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 第二十二章 落葬阳纡

作者 : 阿修罗飞天舞

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战争,得胜的必要非必须条件有五个。

知道可以打,还是没得打,会分析形势的用兵者,可以胜利。明知敌众我寡,为了什么所谓的名节高风,不顾百姓生死的,包括他自个儿的活路的,那种将领,真没什么值得推崇的……当阿壅鄙夷地这样说的时候,七月的脑袋里很不厚道地想起死守襄阳的郭黄二人。

知道这战争,在兵力盛强的情况下怎么打,在兵力少弱的情况下又怎么打,这样的用兵者可以胜利。兵力强盛的状态下,也不是必胜;兵力薄弱的状态下,也不是必败;若能权衡敌我情势,懂得根据兵力多寡而恰当配备使用,在力量的临界点做一个抉择,然后考虑如何调度获得胜利。

领兵者和底下的将领官兵,所有士兵,完全同心同德,上下一致的,可以胜利。战争胜利的必须亦必要的条件,首先是补给,在补给无法操控的情况下,那么就是战斗中的战斗力运用掌握了,而战斗力的掌控就是领兵者的命令执行、传达、反馈了,但这些,若不能将士一心,又如何做得到呢?

所带的军队,好整以暇,状态良好地面对仓皇失措,状态失常的敌军,可以胜利。即谓之以有备之师而对疏懈之敌的胜。这一点,则要充分利用情报系统了,知己知彼,而后还要想法子以非常手段操弄敌我双方军队的状态,便能获得胜利。

领兵在外地将军有能力,君主就不作擅自干涉,可以胜利。

眼下的情形,能不能打都得打,所以第一条件自动忽视。但是预先必须做好部署。

双方兵力相当,故此第二条件的考虑亦是减少。虽然广仁国的士兵定然强悍于灵泽国的将士,但是至少在数量上是基本一致的。

敌我双方的状态操控,反正广仁国的军队,七月自问没这个本事。别说知己知彼了,她现在连灵泽国的情况都不自知呢!

最后一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灵泽国没君主,卿相又不是那种彪悍的泼妇,也不是会做出用十二道金牌召将帅回京的疯子兼傻子,故此这一条也无需多虑。

剩下的只有上下同欲和使之不虞。

七月笑着,一下一下地绞着头发。

剪子极好,决不逊色于杭州张小泉的泉记剪刀。但耐不住头发厚重,总不能一刀断发如此利落。不过她很有耐心,今天的事情定要做得完美,不能出了岔子。

养了多年的长发突然断成披肩,有点不太适应。

捧在手里的一束头发因为垂鬟在底部,故此有莹白丝带结发而不曾散乱。七月小心地将绞落的头发塞入周壅的裋褐襟内。

此处风景甚好,正是芙蓉郡所背靠的阳纡山脚下,林木茂盛。这阳纡山山势极高,终年云雾缭绕,惟近山下则有飞瀑激流,林海松涛,精致之佳,实为灵泽国一绝。

颜朗定是实在做了一些事情,不用说墓穴、祭坛等了,连同埋葬殉葬者和牲畜的腰坑,还有埋葬车马的附葬坑:车马坑,都整整齐齐地做好了。甚至,连看守坟墓的守茔户共计六户人家,都全部着令安排妥当了,此刻亦是候在一旁。

在人间道的时候,七月就很喜欢,教科书、杂书、闲书乃至,她都看。古人说过,书到用时方恨少。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话说,这个古人所说的话,总是带点冷幽默和哲理性。

在素轮道,周壅给的书更是种类繁多,杂七杂八,不胜枚举。

但是,到了紧急关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千江淘尽后,滤剩下的,竟然还是故乡的文字纸张……

实在是,也没有想到,语文书上的《十里长街送总理》能让她给COSPLAY出来!记得那文的开篇就是: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男女老少。……

