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热闹非凡,一群人围在一起,挤挤挨挨,如同集市。成青缓步走过去,费了半天劲儿才挤进了人群的中心。果然见到一个獐头鼠目,做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里头兜售一瓶瓶的药丸。想来,这卖的便是那什么“万灵丹”了。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听说这“万灵丹”专治疑难杂症,众人自然是纷纷掏钱购买。而乱买东西这种事,也是会传染的。很快的,不明真相的群众们便一哄而上,开始疯狂抢购。没多一会儿,就连原本在不远处的保安堂排着队等着看病的人也都跑过来了。
一时间,“神医”生意火爆。那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一手收钱一手递药,忙得不亦乐乎,脸上笑开了花儿。那副丑恶的嘴脸,让人看得简直要吐了。
成青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上前给他点颜色瞧瞧,不想还没抬脚,袖子就给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白素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成青有些疑惑,白素贞却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成青先跟她回去。
原本还想理论两句,看见她眼中的坚持之后,成青无奈,只得乖乖跟着她退出了愈发拥挤的人群,有气无力地回到了保安堂。
想是她心中的抑郁都挂在了脸上,等到吃晚饭之前,两人偶然独自相处的时刻,白素贞终于忍不住拉着她笑道:“青儿,你还在气我拦着你去砍那个道士啊?”
成青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砍他?”
白素贞笑道:“你还说,当时你那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连官人都问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我怎么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
想到自己最近忽然容易激动、不复往日淡定了的个性,成青有些发窘,有些讪讪地道:“好吧,就算我要去砍他,那不也是应该的嘛?看着他那副难看的嘴脸就生气。早不卖晚不卖,疫病一发就大卖……照我看啊,这疫病八成就是他搞的鬼。”
听了这话,白素贞忽然不笑了,她顿了一会儿,方才接着道:“青儿,你说的不错,这疫病确实便是它搞得鬼。”
她拉住成青的手,正想细说,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笑道:“什么搞得鬼?”
原来却是许仙进来了。看着吃了一小惊却偏偏佯装镇定、努力编排话儿搪塞的白素贞,成青识趣儿地配合着圆了几句场儿,便以帮着白福做饭为借口退了出去。
只是,出来将门带上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那么完美的女人,为了这么个男人如此委屈自己,何必呢?何苦呢?
纵使她表现得再完美,两个人表面上再恩爱,她也终究还是忌讳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自己。人妖殊途,再悠远的前缘也好,再美好的爱恋也罢,他却仍然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并且,还是其中最懦弱没用的那一种。
妖怎么了,喜欢上人怎么了?都有缘做夫妻了,大家坦诚相对又怎么了?偏偏就要委委屈屈、遮遮掩掩的,什么人妖相恋的美丽神话,若不能平等真诚,这种靠一方委曲求全来的姻缘,不要也罢。
她心中激荡,不知道是为白素贞不平,还是为同为妖类的自己不甘。只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再清晰不够:“如果是我的话,定然不会弄到如此窝囊!”
心情不好,晚饭也吃的没有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她便回屋躺下,刚刚迷糊着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房门轻响了两声。
她立时清醒,知道是白素贞来了,马上一翻身下床,将她迎了进来。
白素贞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服,虽然仍是白色,但看出是做好了外出准备。果然她一进来,也没有废话,拉着成青把之前她如何对那道士起疑,又如何跟踪他发现他的秘密勾当,以及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
成青一边听一边点头,到了最后,已经佩服的无话可说。什么叫美貌与智慧并重,这就是。不像自己,最近武力值增长过快,综合指数有点失衡,弄得脑袋都不怎么好使了。她赶紧集中注意力,向着白素贞笑道:“果然一切都逃不过姐姐的眼睛,日间是我莽撞了,咱们现在就依姐姐的计划行事去罢。”
白素贞笑道:“我倒是觉得青儿你近日大不一样了呢。真没想到我查了一个晚上的事情,青儿你竟然一猜就中了,真是后来居上,看来这些天的勤学苦练大有作用啊。”
看着她注视着自己的欣慰的眼神,成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歪打正着的事情,也能扯到法力进步上去,真是服了这姐姐了。不过,这种被夸赞的感觉,还真不错。有些轻飘飘的,挺舒服的。
然而,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在被安排到一堆面粉和空瓶子面前的时候,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小白的粉碎蛤蟆精王道灵邪恶阴谋的终极计划是这样分工的,小白本人负责去王道灵那里偷真解药“万灵丹”,而她和白福则负责在家往空瓶子里装面粉做假药。然后,再来个“狸猫换太子”。
看着小白笑颜如花地把真解药带回来丢在桌上,隔了几个时辰之后才重新笑颜如花地出现,赶在天亮前才把成青和白福好不容易弄好的假药带去王道灵那里去了。
累得腰酸背痛的成青无奈地爬起身,准备回屋。到底忍不住月复诽了几句:好么,妹子是用来干杂活儿的,汉子是用来心疼的是吧?刚才那么久不来,肯定又跟许仙来了一发罢。小白你这死女人,自己是爽了,都不说给妹子变两个帅哥来个香、艳、马杀鸡服务啥的。
已近天明,通宵熬夜的她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正在乱七八糟地碎碎念,冷不丁白福忽然靠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还没吩咐他退下。
