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法海淡然一笑,似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偏巧就是在这个时候,半空中一个炸雷响起,竟忽然下起大雨来。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落了一个早晨的细雨才停了没多久,刚刚有些放晴的迹象,谁知道竟忽然便就降下这等倾盆大雨来。倒像是歇上了一口气,好卯足了劲儿来大干上这么一场似得。
春雷滚滚,暴雨如注,成青瞬间便给淋成了落汤鸡。雨点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她再也顾不得法海,抱着头就开始狂奔,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躲雨。
大约是这雨来得太突然,把法海也弄懵了,他竟没有再出手,成青得以顺利地挣月兑,自由地奔跑了起来。然而却也是到了此时,她才发现,这附近连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走寻觅,没头没脑地竟跑进了一片竹林之中。
望着在暴雨中东倒西歪的竹子们,成青抖成一团,真是哭死的心事都有了。不过,在这种时候,就算哭死也没用,只能继续往前走了。她哆哆嗦嗦地往竹林深处跑,虽然知道多半是徒劳无功,但她还是想撞撞运气,希望能找到个什么林中小屋之类的地方,避上一避,暖和暖和身体。
大雨中,天地间一片迷茫,如同混沌初开一般看不清楚方向。偶尔有闪电划破昏暗,照亮竹林,却只见竹影婆娑,一个人影都没有。成青模索着前进,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乎快要冻僵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申吟声。
这申吟十分微弱,但却极其痛苦,让人一听便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不忍心无视而去。成青冷得浑身打颤,却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哆嗦着掉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天色愈发昏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冷不丁脚下一绊,一跤摔倒在地,待要爬起来时,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
成青吓了一跳,却偏偏不知怎地完全动不了。她愈发惊惧,几乎要尖叫起来。恰在此时,一道闪电亮起,将方圆半里之内映照得一片光明。成青浑身发抖,强撑着定睛一看,原来绊倒自己的却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几乎全、果、的大着肚子的女人。
似乎是感应到身边有人,那女人挣扎着伸出手来,拉住成青的衣摆,小声喊道:“救……救救我,孩……孩子……”
昏暗中,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但是那个巨大的肚子和大雨都冲不散的血腥气,无一不表明,她正在生产。
不是吧?这宝宝可真是会挑时间啊?竟然在这种环境下要出来,真是……还没等成青叹息完,就听那产妇忽然低低地申吟了一声,然后便松开了手,没有了声息。
闪电早已经亮过去了,黑暗中看不到产妇的情况。成青彻底懵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想看看她怎么样了。没想到还没等她碰到产妇的身体,便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大亮,不远处一团火焰亮起,夹带着劲风扑面而来。相伴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金石一般冷然的声音:“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妖孽,哪里去……”
成青无奈地看着那团火焰笔直的朝着她和产妇呆着的这片竹林空地飞来,火光的映衬中,已经见到了不远处那身异常扎眼的白色僧衣。
果然,便是那阴魂不散的法海。
成青暗呼了声不好,一面徒劳地挥动一只手做防御状,一面却认命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脸,预备变成烤活蛇。心中却是十分愤然,暗道不带这样的,刚才既然放过她了,怎地又追过来了,难道还要玩儿欲擒故纵啊,真是太损了。
眼看着那火焰便烧到了她的身上,成青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迎击,谁知那火焰却忽然莫名其妙地转了个圈儿回去了。成青惊魂未定,一坐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她好像隐约听见法海低低惊呼了一声。然而此时雷雨交加,把个好好的白天弄成黑夜一般,她既看不见,也听不清,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也没有在意。
回过神来之后,成青立刻伸手试了试产妇的鼻息。感觉她呼吸虽然微弱,但是还有气。再模了模她的大肚子,里面翻江倒海,一波一波,闹得正凶。血不停地从她身体中涌出来,但孩子却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
在现世做了二十几年处级干部的成青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虽然看出情况危急,弄不好会一尸两命,却也无可奈何,爱莫能助。她急得团团转,然而实在不知道怎么帮产妇的忙,只得病急乱投医,硬着头皮朝着法海喊道:“喂,赶紧过来啊,要死人啦。”
然而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这么一嗓子喊出去,那边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大雨仍在下个不停,天色依然昏暗不明。成青孤零零地蹲在冰冷的竹林里,守着个半死的产妇,只觉得全身打心里慢慢凉了起来。她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吼了句:“居然见死不救,还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全是放狗屁。”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一股风掠过,原本兜头而下的暴雨竟忽然没有了。抬头一看,却是一片白晃晃的东西挡在了她和产妇的头上。借着闪电的光亮,她总算辨认出来,这东西似乎是法海的白色袈裟。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叹了口气,虽然说不用淋雨了不错,但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根本没有接生的经验,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产妇死在这儿么?
