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一个不久之前狠狠得罪自己、紧接着脚底抹油的人再次出现时需要怎样的反应?
当这个人离开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可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却是奄奄一息,又需要怎样的反应?
想来前者定然是眼冒凶光,恨不得将那人痛扁一顿。
而后者则是幸灾乐祸,或许还会想着再补上一刀直接将他送上西天。
可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叶孤鸿,而他得罪的人是西门吹雪时,这一切又当如何?
不远处的石台上,一身粉衣的叶孤鸿静静躺着,他的呼吸微弱,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他的脸色也泛黑,唇色泛紫,只一眼便能知道他中毒已深。
是谁将他带到这里的?
西门吹雪可不会认为他是自己过来的。
若在平时,西门吹雪定不会去管路边人的死活,可这个人却不同。
这世上没几个人敢从他剑下抢人,可叶孤鸿却做到了。
西门吹雪原谅了他的胆大妄为,不过取而代之的却是想要好好见识下他的剑法。
所以,他决定出手救他,而此时昏迷不醒的叶孤鸿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羊入虎口了。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剑术高绝,却很少有知道他在岐黄之术上也有造诣,并且不下于名扬江湖的许多神医。
可纵然有人知道西门吹雪的医术高超,又有谁敢将自己的命交付给他?
而且以西门吹雪的脾气,又有谁敢奢望他出手救人?
西门吹雪可以为了一个他根本不认得的人,甚至会为了一个他根本没有见过的人,披星戴月,奔波数千里,熏香沐浴,斋戒三、五日,去为这个不认识的人杀死另外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因为他愿意做这件事。
因为他高兴。
这件事是成是败,是胜是负,是生是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他不高兴不愿意呢?
那可就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就算你把他所有的朋友都找来,在他的门口排队跪下,他也好像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西门吹雪看得见的,只有他的剑。
不过,西门吹雪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只要是他想救的人,就算是阎王老子也别想从他手中夺走。
西门吹雪将手搭上在叶孤鸿手腕上,眉头紧蹙,他盯着叶孤鸿的脸色,另一只手探到他胸口,似乎在确定什么。
他将碍眼的粉色衣衫撕去,胸口处一道剑伤映入眼帘,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但替他疗伤的人只是简单地用淤泥敷着,虽能止血,可也仅仅是应急措施罢了。
沼泽的泥带着腐蚀性,不用多说,叶孤鸿这伤就算好了也会留下抹不去的疤。
不过,是男人留些疤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胸口这地方除了亲密的人又有谁能看到。
而且,除了这剑伤,他身上还中了一种毒,虽然不会立即致人于死地,可也能慢慢消磨人的生机,反倒很难根除。
如果这毒解不好的话,对他今后的武功定会有影响。
西门吹雪脸色微微一沉,叶孤鸿是他看中的有潜力的剑客,若因此被毁那他岂不是又要少了个值得一战的人?
春日的山林微冷,而身受重伤的叶孤鸿有些忍受不了林间的温度,微微颤抖着。
西门吹雪为其输入一丝真气,暂且稳住他的伤势。
这里并非疗伤之所,到处都是蚊虫蛇蚁,稍不注意就会被咬上一口,所以西门吹雪决定将叶孤鸿带回附近的营地。
除去那身刺眼的粉衣,西门吹雪将自己的外衫月兑下披在叶孤鸿身上,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人,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向树林外掠去。
万梅山庄是神秘的,除了名扬天下的西门吹雪,没有人知道它究竟还有什么。
陆小凤曾远远地看过万梅山庄里的人办事的速度。
那是西门吹雪在外追杀他人时候发生的一幕。
飞奔的马,黑衣的人,没过多久就搭好了帐篷,之后马车携着烧好的水、美丽的女子出现,为西门吹雪焚香沐浴,这一切完成不过花费了短短的时间罢了。
从那之后,陆小凤就知道,万梅山庄可不能光看一个西门吹雪,否则会倒大霉的。
而此时,在树林外也早有万梅山庄的人在等着,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以及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往常,西门吹雪只会在杀死目标后回到这里稍作休整,可今日却不同。
他的目标还未死,而他已经回来了,带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回来了。
护卫眼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他什么都不能问,更不能质疑西门吹雪的决定。
他跪伏在地,恭敬地等着西门吹雪的吩咐。
“准备好热水,两套衣衫,烧酒,金针,把他带下……”西门吹雪看了眼怀里的人,皱了皱眉,道:“算了,我自己来,待会儿我写好药方,你快些熬好送来。”
护卫立即应下,下去安排人准备西门吹雪所要的一切。
只是,护卫很不解,平素都是由他人服侍的西门吹雪,今日竟然没有将他带回来的人交给侍女照顾,而是自己亲自照料,侍卫还注意到那人身上穿的是西门吹雪的衣服,生性好洁的庄主几时会将自己的东西借给他人使用?