阿壅是灵泽国的二殿下。

好歹能够上周总理的等级吧?虽然他回到蕤宾皇宫不过几日,但是,在这个有日行千里的庆忌、要离等来传送资讯的奇兽存在的世界,相信也能堪比人间道的信息社会了吧?更何况,还有鵕鹗这种即时通讯动物!!!她确定,灵泽国全国各地都收到本朝多了一位二殿下的这样一条新闻。

级别够了。

死得也很是光荣,属于为国捐躯。更带浪漫色彩,为救妻子而引颈待戳,这如何不让那些待字闺中的牖帏女子,心生仰慕呢?偏偏他还死了,还是刚刚就死了,一种擦肩而过的懊悔心痛,必会油然而生。

至于这会儿她大胆地绞下头发,更令周围围观人群发出惊叹声。

同中国古代一般样,灵泽国信奉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这随意剪割头发,自损肢体的事情,那是断断不可轻易做的。

灵泽国习俗,丈夫死去,妻子绞发,意思也大抵就是确定要殉葬了,只是尚有未完心愿,只待一完成,便随了灰殒(注1)的丈夫同去。自然,若做了如此的决定,就取消奠仪,而采用丧祭(注2)。

七月放罢头发,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抬目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众。这一眼,很是悲哽,犹欲言又止,痛难自抑。

原本如水波般泛漾开来的窃窃私语逐渐地消失了,虽不能做到针尖落地可得闻,却也已经寂寥无声了。

众人,静待这位白衣新寡的女子开口说话。

七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夫死,本该随去,但,仇未报,不敢轻言一个殉字。我,闻人七月,愧为灵泽太尉,德能不备,只求,能替一人数人百人去地狱道,这世上,少一个像我这般悲痛的女子。明日之战,拜托各位了。”

言毕,她微微屈膝,令髌骨向地面徐徐地贴落去。

未等她跪到地上,一旁闪上一个人影,扶住了她,阻她当真跪实在这大车上,虽不是地面,可终究是实打实地下跪。

彦崈,灵泽之武略将军,他上前拉住了七月的左臂,力道撑住,令她无法再跪倒。

他的声音稳稳地响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各位,七月夫人,勇而不屈,道以下人,以贵礼贱,且敢作敢为。我等岂可受她一跪?明日与广仁国之役,灵泽国誉,尽系于此,只求全郡全军,上下同心,共对强敌。”

彦崈的话语抑扬顿挫,入耳震神,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等均都激昂起来:

“不错!这位七月夫人说得极是!怕有何用?!不如全力一战!”

“就是!怕也得打,不怕也得打,于己于人,都有好处!”

“畏畏缩缩的,毫无益处!反受其害!”

“彦将军说得也对,拼尽全力,但求无愧于心,不枉为国一场尽忠!”

……

葬仪结束后,七月不曾回馆舍住处,而是随着彦崈到了军营。

一见到颜朗,她只开口问道:“骠骑大将军,不知小女子要求的,可否能办到?又可曾办妥?”

颜朗一怔。

……

昨日。

这位小女娃儿一抵达芙蓉郡,便问他:“大将军,我要英招。”

颜朗不明所以,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跟前的女子,以常理论,本该痛哭流涕,躲在卧室不言不语,不食不寝以表心中哀伤欲绝,如何她这样古怪,竟然也不去关注二殿下的尸身、后事等,却跑来寻他要翼兽英招。

闻人七月说道:“我要五千英招,以作后备。”

颜朗唬了一跳,整个军中,两万翼兽军,英招也不过五千之数,若然给了这位夫人,那么意味着空行军队,生生少了四分之一。这,这他,哪里敢一口应下。

颜朗心道,你这太尉,也不过是卿相瞧在殿下的份上,才给你的一个虚衔。看着御史丞大人的心思,只怕意有所指,实在是看重殿下,又不是为了你一个小小女娃儿!难不成你还有什么能耐不成?虽然你刚才敢跟青龙主对阵,可也实在无谋得很,简直是送死了!像你这样的黄口小儿,随便跟我提个要求,别的倒还罢了,涉及军国大事,老夫岂能随便允你,届时出了事情,谁来担此重责?!

