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应她。
他只是瞧了她一眼,又再勾唇微笑。然后他便别转了头,再不理会简犹。
简犹气得几乎要发疯。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她就是知道他肯定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他在嘲笑她,并且在说: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有点害怕,乌师庐说的未见得不会成为现实。
只要伊稚斜单于一句话。无论是嫁给大单于自己或者他的儿子,最终却都是同一个结局:落入乌师庐的手中。
就算她求大单于将她给了别人,但乌师庐是长子,日后必定是立他为下一任的大单于。届时,身为弧涂帝国大单于(注1),想要一个臣下部属的妻子,还不是唾手可得的便宜之事?!
乌师庐还真的会那样做。
如果他下了决心,就会用尽方法弄到她,然后逼迫她成为他的玩物。舌忝脚趾头这样事算得了什么呢?更不堪入目入耳的勾当,更残忍暴戾狠辣的行径……乌师庐都做得出来。
只要他成为大单于。
现在还有伊稚斜单于在,以后呢?
伊稚斜单于的年岁已非壮年,只比前军臣大单于小那么两岁的他也将将老矣;不知上天还能容许他在这个大草原上驰骋多少年……
简犹仔细地盯住少年。
他还在微笑,好整以暇;仿佛昨日的五十鞭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害一样。他若是开口说话,定然是在讲:嗯,挠痒痒么?你有什么能耐?骄儿騃女(注2),且看你怎么死法。
志气矜骄的小公主如何吃得起这份气?
她猛地大步冲扑过去,捉住弃置马扎杌子不用却席地而坐的少年,一手握住他的肩膀,一手则一把把地扯他身上包扎着伤口的布帛长带,恨恨地持续地用力。
使出的力道太过巨大,扯动了并磨烂了少年身上那尚未结痂的破口,登时涌流而出的红色浸染了粗厚的旃布。
她太过分了!
简犹的心蓦地一顿,她的手随着鲜血晕染的扩散而迅速停下。
她几乎是有些愧悔地清醒过来,同时即刻抬头观察少年的神情;只需他有一分皱眉或极微弱的痛苦表情,她定然会同他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赵湨没有。
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前方,连眼角余光都没有投落在简犹身上一丝或一毫。
简犹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这样的态度似乎是在反复不断地挑战着她,否定着她,更彰显预示宣告着她的下场:那个乌师庐曾说过的可悲下场。
不错,他就是这样笑着,更像是在这样说着!
简犹有点失常了,她歇斯底里地拉扯着赵湨身上的衣衫与帛布带,直至自己的身上,手上,面上均都染满了眼前男子的血。
接着她咯咯低笑着,抓过帐内角落里搁着的那巨大的挏马酒囊子。
继后,她极快地拔出酒囊的塞子,将囊内的挏马酒汩汩地倒在赵湨的身上。
鲜血混着酒味,再掺杂着隐隐的马女乃味,交织成特别的气息。
简犹冷酷而残忍地笑着,拽倒了少年,并矫健灵活地抬腿压住了他。
她一手倒酒,一手则用力地按压着少年身上各处未痊愈又撕裂的伤口破溃,走遍每一处鞭痕。
她急不可耐地想要获得绝对的胜利,便问:“疼吗?你求饶,我就恕了你。你说,你会吻遍我每一根头发,舌忝干净我每一个脚趾甲……只要你这样说,我就不再欺负你。其实你是很弱的,对不对?你这样的瘦弱,只怕连开弓的力气都没有吧?承认吧!只要你承认。哪怕嗯一声来听听也是好的呀!就算是祁连山上那高傲的雄鹰,也是可以低个头的。这在汉国叫做时也运也,你该晓得的,是不是?”
赵湨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平静地躺在毡毯之上,双眼瞪视着旃帐的穹顶,不晓得看到了何处,也不晓得思绪飞到了何处。
总之,无论是什么,都与眼前这位小公主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
简犹连残存的那一丝悔意都消失了,她仿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样。这个沉默而倔强的少年,他像个高明神秘的巫女,像天边的阴霾一般不断地预示着她黑暗的未来。
那种微妙的强硬态度,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太可恨了!