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带着疑惑,侍卫飞速地扫了眼西门吹雪怀里的人,他脸上泛着青,明显已经中毒,可是就是这样也难掩他原本清秀的容貌,与叶孤城相差无几,但更柔和的容貌。
侍卫退了出去,他有些明白庄主为何要救他了。
只是,侍卫心中所想却不是西门吹雪自己照顾叶孤鸿的最终缘由。
叶孤鸿身上的伤必须以特别的手法将上面的泥洗去,随后削去腐肉才可,否则定会加重他的伤势,而这里也只有西门吹雪自己有那样的手法。
再者西门吹雪想要汗蒸法将叶孤鸿身上的毒排出,虽不能完全将毒解掉,但至少也能减少毒对他身体的侵害,以后恢复也能快些。
胸口的污泥已被洗净,腐肉割去后,西门吹雪为他抹上上好的金疮药后,整个过程里,叶孤鸿的眉头都是拧紧的,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借着温热的水,叶孤鸿的体温渐渐回升,可他脸色依旧苍白,这明显是失血过多的迹象。
侍女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西门吹雪接过,试了试温度后,便给叶孤鸿灌下。
这药是烈药,很快便有了反应,叶孤鸿脸色涨红,接着猛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待到叶孤鸿再次平静下来之后,西门吹雪把了把他的脉,脸上原先还稍显凝重的神色微微一松。
他命侍女退下,他继续为叶孤鸿用针疗伤。
一连三日,西门吹雪都照顾着叶孤鸿,将他身上的毒解掉九成,剩余的也只能通过调理慢慢解开。
胸口的剑伤也开始结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可却比刚捡到的那阵子好多了。
可是,叶孤鸿仍未清醒。
西门吹雪把着他的脉,神情冷冰冰的,似乎结了一层寒霜。
“庄主,药熬好了。”一个侍女在门口轻声说道。
西门吹雪收回手,道:“进来吧。”
门帘被掀开,侍女走了进来。
原先坐在塌边的西门吹雪站了起来,走到侍女身边,尝了尝她手中的药,接着又放回侍女手中,转头看了眼床上微微蹙眉的叶孤鸿,道:“将药喂给他,如果他醒了便来叫我。”
侍女道:“是。”恭敬地看着西门吹雪缓缓退出营帐。
侍女将药放在床边,微微抬起叶孤鸿,接着盛了一勺药打算喂给他。
只是,她刚举起勺子时便不能再动了,因为她已经被人点了穴道。
叶孤鸿艰难地撑着身子,有些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
侍女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似乎没想到叶孤鸿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更不会想到他会点了她的穴道。
她以为是叶孤鸿怕有人对他不利,便想着安抚他。
只是当叶孤鸿用抱歉的神情对她说话时,侍女知道,她被叶孤鸿摆了一道。
“抱歉,我会留书言明一切,西门庄主不会怪你。”
侍女焦急地看着他,虽然已经经过治疗,他的伤也算好了大半,可重伤刚醒的人又能去哪里?