在时断时续的闪电的光中,她看着不远处背对着她们而立的白色影子,无奈地重新开口吼道:“你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帮忙啊。”
这一回倒是清楚地看见那白色的身影抖了抖,然后慢慢地挪了过来。
成青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太冷了,赶快再把火升起来罢。”法海默然无语,却还是挥手升起了火焰。明亮温暖的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产妇基本上全、果的身体,和正在分娩的状况。
这么看上去,果然很是吓人,她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了。偏偏法海还是背对着她们,半点没有出手的意思。
眼看着产妇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成青没好气地道:“你倒是过来看看,帮帮忙啊。”
法海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我……你,你是女子,此事还是你来更为妥当。”
什么叫她更妥当,感情您老除了会抓妖,其他什么都不会啊。成青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咆哮道:“我又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该怎么弄。”无奈不管她怎么发作,法海还是跟个木桩一般杵在一旁,不肯转过身。
产妇的情况越发危急,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而一直涌动的肚月复竟也慢慢不动了。在这死神随时都要降临的时候,成青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解决办法。
生孩子的事情,成青一窍不通,但是也知道这产妇现时又冷又痛,根本没体力生。她顺手月兑下自己半干不湿的外衣盖在产妇身上,想着说不定给她吃点东西,暖和过来会好点的。
只是这荒郊野岭,却是去哪儿弄热乎吃的呢?看着那可怜女人苍白的脸和没有半丝血色的唇,成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小说和影视剧中常用的狗血桥段。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此时此刻,光傻看着不做点什么,她还真是有点受不了。
不管了,反正大抵应该还是能自愈的吧?成青心中忐忑,却还是模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这原本是小白送给她防身用的,没想到第一次用,却是用来自残的。
成青暗暗自嘲地笑了笑,慢慢举起左手,略微犹豫了片刻,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一刀划了下去……刀锋触到肌肤的瞬间,是轻微的疼痛,她咧了咧嘴,正想加大力度,手臂却忽然给人拉住了。
转头一看,却正是法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此刻正死死拉住她的手臂,直直盯住她看,漆黑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成青微微一怔,想把手臂挣月兑出来,偏偏一点都挣不动。她心中焦躁,开口吼道:“放开我,等着救人呢。”
法海千载不变的冰块脸上是少见的慌乱,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有些急躁地道:“妖孽,你竟要给她饮你的血,是想害死她么?”
成青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给法海推到了一边。然后便眼看着他走上前,以匕首划开手腕,用他自己的血喂给了产妇。
他的血液殷红,滴在产妇苍白的唇间,诡异而神圣。然后,如同奇迹般的,产妇竟重新恢复了呼吸,她巨大的肚月复也仿佛从沉睡中苏醒,重新动了起来。
成青的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之火,赶紧冲上前去从旁扶住产妇,握着她的手为她鼓劲儿。而法海则在另一侧悬空为产妇注入法力,助她恢复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着产妇的一声惨叫,婴儿坠地的啼哭声终于响起。成青松了口气,抱起新生的婴儿,同法海相视一笑。
转头便见到之前从自己身上月兑下来的,搭在产妇身上的外褂早又给她在产痛中撕得粉碎。成青微微皱了皱眉,顺手把身上已经基本风干了的衬裙月兑下来重新给她披上,又从内衣上撕下来一大块布料将孩子包住。
一一收拾停当了之后,抬头便见到了法海有些慌乱躲避的眼神,虽然有些奇怪,但因着心情高兴,她也并没有多想。
产妇已经晕了过去,幸而呼吸还平稳,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婴儿也哭得声音挺大,似乎也很健康。不过见识到方才的血腥一幕,成青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正想着开口让法海看看,却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焦急的人声。
跟着,一大群人就冲了过来。成青只觉得自己兜头兜脑给什么东西裹住,然后便给一股大力拉向一边。她惊慌间来不及反应,只得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拉得后退了几步。等稳住身体,定睛一看,裹在自己身上的竟是法海的袈裟。还没等她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得那群人哭喊着扑向了面前的产妇,原来却是产妇的家人寻到了。
后知后觉地想到此时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成青本能地裹紧身上的袈裟。将手中的婴儿交给产妇的家人之后,由得他们千恩万谢地辞了自己同法海,然后将产妇和婴儿一起接走了。
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这才感觉到浑身冰冷刺骨,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袈裟裹得更紧。正想开口说话时,却忽然觉得一股钝痛缓缓渗进体内,如同被凌迟一般地难过。
起初,她还以为是淋过雨之后着了凉,然而越是裹紧披在身上的袈裟,那冰冷刺骨的感觉便更觉厉害,疼痛也愈发难忍。在大脑几乎停止转动的时候,成青终于如梦初醒,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袈裟。然而,却还是迟了,那白色的袈裟似乎忽然化作了寒冰,将她深度冻伤,令她终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缓缓倒在地上。
朦胧中似乎被一双手臂扶住,肌肤相触的地方,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炙热。成青咬牙切齿,低低骂了句“好生歹毒,竟暗箭伤人”,便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