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柳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很特别的空间。
这里的一切都是蓝的。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地,蓝色的鸟儿幽灵般地飞掠……甚至连小虫子和草木都没有别的颜色。与蓝色相符的是这里气温特别低,小相柳呼出的气流刹那间便凝成了蓝色的霜花。但奇怪的是,小相柳并没有感到冷,这一诡异的蓝色在他的眼里反而是那样的祥和,那样的宁静,使他从心底生发了一种极其熟悉,极其安全的感觉……仿佛在曾经的某个时刻,又仿佛只是梦中,他不只一次来过这里。
“难道我还在梦中?”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然后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一座圆形塔式宫殿落入了他的视野……那是一座深蓝色的宫殿,即使在这个蓝色的空间里,依旧是那么的醒目。小相柳突然咦了一声,疯了似地向那座宫殿奔去。因为他仿佛听到宫殿里有什么正在对他发出召唤,同时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与他密切相关的地方,在他的生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宫殿的门无声地开了,在小相柳的手还未触及门沿的时候自己开了。但他可以肯定那时并没有起风,也并没有人为他亲手打开殿门,仿佛这座宫殿本身就拥有生命,而且这生命存在的意义仅只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一步跨入宫殿,小相柳的心无由地加快了跳动,他突然有感到一阵紧张,有点畏惧,有点期待……然而大殿空空,是谁正在发出声声召唤?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颤微微的,仿佛一片随时都会掉落的黄叶……
“可怜的孩子……”
小相柳回过了头。他的瞳孔蓦地放大。他看见了老相柳惨白惨白的面容,仿佛枯萎的蒿草蒙上了一层白霜。
“爷爷……”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孩子,向前走,在大殿的中央面北跪下。”老相柳缓慢而沉重地说。
小相柳看了看他的爷爷,嘴唇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依言跪了下来。这时他看见面前的地面诡异地动了,水波般地泛起一圈圈涟漪……一副湛蓝色的棺材从地下浮了出来,透过棺材可以看到棺内沉睡着一个年轻女巫,长发素衣,面貌绝美。不知道因为什么,小相柳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孩子,你所在的地方名为栖凤殿,是云梦深渊里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所以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出在你面前沉睡的女巫是谁,今天我带你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的时日已所剩无几。”老相柳抬起了头仿佛直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目光空洞而虚无,他说,“但是孩子,你不要悲伤,更不要哭泣,因为我的生命早在千年前已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所以苟存于世仅仅是因为三个心结无法解开,一是仇恨,二是执念,三是希望,而今一切已成为泡影,我的存在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所以孩子,你暂且不要说话,也不要询问,你只需要静静地听,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的仇恨缘自洪荒中著名的凶兽九婴,它毁掉了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但如果没有三转大巫以上的实力,报仇只能是一个梦想;我的执念是想要看到相柳家的巫者步入神殿的那一天,并将相柳家的族符刻在父神的座下,但如果没有三转大巫以上的实力,这个执念也只能是一个梦想;我的希望是用自己的全部唤醒你的生身父母,而今天,你的父亲已经元灵散尽,并且没有三转大巫以上的实力,复活你的母亲绝对是一个梦想。
“我恨啊,然而今天我的生机已断,洪荒世界的一切对于我而言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我唯独能做的只能是以残存的生机为火,将这三个心结化为符咒炼入这柄巫杖之中。孩子,你不要小看这柄巫杖,它是在你昏睡期间,我用整株紫竹炼制而成,虽然没有最后定型,但有着极大的成长空间,我甚至无法想象它最终能够进化成哪个层次的巫器,但至少可以肯定它不会比那些所谓的极品巫器低到哪里。只是,你如果接过它,也就接过了三个心结,而且在你解开这些心结之前,它最多只能是一根极为寻常的巫杖。
“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根巫杖吗?此时,是否接过这柄巫杖由你自己决定。”说到这里,老相柳空洞的眼中闪过了一缕晶莹的光芒,之后又低下了头。这时,他看到小相柳双肩微颤,单薄的身体努力抵制着抽搐,于是瞳孔不禁一阵剧烈地收缩,两行暗红的液体从眼角渗出……但他随即又抹去了脸上的血泪,屈去在小相柳的耳边用一种几乎听不到的语气说:“此外,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那只小蝙蝠此刻被困在一个除我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而答案就在这柄巫杖之中,不过你千万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因为现在惦记小蝙蝠的巫者遍地都是,他只要一出现,所面临的肯定是灭顶之灾。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决定接过这柄巫杖,就转过身来,我相信你是爷爷的好孙子,永远都是。”
“哇……”小相柳终于抑制不住哭出声来,他转过身一把抱住老相柳的腿说:“爷爷,你不要离开我,我怕……”