她愤怒得失了理智,狠狠地低头一口咬下去,牙齿深深地印在少年的肩头。一时间,连唇边都感觉到那种甜甜的腥气了。
那是与寻常人畜血水不同的、带着淡香的鲜甜血水,慢慢地渗入她的口中。只不过一些些工夫,简犹尚不自觉,但眼眸已渐迷离失神,带上一抹异样的色彩。
赵湨呆了一呆,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纵然是冷静如他都有些额头渗汗了。
龙血催情。
该怎么办?
他没有想到,此刻的他竟然如此虚弱,连龙鳞都无法现出,不能自保。眼前女子凡俗人等,居然能一口咬破他的皮肉。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能将女子制住;若不意伤到了她,接着又该如何善后?在水麒麟来之前,他怎么能确保自身平安?
并且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发挥出几分能力。连龙鳞护身的能力都失去了……
抵御在这个陌生世界陌生国度保护自己的人所带来的伤害,过或者不及都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就在赵湨愣怔的时刻,简犹已经手足并用将他身上的衣衫扯得七零八落,并且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面颊如同被鲜血湿透的衣衫一样,慢慢地晕染上红热;喘息逐渐出声,最后竟发出微弱轻细的娇嗲申吟。
女子的靡颜腻理轻轻在他的身上磨蹭着,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几乎已经果裎无余的身躯,腰肢扭动间流淌出抵死缠绵的柔媚。
青龙厌恶地打了个冷颤。
这不是他所喜欢的。
素界从未产生过母系氏族的社会形态,族外群婚、农闲野合的痕迹赵湨是不曾见过的。
而作为整个广仁国乃至天下第一强势的青龙主,他也不喜被人压在身下。不论男女。
少年开始挣扎推拒。
怎奈他此刻的身躯与简犹年岁相当;又因从素界经空界到人界,连跨三界而损耗极大,毕竟赵麒当时乃是匆忙施为,有些未能保全周到也是可以想见的;再加上同泌水大帝对峙的数年疲累,被泌水打散而消匿无踪的五气……
能挡住简犹的五十鞭早已是身体的极限了。
他现在仅能保住命脉心气一口而不死,但要挡开这个饮了酒又喝了龙血的女子,将她的纠缠彻底甩月兑开来却是有点难了。
这对青龙来说大概是有生以来最为难堪和耻辱的一次经历罢。
他被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月兑得干干净净,肢体相缠;更有胸月复交靡,腿股缠磨……
历代素界第一帝国广仁朝的龙主何曾有过似他这般羞耻的?堂堂龙主,竟被凡人猥亵奸辱。
至不能为外人启齿的一点是:他连反抗之力都无有分毫。
最末,女子因饮多了挏马酒,一阵阵酒意上涌,便就耐不住而醉睡了过去。
事实上,他们俩并无实质性的□行为。
但赵湨已经怒到极致。
但简犹却尚不知。
醒来后的她误以为自己与少年有了夫妻之事,未有周公之礼却行那敦睦夫妇之伦。
确实,第二日她醒来后瞧见旃帐内满地碎布烂衫,点点血污,斑斑酒迹,加之两人果裎相对……
还有什么可说的?况且就算她问了,对方总归是不会回答她的。有还是没有就只能自己猜测了。
自此,少女的心中对这位冰冷沉默的少年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看他自与看别个不同。
她希望他看她也都同往日有些不同。
结果,与她所想自然大相径庭。
少年依然冷漠无情,并且更多了一些鄙夷与杀机。
于是,简犹又羞又气,亦是渐渐燃起了怒火,且越来越盛,再难熄灭。面对毁了她的清白却又冷漠轻蔑以对的少年,她便常常想法子要讨回这个颜面来。
鞭子抽打没有效果,就换一种方法。
她的那些异母姊妹们狎玩年青的仆从低等的军士之类的,简犹也是有所耳闻的。她扮了天真娇憨去亲近这些宗贵女子,且不耻下问地去求教,而后再回来对着少年如法炮制。
可总是没太明显的效果。
他更加更加地轻视她。
他更加更加地厌恶她。
任何对待,他像是毫无感觉一样。
无痛感,无快感。
脸上唯一挂着的表情,总是那副冷冷的轻蔑的隐含杀意的笑颜。
简犹觉得实在太过挫败了。
在极度的沮丧情绪下,简犹的心中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把他送给大王子悉勿尕斯。
悉勿尕斯那个混蛋一定会喜欢阿雍的。
因为大王子他是个极其的人,男女通吃。
“阿雍,你不要怪我。”简犹娇艳地笑着对少年赵湨说,“你既然不喜欢我,那就去服侍别个人吧。”
少年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赵湨记得当时他并不是没猜到将会有什么发生,但他已经极度地厌恶漠视周遭的一切。
他记得先代麒相曾说:
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至妄动,后必伤身痛骨,得体世间诸痛苦。
一切尽是有为法。
一切尽是前生劫。
区区一个皮囊有何可执念介意的?忍过眼前,再有两百年,这个人身躯体也将湮灭。最后不过是依赖五气,化无形为有形,瞒人骗己罢了。
千年之后,想要什么样子没有?