于是赶紧跟他挥别,她一面快走了两步直奔自己的闺房,一面心道,呃,白福你这样的就算了,至少也得是小书童那级别的,当然法海那样的就更好了……
想到那个人,心又开始奇异地悸动了起来。
完蛋了,肯定是装瓶子装出毛病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成青默默在心底哀嚎了一声,敲了敲又开始混乱起来的脑袋,推门进屋,一头扑到床上,昏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快到中午才醒来。还没睁眼就听见外面传来异常嘈杂的声音,让她想继续赖床都不行。
无可奈何地爬起来,洗漱了走到前堂去。一掀开门帘子就给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那真是人山人海,人山人海……简直比那几天义诊的时候还多。许仙正笑眯眯地坐在柜台里,安排陶掌柜并新雇来的几个伙计派药。
成青有些发懵,迟疑着刚走了两步,许仙便看见她了,当即热情地招呼道:“青儿快来,这是你姐姐才求来的灵药,快来帮着一起派给大家罢。”
看清楚是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换来的成果之后,成青顿时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好么,感情您不但不劳动,还在这儿任意挥霍人家的劳动成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全免费地派啊?都不要个辛苦钱表示一下啊。
然而她满腔的愤怒在看见小白含笑的脸的时候便立刻烟消云散了。是啊,只要人家小白说了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只要不是许呆子的事,小白一般永远都是对的。反正,这东西本来就是蛤蟆精搞出来的,趁机发财好像也是太那个什么了。绝对是会缺德的。
然而她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爽。于是在认命地被抓着派了几天药之后,趁着小白带着白福出去“一劳永逸”地解决水毒问题的时候,成青终于还是决定翘班半天奖励下自己。
没料到她刚刚准备转身进内堂,保安堂门口却忽然跑进来一个小男孩儿,塞了个纸条到她手里,就跑走了。
展开字条,却是那蛤蟆精王道士下的战书。看语气是找她和小白的算账的,不过单挑小白不在的时候来,倒是有点儿看不起她、单独挑衅的意思了。
成青倒也不发憷,想到自己进来法力还算是有点小成,那蛤蟆精的道行看起来也不深,最重要的是不好好发泄发泄,心中那一口气怎么都不顺。故而她当即便收拾收拾,一个人起身往约定地点去了。
蛤蟆精约的地方是山上,竟离当日跟法海厮缠的竹林不甚远,不知道这蛤蟆精有什么底气竟敢在这么敏感地带的附近活动。
想来是法力有所提升的缘故,这一次靠近这个据说是禅门修行圣地不远的地方,成青明显感觉到不同于上次的不适感。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蛤蟆精夸张的杏黄色道袍,成青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筋斗翻过去,完美地落地,站到了它的面前。
据她无数次的围观结果显示,打架这种事,靠的就是气势,不管咋样,得先压住场子。
可惜她这种气势没有坚持多久,在被蛤蟆精用猥琐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之后,成青没有沉住气,率先挥剑砍了上去。
这么做的结果自然就是落在了下风。
原来蛤蟆精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没用,而是她选的参照物水准太高了。毕竟,这世上,能强过小白的妖怪,大约根本就没有几只。
一面骂着自己近来心浮气躁、凡事太过心不在焉,一面做好了凶多吉少的准备,她凝神蓄力、预备放手一搏。
蛤蟆精看出她的不济,冷笑着挥剑刺过来。成青面上装作躲避不及,挣扎躲避的模样,暗中却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左手。
她已经决定了要“丢车保帅”,拼着身负重伤也要了结了它。若是她没有记错,这妖精不除,日后还要继续兴风作浪,弄得小白都很是狼狈,简直后患无穷。
电光火石之间,她便要同它短兵相接。小宇宙要爆发的时刻,斜刺里忽然涌来一股大力,将蛤蟆精的剑震飞。与此同时,身边传来了一句响亮的佛号。声音清冷,圆正有力,宛若金石相击,熟悉得让人想要流泪。
正是法海。
强烈的压迫感源源不断地传来,对面的蛤蟆精脸色立刻变了。看出它准备逃走,成青咬牙抵住周身泛起的寒冷,用尽全力,飞身冲过去,挺剑朝着它便刺。
蛤蟆精大骇,连忙就地一滚,变了原形,正是一只巨大的癞蛤蟆。成青拼得兴起,哪里肯放,当即也化做原形青色巨蛇,将它缠住,一路翻滚厮杀,落入不远处的湖中。
他们一蛇一蟆,仿若宿敌一般,撕咬搏杀,竟似乎完全无视了身边法力高强的、原本是他们克星的法海的存在。
不多时,胜负已分。成青空有一身法力,但终究修行尚浅,又一次落在了下风。眼看着癞蛤蟆就要张开大口咬住她的七寸,半空中忽然飞来几枚小物,正正打在蛤蟆的身上。它抽搐了一下,终于浑身一震,松开了成青。
成青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挣扎着变回了人形。转头却见那蛤蟆精已经连身形都控制不住,不断地在人形和蛤蟆中变幻。身上十多个伤口血流如注,仔细看去,却是镶嵌的一颗颗散落的念珠。
成青心中一震,便听得它干咳了几声,艰难地苦笑道:“好……你……你们……竟然……”它的伤太重,连话都已说不完整,然而终于还是在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来:“你……你……不……不要……得意,他……你们……最后……”
最后……最后什么呢?
它终于还是没有说完便死了。
成青愣愣地看着它慢慢开始消失的尸体,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作为妖怪,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真个是死不见尸。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却觉得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头也异常沉重了起来。她只觉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慢慢往湖底滑去,却偏偏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快要完全没入水中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有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将她拥住,如同曾重复过千百次一般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