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松表情严肃地说:“首先我们都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们有困难,陕北没有嘛?我们两万余人,面对的是十万马家军,而陕北4万多人却要面对40万中央军、晋绥军、马鸿逵、西北军、东北军的包围进攻,我们孤军深入,他们就有外援了吗?我们天寒地冻,粮弹缺乏,他们有谁大量提供?甚至于陕北比河西还要贫穷。一年多来他们发动了直罗镇、山城堡战役,打破了敌人的三次围剿,还主动出击东征山西、西征甘宁,刘志丹为他们提供了落脚点,而现在的局面是他们一点一点打出来的。都是革命者都在拼命,谁都活的不容易。”
“其二,红军经过长征,30多万人就剩下咱们两大股力量6万余人,是中国革命的宝贵财富,任何一位领导人都会倍加珍惜,绝不会在革命还相当危急的时候排除异己、借刀杀人,我不相信中央领导会如此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何况张主席也在军委,全程参与指挥我军作战,他会忍心看着西路军走向灭亡?”
“其三,我们渡河以来,国内形势瞬息万变,西安事变前后更是风起云涌,形势的发展需要我们做出调整姿态,配合中央完成巩固陕北根据地、促使国共谈判成功的任务,战略有变化很正常,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把任务完成好,我们要是组织好就不需要拼死拼活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敌当前,几万人分散各处说动就动了?”
“问题就在这里。作为统兵在外的将领受领了新的任务后,要细致分析自己面临的形势,了解敌我的优势与不足,抓住根本,发挥红军的优势特长,寻找敌人的薄弱环节,采用灵活的战术,集中优势兵力,主动出击一击必中,粉碎敌人的战略部署。而不是被动地任由敌人完成部署,展示他们的优势。11月中旬,中央下令建立永凉根据地,你认为这个决策真的是导致我们一直被动的原因吗?”
“难道不是吗?”陈昌浩气呼呼地反问道。
陈海松又问:“作为下级,一旦受领任务就要全力去完成任务,对吧?”
见对方点头陈海松继续说:“可我们是怎样部署的?我们两万人分散在东起古浪西到山丹一千里的漫长战线上,点多面广,分散防御,给敌人创造了各个击破的战机。即使我们英勇、可每一个点上我们都是要面对优势兵力的进攻,周边友军兵力弱小无法及时有效救援,遂被蚕食消耗,根据地有这样建设的吗?这不就是第五次反围剿时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思想吗?那时我们有根据地、有人、有枪都以失败而告终,何况现在的条件下。”
“那你说怎么办?”陈昌浩不满地问。
“根据地建设的根本是消除敌人的军事威胁,我们忽视了这个根本,把攥紧的拳头伸展开来忙于抢占地盘分散了兵力。当时我们如果采取全军集中、围点打援、集中优势兵力伏击包抄尾随而至的追兵主力,以当时我们的物资战力,不敢说全歼敌军,最少打得他元气大伤,短时间无力再战,我们起码可以争取到一个月以上的休整时间、获得大批敌军物资,从容进行根据地建设,说不定还能吓跑马步青,占领武威城。”
陈昌浩两眼一闭,向后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你当时为什么不提出来?”