而眼前的蝼蚁,犹如夏虫朝颜,转瞬即死灭。
简犹看着阿雍的样子,知他不会妥协,渐渐更怒。
她这一怒,便入了一意孤行的偏执道。
说起来世事总是弄人,这一回简犹可算是真心真意地想要将个美人儿送给她那位大兄长来享用一番的。
可两人平日间的杯葛多了去了,悉勿尕斯又哪里肯信简犹会不坏恶意呢?
他不肯踩入陷阱,却又舍不得那个久闻大名的美少年。最后,他派出了卡乐唐。
卡乐唐是跟随悉勿尕斯多年的仆从。
那个恶劣嚣张的脾性在人前那是同大王子如出一辙;而在悉勿尕斯面前,自然是完全另一般景象。
卡乐唐很快活。
王子派他先来享用这位传闻中漂亮得惊天动地的少年,这事儿实在是太美了。
大伙儿都说连一向来态度虽娇蛮一些但行为端正的简犹公主,都能被迷得神魂颠倒,隔三岔五地就不顾女孩家颜面向其他王女讨教那些个床第之事。
可见这少年的魅力之大。
他的运气太好了!
卡乐唐兴致勃勃地想着,多亏了公主和大王子不和,不然这好事还落不到他头上呢!至于陷害?王子也想太多了!这在祁连山下,大单于近在眼前,浑邪王也能压制公主……公主虽自小武艺精湛,天性护短;却是个明理的,不似其他几个蛮横不讲理的王女。所以,能出什么事儿?!
如此这般地思忖着,这体格肥壮的汉子就一头钻进了那个小旃帐内。
这是简犹公主安排的地点,想是不会有错的。
一早就走了十数里,被挪到这个莫名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小毡包内的赵湨,他的神情依旧清冷漠然,仿似不为世上一切所动。
即使那掀开风帘入来的彪形大汉身形高大,块头威猛,脸容肥庞,尤其是笑容猥琐可憎……但这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分毫。
都是蝼蚁罢了。
可是,影影憧憧之间,幻影骤现又消。
青龙终究是唯他自己可知但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这狭小的毡包内,一侧阴暗处出现一抹模糊的影子。
赵麒?
泌水?
……不,都不是,简犹?怎么可能?
赵湨凝神屏息,不露痕迹地窥视着那几不可辨的隐约丽影。
应当是女子。
周身蕴绕着数百年的雄浑五气,人界罕见。
而她的容貌……是简犹?
青龙终于深深地蹙起了他那好看的双眉,陷入思索之中。
在卡乐唐看来,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似乎是紧张了,他忧郁而担心地蹙紧了双眉,肩膀收缩起来几乎在微微颤抖的样子。
卡乐唐忍不住安慰道:“莫怕,不是什么辛苦的事。你长得很好看,阿哥不会粗莽弄痛你的……以后,大王子也会很疼你的……总之不会挨饿,不会受打,统统都是极好的。只要你乖乖儿的。”
显而易见,他的话如石沉大海,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兀自深锁眉宇,忧心不退。
卡乐唐倒也不在乎,顾自乐呵呵地走近来,坐到少年的身侧。
看了这少年如此的寡言,他反而越发放下心来:看来果然如传闻所言,这个叫做阿雍的少年稀奇古怪得很,跟哑了一样,木愣愣的没半点回声响应。所以公主讨厌他了,指不定小女儿家家的生了恨意了,这才便宜了大王子。
更便宜了他。
他安心地伸臂揽住少年,仔细端详着这个阿雍那如玉润滑的细腻肌肤,这就发觉不少伤痕血污,这便更加地生了怜惜之情。
但同时他也深觉诧异:简犹公主怎么会这样暴戾婬放呢?实在不似啊!
