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十月以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小雪,天气比往年冷了不少,但到了十月下旬,天气又渐渐暖和了起来。.十月二十六是个黄道吉日,雅布带着扬丹兄弟姐妹几个,动身去了蒙古。
虽然科尔沁右旗离张家口不远,但一行人来来回回也要个把月时间。等雅布回来,也就腊月了,年底时,不管朝廷上下,府里府外的事要比平常多了很多。
阿扎兰身子弱,大家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旅途奔波,先倒下,纷纷劝他留在家中。阿扎兰坚决不肯。见他坚持要去,雅布只好嘱咐若寒,盯紧他,别让他着凉了。
扬丹道:“阿玛多虑,不用你老人家吩咐,连小若阳都会盯紧三弟。”
若阳在马车里头,听到扬丹提到他的名字,忙从马车上伸出小脑袋,歪着头问道:“二哥,说啥?有啥好吃的?”说着不由自主的咽了几下口水,圆圆的眼睛,巴巴地盯着扬丹。
扬丹微微一笑,若阳年纪还小,只有四虚岁,根本不知道守孝是什么意思。接连吃了几天的素,若阳都熬不住了,看到牛肉干时,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若寒心疼弟弟,偷偷模模给若阳喂了几次牛肉干,雅布几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要让这么丁点大的小孩,一百天不动荤腥,太难为他了。
扬丹从怀里模出一个纸包,里头有些蜜饯、杏脯,取出来喂了若阳几颗,又包好放回去了。若寒说过,若阳这个年纪,不能吃太多的甜食,甜食吃多了容易蛀牙的,每天规定他只能吃四五颗。
马车里,若寒和阿扎兰正在说话,一见到若阳鼓鼓的腮帮,左右咀嚼着,活像他养的那两只小松鼠偷吃东西,两人不禁失笑了。
见哥哥姐姐笑自己,若阳有点气恼,撩开帘子,发觉二哥已经走远了。雅布在后头看到小家伙,从马车里伸出小脑袋,忙骑着马跟了上来,问道:“阳阳,想不想骑马?”
若阳很喜欢姐姐带着他骑马,只是刚才被姐姐取笑了,拉不下面子去求姐姐,二哥又到前头去了,见雅布送上门来,欢喜地连连点头。
雅布见到儿子这张灿烂的笑脸,心里暖洋洋的,这个小家伙终于肯搭理他了。他小心翼翼的把儿子抱到马上,替他拉好衣服,用自己的大氅把他裹好,带着他纵马前行。
阿扎兰嘴角一弯,嘲讽道道:“老头子心肠很软,做事有点优柔寡断,一直都是当副手,成不了统帅。他可是朝里有名的老好人,对谁都好,所以太福晋那对母女,还能嚣张至今!”
若寒道:“心软总比心肠硬好啊!”
阿扎兰摇摇头,不可置否:“他可是简亲王一系的掌门人,自家后院都一团糟,侧福晋都压到继福晋头上来了,外头都传遍了,老头子宠妾灭妻!”
若寒迟疑道,看雅布的行事做派,不像这种人。.
阿扎兰道:“还不是那对母女放出去的风声!不过那个继福晋和王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好鸟,两人半斤八两。”
若寒笑嘻嘻的道:“三哥,这是不是阿玛的后院平衡术啊?”
阿扎兰点头道:“算是,就是阿玛的招数不怎么高明!所以啊,外头就有宠妾灭妻的名声!”
