欢子赤着臂膊,正在田里拔草。齐腰深的禾苗之中,偶尔还『露』出一只大尖嘴,顺势一甩,一株杂草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落到地头。
“到底是义鸟啊!”陈大善人赞了一句,然后就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道:“不对啊,别人家的秧苗,才不过尺把高啊——”
这十几亩地到底是什么状况,陈老者心中有数,产量也就相当于良田的三四成。可是瞧现在的模样,就算是镇上最好的田地,也不足这里的十分之一。
“难道这傻子得到上天的眷顾?”陈大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于是将老家人叫过来询问一番,老家人也是一头雾水:“和别人种地没什么区别啊,不过傻子倒是挺用心,整天都长在田里。有时老奴早晨醒来,看到傻子还躺在垄沟睡觉呢,看样子根本就是在田里睡了一宿。可是奇怪的是,从来没见他洗过衣服,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陈大善人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也不得要领。进到屋里转了一圈,却见桌子上放着几张纸,上面还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迹,仔细辨认一下,轻声念出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一向以善人自居的陈老者渐皱起眉头:“这是龙儿写的?”
“是小少爷来这里玩耍的时候,听那个傻子念叨之后写出来的。”老家人不识字,所以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陈老者也糊涂了:这话真是出自一个傻子之口?
于是走出屋,凑到小欢子跟前询问几句,换来的只是一阵嘿嘿的傻笑。最后,陈大善人也只能再次感叹傻人有傻福了。
刚要回转,忽然远处一人飞奔而来:“老爷,不好了,小少爷从树上摔下来,磕破脑袋,只怕『性』命——”
“什么!”陈老者感觉脑子里面轰隆一声,险些栽倒,他晚年丧子,只有陈龙这一根独苗啊。
“老爷保重。”报信的家人连忙将老者搀住,然后一起赶奔家中。匆忙之中,他们根本就没有现,义鸟驮着主人,也一直跟在后面。
陈宅里面早就『乱』作一团,王氏在床前默默垂泪,嘴里连念佛都忘了。床上则躺着气若游丝的陈龙,头上一个大窟窿,红的白的都淌出来。
“孙儿——”陈老者扑到床前,老泪纵横,以他的阅历,当然能瞧出,孙儿只怕是活不成了。可惜啊,当年先祖留下来的仙丹,传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粒。否则定能救命。
“薛郎中可曾请来?”陈大善人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自己当年一定要把那粒仙丹留下啊。
旁边一个丫头轻声嗫嚅道:“薛郎中已经来看过了,他叫老爷准备——准备后事——”
“我陈氏一脉,想不到就此断绝,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陈老者委顿在地,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你们都出去吧。”王氏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或许说是心如死灰,她现在只想静静地陪伴着儿子走过他短短的生命历程,然后再陪他一同死去。丈夫过世之后,陈龙就是她唯一的寄托。
家人丫鬟都垂退去,厅堂之中,只剩下陈老者和王氏在那里无言地哭泣。这时候,一个憨憨的声音忽然响起:“小龙,陪俺玩竹马去——”
王氏的眼泪又止不住淌下来,嘴唇哆嗦一阵,才出声音:“龙儿他以后再也不能陪你玩耍了——”
小欢子傻乎乎的面上显出一丝『迷』惘,然后取出一只竹马,在陈龙脸上摇晃:“起来,起来,骑竹马去。”
陈龙当然没有一丝反应,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陈老者看得实在心酸,刚要呼唤家人进来将傻子领走,可是就在这时候,一件令他无比惊骇的事情生了。只见傻子拍拍脑门,然后手中就出现一粒白莹莹的东西:“俺明白了,小龙你吃了这个,就能起来跟俺玩了——”说罢,就捏开陈龙的牙关,将那粒东西送进去。
“仙——丹——”这一刻,陈大善人彻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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