“莫哭,孩子,有爷爷在,不怕!”老相柳不禁双眼又流出了血色泪水,俯身抱起小相柳泣不成声。突然间,他的元灵一颤,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只见他抬起了头,目光射向虚空之处,随即脸色大变,举起手一掌将小相柳震得昏了过去。
“不好!”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伊耆星野叫了一声,“马上行动,迟则生变。”话音未落,只见他巫杖一挥,便原地失去了踪影,神殿的其他来人也纷纷捏了个巫诀,风驰电掣般掠向茫茫的大泽。
刑天枫羽则迟疑了一下,也和凤铭带着两族的巫者追了下去。
小相柳再次醒来时,阳光温暖地照在他的身上。阳光很好,一如他所熟悉的那个样子,然而他却无由地感到有点冷,同时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刀割般地痛,尤其头部更甚。他努力睁开了眼睛,几朵熟悉的白云在天上缓缓地移动。但直觉告诉他此时自己并不在云梦,而是在一个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因为空气中缺少那种潮湿而略显慵懒的气息。
“相柳,你醒来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脸,他认得是凤铭家的小九丫,记得四五岁的时候他和小刑天不止一次剥下她的衣服打她的小屁,她的小屁粉红水女敕,打起来手感很好。他想笑一笑,但只是嘴角牵动了几下,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努力向四周看了看,他想寻着老相柳熟悉的身影,但没有,除了蓝天白云和小九丫再什么也没有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蓦地坐了起来。他这才看见自己是在一个很大的木箱里,而木箱被牢牢的缚在一个马身鸟翼、人面蛇尾的飞行兽身上。而四周还有几十只同样的飞行兽,一些陌生的巫者站在兽身上,风吹动着他们的长发猎猎作响。他突然记起爷爷曾经给他谈起过这样异兽,名字叫作孰胡,性情比较温和,善负重,但在洪荒世界中数量极少,平时不要说几十个,就是看到一个也是件极为稀奇的事情。
“伊耆长老,相柳醒了。”小九丫叫了一声。于是飞在左首的孰胡身上应声飞起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赫然是伊耆星野和小刑天。
“相柳,好一点了吗?”小刑天一把搂住小相柳,一边问,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柄不起眼的巫杖说,“我想这肯定是你爷爷留给下你的,虽然看上去有点丑,但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小相柳一把抢过巫杖,紧紧地握住,捧至胸前,一种熟悉的波动隐隐从杖身内传来,沿着他的手臂一直传递到心脏内部,接着老相柳衰老而苍白的面孔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倏忽放大……
“你爷爷走了,也许已化为灰灰,但我可以肯定他永远回不到父神的怀抱,因为他是整个巫族的罪人,倾整个云梦大泽的水都无法洗清他的罪行。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疯子,他完了,顺便捎上了整个紫竹坞包括相柳家族在内。真的无法想象。也许你所知道的情况能为巫族挽回一点损失……”伊耆星野看着小相柳,面无表情地说。的确,云梦一行令他颜面扫地,他几乎有点想大杀一通的冲动。
原来那一天,当伊耆星野进入云梦大泽的深渊并破开蓝色空间的结界后,发现他已经来迟了。只见相柳蝮和那座蓝色的大殿不易而飞,只有小相柳躺在结界的中央昏迷不醒。伊耆星野见状用尽各种手段进行了搜寻,但老相柳仿佛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间,连一点气息也没有留下。震怒之下,他几乎想把相柳族一掌抹去,但还好理智占据了上风,并没有发生那血腥的一幕。
经此变故,紫竹坞的根基已毁,不再适合巫族居住,所以刑天鬼车两族还有相柳族残存的巫者经过研讨决定举族迁往几千里外的茶陵定居。而伊耆星野则需回到神殿陈情请责,临行时,他指着小刑天和小九丫说:“这两个孩子巫根不错,我带走了,一则他们快到了获取传承的最佳年龄,二则可以顺道帮我照看一下相柳家的这个崽子。”言毕,也没有征求刑天石头和凤铭的意见,直接就把人一带,纵上孰胡背部凌空而去。
一路上,伊耆星野黑着脸几天也没说过一句话,眼看神殿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因为在他临行前,天巫殿殿主巫咸氏曾再三嘱托,他说:“我几经推演,那一所谓的妖兽实则是浑沌原兽,是为先天混沌圣体,无论是巫是妖,得之则成圣在望。所以此行至关重要,你只要将此兽完整无损地带回,即为大功一件,否则虽死不能逃月兑其究。”
所以这些天,伊耆星野唯独希望的是能够获得一点有价值的消息,以减轻巫族长老会对他的责罚,可是小相柳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天,他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把小刑天叫了过去,希望从他的嘴里能掏出点什么。然而他所听到的只有小刑天和小相柳与那只妖兽相遇的经过,除此之外便一无所获。好在这时候,小相柳醒了,当他听到小九丫传来的消息时,心跳居然快了许多。
可是小相柳仿佛并没有感到他的存在,只是紧握着那柄不起眼的巫杖定定地坐着,眼中间或溢出几滴泪水,不说也不动。于是他只能颓丧地看了小相柳两眼,然后发出了一个指令:
“着陆,扎营暂歇!”
站在领头那只孰胡背上的金巫应了一声,随后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呼哨声。一时间,几十只孰胡同时放慢了速度,继而几乎以一种垂直降落的方式平稳地落地。
着陆处是一块极其空旷的平原,树木稀疏,绿草茵茵,极目西北,依稀可以看到不周山雄浑劲伟的山体。一众巫者纵身跃下孰胡,迅速地展开了工作。只见四名土巫分往东南西北而去,约跨出百余丈之后,转过身两两相对,巫杖同时一指,催动了巫咒……于是一座两百多丈见方的城堡样的营寨从土里迅速地长了出来。
与之同时,数名木巫巫杖急点,一株株树木从城堡的四周雨后春笋般从地下冒了出来,直达千丈后才停止了生长。而另有一众火巫则打出了一系列禁制,造出数层方圆数里结界。末了,伊耆星野一声令下,众巫有序地进入了营寨,各自进入相应的营殿安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