若寒一愣,你这小屁孩不过十一岁,难道还有更高明的办法不成?相比扬丹中规中矩的君子做派,若寒更喜欢带点邪气的三哥,据说在京城王府里,三哥可比二哥受欢迎多了,许多小丫头,被三哥一哄,都很乐意替他做事跑腿。正应了那一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别看阿扎兰对着雅布阴阳怪气地,爱理不理地,对着别人,却是满面春风,骗死人不偿命。二哥则不同,整日板着那一张冰块脸,就差写着生人勿近了,其实他这个人心肠最软了。
阿扎兰道:“阿玛明知道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是太福晋的同族侄女,就不应该那么早,让继福晋生下孩子的,至少要过个五六年、七八年才能让她生。只要继福晋没孩子,她就失去了底气,太福晋母女就不好拿她当枪使了!儿子都没有,她们凭什么争世子?太福晋母女的心思不用说,我也能猜着,她们自诩出身高贵,血统尊贵,怎愿不是博尔济吉特氏血缘的孩子继承王府爵位!最好是太福晋嫡亲血缘的孩子,继福晋的旁枝血统,她们母女还看不上。”
“三哥,你的意思是说,太福晋根本没想过扶持继福晋的孩子上位,只是挑拨她,搅乱简王府?”
“正是,以前太福晋还想让端敏大公主的小姑子进府呢!后来被大哥母亲给打发出去了。不过嫡额娘这件事做得有点狠,阿玛本想求皇上指婚,把那姑娘嫁给康亲王家的嫡幼子,若成了,那倒是一门好亲事,太福晋和端敏大公主也无话可说。”
“嫡额娘那时身体不好,想着我还没死,你们母女就想着继福晋的人选了,想着娘家侄女取代我的位置。她若进门了,我儿子就没活路,太欺负人了。”
“嫡额娘性子本倔,这火气一上来,也听不进阿玛的劝告。一日趁着阿玛上朝了,自作主张去了礼亲王府,挑他家的的老福晋,进宫替她家那个瘸子三爷求亲。也是那姑娘运气差,圣上正恼怒端敏的事,也没同太后商量,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端敏大公主的小姑子,年纪其实并不大,那年才十二岁,还是一个孩子,嫡额娘这事做得太狠辣了,后来那小姑子嫁过去,没几年就走了,留下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被端敏大公主带回草原了。”
“那日赐婚的旨意下来,太福晋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端敏大公主用手指着阿玛和嫡额娘的脸,恶狠狠地说,你们等着瞧,有你们难受的时候!西林觉罗氏,你有没有命看到你儿子,还不知道呢?”
“太福晋母女因这事,与阿玛他们彻底翻脸了。”
若寒暗暗咋舌,这府里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太福晋母女趁西林觉罗氏病重,把娘家姑娘叫来,这事做得有点不地道,但大户人家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嫡额娘再憎恨太福晋母女,也不应该拿一个小女孩出气,毁了人家一辈子,后来才会中了碧血幽潭。
想想之前,他们虽然相互不对付,但还没到下毒害人的地步。但嫡额娘的狠辣,触及了太福晋和端敏大公主的底限,不能不说是因果循环。
这世上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更何况骄傲如同太福晋和端敏大公主那样的人。若寒叹了一口气,当初她若给自己和王重阳留几分余地,他们或许能走到一块,不会弄得一个独居古墓,一个结庐出家,默默无语,独自望秋风。
见若寒脸上露出怅然之色,阿扎兰以为妹妹想起额娘的事,心中难过,忙低声安慰道:“妹妹放心,三哥会替额娘报仇的!妹妹吃了这么多的苦,三哥只愿意妹妹,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活着。”
终于到了温泉边的小屋,若寒带雅布几个去了郭氏墓前,一行人忙着祭拜一番。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雅布一行就打算在温泉边小屋过夜了,次日再去收敛仆人的遗骸。
看着这陈旧的房子,简陋的床铺,雅布想着当初,娴雅就带着弟弟,在这个小屋一住就一个多月,鼻子有点发酸。他的娴雅,在王府锦衣玉食,啥时会干这些粗活,只怕刚来那几天,连火都不会生,只能吃些生食。
扬丹和阿扎兰也在想,若当初是他们沦落到这个地步,可能还不如娴雅会过日子,小弟弟能否保住,也是个未知数。
冬日的草原,狼群出没,若寒不放心他们再次过夜,极力劝他们去山谷那边。雅布考虑一会,让把几匹马车停到牲畜棚里,留下几个侍卫住在温泉石屋守着,其余得都跟着若寒去了山谷那边。
若寒走之前,跟几个侍卫说了火炕、厨房及边上的机关的位置,还叮嘱他们,这一代野兽很多,晚上不管外头有多大的响动,都不要出来,保命要紧!