陈海松脸上一红,总不能说那时候我还没来呢,只好说:“当时谁也没来征求我们的意见,电报指示我们固守古浪,我们只能坚决执行,只是我们九军没能打好那一仗。”
“现在想来,在这个问题上我的确负有责任,当时向前同志也提出了不同意见,是我没有采纳。主要是渡河以后打马步青的骑五师太轻松,几天就消灭了他一个多团,让我对马步芳的一百师放松了警惕,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乌合之众。”叹了口气又说:“你继续说。”
“作为两万多将士的当家人,要创造条件保障他们的基本需要。武器弹药、粮食药品、御寒装备这些生存的基本物资是部队完成任务的基础。艰苦奋斗、不怕牺牲是我们提倡的一种战斗精神,但绝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作战方式。在物质充裕的情况下,就可以避免无谓的减员,更好地打击敌人,尤其是西路军孤军作战,缺乏补充的情况下,更要减少伤亡,保持士气。这一点上我们想的办法不多,主动从敌人身上获得补给的意识淡薄,纯粹在和敌人拼消耗,导致我们人员粮食子弹越来越少、伤员越来越多、部队越打越弱。”
“敌人是骑兵,机动性强,囤积点离我们远,我们怎么去获取?”陈昌浩无奈地辩解。
“我个人认为,我们红四方面军过去依赖大兵团作战的模式,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造成了较大伤亡,但战果也很大。正因为如此,我们渐渐地放弃了游击战、运动战这些看家的法宝,各级指挥员也习惯了听命于上级指挥,没有了临机处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只会执行坚固防守或全力进攻这两种任务,对于化装潜伏、敌后埋伏、长途偷袭等作战方式不敢或不会运用,对敌人运输补给线骚扰夺取不够,这是我们陷于被动的战术原因。独立师为什么能够成功,关键在于抛弃了阵地防御的方式,转而与敌人游斗,在敌人的后方寻找薄弱环节,盯着他的后勤物资、盯着他的指挥机关、盯着分散孤立之敌,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夺回了作战主动权。试想当初我如果带着警卫营炮兵营返回沙河堡,突围来到倪家营,哪里来的物资?哪里救得下三千五百名被俘的战友?哪里能扭转战场的局面?所以我说,敌人再多都不可怕,怕的是我们自己没有正确的作战原则,不能及时根据对手的变化调整自己的作战方式。”
“马家军速度太快,一窝蜂扑上来,根本没法阻挡。”陈昌浩再次辩解着。
“在张掖我和马元海经常进行战术交流,连他自己都承认马家军除了民团数量多、机动性强、作战凶狠外与我军存在明显差距。指挥员基本不懂战术、士兵单兵军事训练很差、武器不多、射击不准,部队组成、后勤组织相当混乱。可我们却被这样一股土匪武装逼迫的无计可施,要我说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
“说出你的理由,否则就是对数千牺牲了的英勇将士的亵渎!”陈昌浩激动地站了起来。
“原因就是我们更加糟糕的战场组织,中央的每次战略任务的下达,只要我们收缩兵力充分组织好,都是我们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机会,但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捏紧拳头,给敌人一次有力地打击。九军古浪孤军被围、总部甘浚孤身遇袭、五军高台孤军覆灭这也是中央的指示吗?战士们是英勇无畏的,敌人也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都是我们自己在执行中部署失误、抓不住作战的根本目标,给敌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陈海松离开默默思考的两位领导,心里一阵轻松,他相信这对革命夫妻一定会认真思考他的分析,他也相信26年就参加革命的陈昌浩是一个坚定地马克思主义者,只是苏联留学3年让他有些教条,长期跟随张国焘使他在管理风格上偏向于家长制、在军事指挥上缺乏游击战运动战的积累、在思想上对中央的政策没有充分理解。好在他来了,西路军可以避免血染祁连的历史悲剧,陈昌浩也可以避免兵败后没回延安跑回湖北老家留下的历史污点、也完全可以避免回到延安后与张琴秋离婚,到苏联看病直到建国后才回国的尴尬。可以及早点醒他靠近中央、顺应形势、研究政策、深入实际、干出成绩。战争年代看重军功、看重忠诚,这些我们都可以通过河西战役的惊天逆转一起去争取。
由一名总部警卫战士带路来到了红九军驻地。在军部门前陈海松遇到一个护士领了药品回来,陈海松接过她抱着的大包袱,俩人边走边谈来到军部后面的小院子里,见到了正在救治伤员的野战医院的第二组医生护士。他通过小护士的介绍已经知道这一组有一个外科医生、五个卫生员和十个护士,救治九军两百多名重伤员和百名轻伤员,院子里的都是重伤员,轻伤员还在坚持战斗。
病房里很冷,大部分伤员吃了食物后都盖着刚送来的新被子睡下了,只有十几个被伤痛折磨的重伤员睡不着,发出低低的申吟,陈海松轻轻走到他们床边,替他们掖好被子,叮嘱他们忍耐一下,明天天一亮就会送他们去张掖陆军医院救治,一定会好起来的。战士们认出是陈政委来了,都很激动,频频打招呼,他一个一个地过去安慰,直说大家辛苦了。看着受伤战士们被风霜吹皴了的脸,模着他们被冻裂了的手,他很感动,询问棉衣发了没、手套发了没、棉鞋发了没,不知何时聚在他身边的九军供给部长吴先恩感动地说每个战士都发下去了,诉说着前期资源匮乏给部队带来的伤害,又说现在好了,有独立师送来的补给,战士们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变成欢蹦乱跳的小老虎。
各位书友,中国革命的道路充满艰辛,冰雪写书也是废寝忘食,请大家多支持。对这段历史有不同看法是正常的,但请不要用否定的态度指责那些先驱们,作为享受他们带来的成果的我们没有这个资格。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