七月似是看出颜朗的心思,作了一礼,复又轻轻一笑,说道:“颜将军过虑了,我要英招只是后备而已。其实您也知道,英招飞行速度虽快,可个性温驯,不若虎鹰、鼠勺犬、犼兽其他三大翼兽凶猛,战斗力极强。实实在在地说,英招只怕只能作为传令先锋而参战……我看青龙国的军队,全部都是犼兽,连一头英招都没有,可见……颜将军只需将骑乘英招的翼兽军排在靠芙蓉郡最近的地方,以作后备,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小女也不会用。”

颜朗呆了一呆,不由得回应说道:“四大翼兽,确实,以犼兽最为勇猛,可以独对猛禽凶兽,稍弱一些的将士,遇见犼兽虎鹰之属,也要受伤折损。但话虽如此,我国目前派到芙蓉郡的两万翼兽军,不能突减数目。英招弱,只需选派强些的骑乘者互补,也就可以……”

七月打断了颜朗,说:“不。不能分弱了力量。最强的士兵,就骑犼兽,次之则虎鹰,而后鼠勺犬,最弱的,就坐英招。此外,还请颜将军替我张贴一个告示,给全军将士与全郡百姓,就说,请大伙儿放心,拼全力安心一战,所有将士的家属,都是安全的。城破之前,先送城中百姓离开芙蓉郡。”

营中-共计十万士兵。且有两万翼兽军。

这十万大军当中,五万来自彦崈的兵力,五万来自颜朗的兵力。彦崈镇守边疆诸州,自然,这五万人中,相较其他边境各州,少阳州的本土人士最多,原就在芙蓉郡长大的士兵接近万数。

颜朗听七月这样说法,一时不好驳斥,但是总是对她怀了不屑不喜之感,总要想些反对的意见来说说,故此,他还是说道:“夫人此计固然好,只怕,只怕……一个,运送不及;第二个,总有人会考虑到先后公平问题;再者,还未开战,就想着城破兵败之事,恐怕……恐怕不吉。”

七月不理,管自说下去:“此外,我要阿壅,立刻下葬,明日晨时必须下葬。请颜将军帮忙准备一应丧仪所需。”

这会子,颜朗更加直接地反对了:“以殿下的身份,殡尸的时间当有三年!并且,当葬青州帝王园陵园寝之处,怎能草草葬在芙蓉郡?!夫人实在擅自妄为,令皇室蒙羞。然则看在卿相的份上,末将也就缄言了。但是,此事决不能为,请夫人三思。”

“阿壅他,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封王封侯,所以帝园陵寝,我相信他不会愿意去的。芙蓉郡很好,他既死在这里,那便葬在这里。”

七月坚持。

必须这么做,唯有这样做,她才敢有几分把握令民心、军心稍稍向着她,听令于她。

赵湨的突然出现,青龙国的遽然发出的战书,都令她心神不宁。

知己知彼?

如何知己?如何知彼?

她觉得,颜朗、彦崈、钟离行简、纪侂胄、边自明、印去非里,定有细作,否则,怎会他国经过,竟不得报?而最为令她怀疑的,则是颜朗和彦崈两人。钟离行简、纪侂胄、边自明、印去非这四位校尉,所带的尽是帝都青州的东南西北四军,且之前根本不曾前往边境,是这一次才各自带了五千空行军,与她们一同前来少阳州。

唯有颜朗和彦崈,早有各自五万军队驻扎于汩罗府。

按说,他们该有此处周边的军情。早该来报,缘何被阻?

奈何这些将士均为两将统领,七月根本不知详细情况,只能先做怀疑,别无他方。

最后,闻人七月沉下了脸,看住颜朗,说道:“颜将军,本尉适才所说的话,不是求你,是命令。鱼符虽给了你,可是大家都知道,那是灵泽朝太尉的军令鱼符,你拿着,不觉汗颜么?”