更何况,西门吹雪命令她照料叶孤鸿,若是他这会儿逃了,她又如何向庄主交代。
侍女急得眼泪不停打转,那模样真是谁见谁怜。
叶孤鸿也是心生愧疚,可是他仍旧要走。
不为其他,只因他有自知之明,他落在西门吹雪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他刚坐起来的时候,营帐的帷幕就被掀开,西门吹雪就站在那里。
原先略显阴暗的屋内顿时亮了起来,叶孤鸿有些不适应地闭上眼睛,他僵住身子,惨白的神色不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还是被西门吹雪的突然出现给吓的。
西门吹雪静静地看着叶孤鸿,冷冷道:“你想逃?”
叶孤鸿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疲软无力,道:“多谢西门庄主救命之恩。”
西门吹雪盯着他,不知在探究什么,缓缓道:“你答谢的方式就是想要趁我不注意逃走?”
叶孤鸿微微一顿,似乎是想了下,道:“在下知道自己坏了庄主的正事,故而无颜见庄主。”
西门吹雪笑了,他笑的时候总是给人讥讽的感觉:“好个无颜见我。”
叶孤鸿有些颓唐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西门吹雪,他想离开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明白,因为他不想被西门吹雪给盯上,更不想成为他试剑的对象,他可没有活够。
只是如今看来,他醒的时候西门吹雪就已经注意到了,而现在更不会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可以说他被西门吹雪救了,却也被他给关了起来。
不过不离开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将身体养好,省得以后落下什么毛病。
西门吹雪眯了眯眼,他自然看得出叶孤鸿为何而叹气。
在他看来,叶孤鸿此人说诚,不诚,因为他总是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可说不诚,他又意外地直白老实,至少他从来不会刻意去隐瞒他的心绪。
叶孤鸿解开了侍女的穴道,话语中略带歉意:“实在对不住,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侍女惊慌地站起来,忙道一声:“无碍,公子这药……”
西门吹雪冷冷道:“既然他已经醒了,自然由他自己喝掉,你先出去。”
侍女立即退出,她一刻都不敢在这里呆着,因为她明显察觉到西门吹雪今天身上的气势比往常更盛,更冷。
榻上,叶孤鸿有些无力地支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拧着眉头看着床头那碗黑水,这几日就算意识不清,他也能感觉到那股呛喉刺鼻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他的味蕾,所以他醒来一看到这碗黑漆漆的不知用什么东西熬成的药就有些反胃,更别说喝了。
只是,不远处的西门吹雪就那么站着,没有说话,那意思已经很明确。
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没有商量的余地。
算了,人在屋檐下,偶尔低下头也没什么。
所以叶孤鸿伸出了手。
可就在接触到碗的边缘时,他还是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期盼的光芒,道:“西门庄主,这药我能过会儿喝么?”
西门吹雪眼神微微一闪,不言不语。
若是常人见到叶孤鸿这种垂死挣扎的做法定然会哭笑不得,说不准就应了下来,可这招在西门吹雪这里明显行不通。
叶孤鸿没有得到西门吹雪的许可,认命地闭上眼睛,举起药碗以最快的速度灌下,那架势比喝毒药还决绝。
只是,这种死命的灌法明显对他现在的身体刺激很大。
叶孤鸿一阵反胃,立即趴到床边,俯身欲吐。
不过好在西门吹雪早就意识到了,在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用手托住他的下颚,根本不给他任何吐的机会。
而不想多受苦的叶孤鸿只能拼命咽下。
待到西门吹雪确定所有药都已经下肚后,他才放开手,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咳嗽不止的叶孤鸿。
终于得了自由的叶孤鸿咳嗽着,嘴里全是一股古怪到极致的味道,他恨恨地瞪了西门吹雪一眼。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苦的,他的眼眶红红的,竟给人哭过的感觉。
不过是喝药而已,就这么吃不得苦?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他,显然已经对叶孤鸿的表现不满。
但叶孤鸿现在才不管他身边的人究竟怎么想,心里怒吼着:“混蛋,对待病人这么野蛮,迟早有一天我要将这一切要加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