不过这些宗贵主人家的内事,他一个狐假虎威的仆从也懒得理会。
这会子他只猴急一桩事了。
于是,他小心地捏了捏少年的肩膀,并顺着肩背线慢慢地抚模下来,滑到腰间一搂,只觉腰肢纤细犹胜女子,登时心花怒放喜不自胜,痒得简直要流出口水来。
卡乐唐欲火上身,心痒难熬,顾不得许多便伸出另一只手去解少年的腰间革带;原先放在少年腰部的手掌则放肆大胆地往更下抓去……
赵湨淡然冷静地双目平视前方,却在心底里极为好奇地观察着侧旁的女子;虽然她总在影影绰绰间,身影似有若无,不甚清晰:
她似乎急坏了,转来又转去。
接着她又紧走两步走近他和卡乐唐,然后却又涨红着脸退开去。
最后她焦急地离开了。
他看得很清楚,女子的幻影无声无息地直接穿过了毡包,有如入无物之地。
那天是青龙第一次看到闻人七月的影子。
也是那一天,他感觉到略有恢复。
也是那一天,他的龙鳞再现,刺死了卡乐唐。
卡乐唐死状恐怖,只因为被龙鳞千刀万剐。可他没有尖叫呼救,这大概是龙血的迷醉效果委实太过强烈明显。
纵然喝了龙血可以延年益寿,却也挡不住龙鳞刺穿皮肉;更有一点,赵湨还操纵龙鳞的尖端,使得卡乐唐的体内被迅速注入古怪的类似于毒液的物质。
龙鳞护身的效果,是素界的凡人都无法详尽知晓的皇室内秘。
原本青龙是可以不用毒液的,但是他很厌憎这个卡乐唐。如此粗鄙不堪的一个莽人,令人不喜;再一想起那肥壮粗粝的手掌触感,他就作呕欲吐。
简犹至少看去,倒还是赏心悦目的。
能够在这个时刻恢复部分神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不,其实不是幸运。
青龙推开身侧卡乐唐的尸体,皱眉细细费神思索着:
不是幸运,而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影女……她身上微弱的契约五气,慢慢地被他所吸附过来。
她是谁?
天、地、人三魂的味道和简犹的,非常之相似。
是的,非常相似。
青龙静静地看着门口,伴随着哗啦一声冲进来的简犹,她的面目真的与那抹幽魂极像。
简犹死死咬住自己嘴唇,又恨又气又悔又怨地瞪着赵湨。
她还是改变主意了。
她不能这样糟践他。
可当她冲进毡包内之前既不曾听到婬声浪语,冲入后也未曾见所拟想的□场面,及至她的目光落在毡包内少年旁的尸体上之时,她的目中终于现出掩饰不住的讶异……
旋即,却又飘过一阵羞涩的喜悦。
她问:“卡乐唐是阿雍你杀的吗?”
显然,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于是她补充赞道:“好厉害!”
之后,小公主的面上羞色更盛,她低声说:“对不住……这次是我错,以后再不会……你不愿意说话,那就不说罢,我晓得你的心意就可以了。”
赵湨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明白简犹错以为他愿意同她亲近,而其他人的猥亵却均要被他严拒,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想着,眼角则极快地瞟过简犹的身后:果然,有个淡淡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1:乌师庐即后来的乌维单于。
注2:骄儿騃女读音jāoérbānǚ,意思是太过天真。
很多觉得我啰嗦。
其实修罗觉得自己并不罗嗦。
我在交代的,是灰常重要的事情啊!
当然如果大家不想看的话,可以加我文案上的冷群,到了大结局部分,我会通知的。或者直接问我啥时候出结局也可以。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