颜朗被震住了。

眼前的小女孩儿,虽容颜娇女敕,眉目秀美,一身水色团凤隐纹暗花紵丝纱罗中单,外罩淡牙色的鸾凤云纹广袖短曲裾,腰束玉革带,外缠青色细绫,很是一副宫廷皇族的不知人事的稚女敕样子。可,她毕竟真是卿相所点的太尉,彦崈、钟离等人可是全都知道的。

而且,她也确实敢冲上去同青龙主死斗。换了其他一个,谁敢?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还冲入了对方的阵营,近到了赵帝的身边。任他其余人说是赵帝看上了这位娇滴滴的小美人,但颜朗就在一旁亲眼所见,赵帝如何不知,但那青龙御军一个一个上前欲待阻拦她,可全部被无形的气劲弹开了!

她,绝非凡品。

尤其此刻,这闻人七月的双眸射出强横之光,隐含杀气,咄咄逼人,威势慑神……竟然让他这个老将,有些胆寒起来。

最后,自己竟然非常丢脸地妥协了。

他女乃女乃的!颜朗想着昨日发生的事情,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口上则略带了些恭敬地回答道:“夫人,俱都办妥了。”

他至今,还是不认我是灵泽太尉。

闻人七月冷冷地横了眼前这五十几岁的老头儿一眼,却又想到,也没法子,他的岁数比我大一倍还要多,突然像我这样的小丫头,平白做了他的上司,也难怪他心有不甘。

“那就好,多谢大将军了。我希望,这第三桩事,也是极重要的。”

“夫人,末将倒是无妨,只是这事办起来,你不怕么?……实在是极为疲累伤身……”

“多谢颜将军关心,小女子心中自有分数。”

“唉……”

另一边。

广仁营内。

主帅大帐中有几人正在商讨明日的战事。

李劭,字仲远,广仁国太尉。

皇甫玄,字康成,广仁国骠骑大将军。

郑泰,字林宗,广仁国武略将军。

(作者:赵湨,你狠无聊……)

(赵湨:……)

(闻人七月:……他是变态!)

李劭大笑道:“果然,灵泽真是无人了!也难怪主上起了吞并黑龙国的心思!你们瞧瞧前方传来的消息。灵泽新任太尉竟是个二十岁的小女娃儿!两军尚未交锋,她已然准备了五千英招,以作为一旦战败,便运送芙蓉郡的百姓逃离的骑乘!”

皇甫玄嗤声嘲笑:“终究,还是个女人啊!胆子实在是小了一些,尚不曾开战,心中早生败念。以末将来看,此战太尉必胜!唉,皇上也是的,怎会派出太尉来呢!这样的战役,何必如此郑重,便是派出我这个骠骑大将军,都嫌高看了那灵泽了!哼,我听说,连日月国都对灵泽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呢!武帝定是非常想要将日月国升至五大帝国之一的位列吧!”

郑泰想了一阵,皱眉说道:“这还不止,听闻她竟然在众百姓士兵面前下跪,求他们为她夫君报仇雪恨。一个堂堂一品太尉,如此示弱,又怎能服众?此战无忧矣,恭喜太尉,定然捷报传回帝都,令皇上龙颜大悦。”

李劭笑而颔首道:“若然真的得胜回朝,皇上欣喜,那么本尉也可稍稍安心……毕竟,当年,唉,充华娘娘的事情……唉。”

“太尉不必担忧,此战必胜。末将可以担保。”

“胜就好,胜就好!”

“我听说主上对那灵泽国的太尉颇有兴趣,太尉只需破了芙蓉郡的城池,将那女子拿了下来,献给主上,主上开怀,当年的错事自然也就一笔带过了,无需再担忧了。”

“好!”

注1:灰殒:指的是死亡。

注2:丧祭:葬前之祭叫奠,葬后叫丧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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