到了山谷口,若寒取出钥匙,启动机关开了石门,进入谷内。望着四周高耸入云的的石壁,众人都惊叹不已,真是别有洞天,雅布忍不住赞道:“塔克老大夫真是奇人啊!若不是若寒带过来,谁能想得到,那块大石头居然就是石门。”
若寒笑道:“塔克爷爷多才多艺,学识很渊博,这里好几个房间都堆满了书。”
侍卫们有的烧火炕,有的铺床,有的烧水洗漱了。若寒则领着厨子,找出米面等生活用品,准备下厨做晚餐了。若阳挺着小身板,充当起向导来,领着雅布、扬丹和阿扎兰几个四处走走。
还时不时说起跟姐姐一起上山打猎,挖野菜,牧羊、挤羊女乃、下水抓鱼的一些趣事。在若阳眼里很好玩,很有趣的事,听到雅布几个心里直发酸,这可是最费力气的活。
回到屋子时,若寒端着一碗蘑菇蛋汤,望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雅布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扬丹和阿扎兰偷偷转过头,用袖子拭泪。
夜里雅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交织着郭氏泫然欲泣的脸那张和女儿那张笑盈盈的脸,他亏欠她们太多了。
想起郭氏,雅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若非西林觉罗氏设计,郭氏被他坏了名节,她也不用嫁进王府,即便嫁不了齐云,也能找到一户合适的人家,不至于年纪轻轻地就走了。他一直妒忌着齐云,凭什么他让郭氏惦记一辈子,但事实摆在面前,跟了他这种男人,这种家庭,没有女人会幸福的。
最初的西林觉罗氏,那么美丽善良,连只小动物死了,都要难过上半天的人,最后却变得心狠手辣,连他也不认识。他一直知道当初李氏和高氏的孩子没了,就是她动的手脚,这就是他千方设法娶来的心上人。
小翠,现在该唤她王侧福晋了,当初西林觉罗氏生雅尔江阿难产,她功不可没,那个从小服侍他的丫环,温柔漂亮的丫环,都有了自己的私心了。
在王府的大染缸里,她们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变成那绞死人的藤子,绞得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对她们不够好吗?
一个个都要来折磨他,太福晋和端敏两人时不时弄出幺蛾子,已经够他烦了,她们还要添乱子。
只有那郭氏,那个安安静静地郭氏,对他别无所求。整日安分地呆在后院,绣花,带孩子,希望她下辈子,还能遇到齐云,两人能相亲相爱的幸福的过一辈子,不要再遇到这种糟心事了,也不要遇到他这种窝囊丈夫,连替她报仇,都要思来想去。
第二日一早,雅布带着孩子们和侍卫到当年出事现场,把那些仆人的骸骨给收敛了。
若寒指着一块小凹地,对若阳说道:“阳阳,姐姐当年就是从这里把你抱出来的。”
若寒比划着,说道:“贼人一刀穿透额娘后背,就只差那么一寸不到一点,就够着阳阳了。”
雅布望着小凹地,这是郭氏临死前,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雅布模了模若阳的头,轻声说道:“阳阳,你的额娘为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用血肉之躯构筑了最后的堡垒。你额娘的临死一搏,为你姐姐争取了时间,你才能平安活下来。”
若阳太小,还听不懂雅布所说话的含义,但他知道,自己是额娘和姐姐救起来的,要孝顺额娘,听姐姐话。
风吹过来,枯黄的的草原,光秃秃的白桦林,沙沙作响,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突兀的野鸟声,山林越发萧瑟!父子三人想着娴雅当年,就是从这里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抱着一个年幼的弟弟,该是多么惊惧!
一行人在山谷住了两夜,才启程返回张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