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弯八拐,朱门玉砌,赵千和何元稹并肩而行,一路上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观赏着此时恭王府的风景。
一座恭王府,半部满清史。
从和珅修建这座浩大府邸开始,到爱新觉罗.奕?入主,这座王府,便在朱台锦阁中记录着一代皇族的兴衰。
鬼子六,奕?。从咸丰帝到现在,几十年的风雨,清史之中,哪儿少的了这位道光帝第六个儿子的身影?
对于这个人,赵千是欣赏多一些的。这块旗人的头牌,曾经差点成为满清帝国的主人,虽然夺嫡不成,但道光帝的金匮立储里,破天荒的有单独一条:著皇六子奕?为恭亲王!足见他在道光帝心目中的地位。咸丰死后,奕?又协助慈禧铲除了肃顺等八位顾命大臣,自此位高权重,作为爱新觉罗家的中流砥柱撑起了咸丰留下的半壁江山。
他是洋务运动的先驱,亲近列强,所以被称为鬼子六。他也曾带着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硬是付出帝国人口折损五分之一的代价,如同七伤拳一般活生生打出个“同治中兴”!
他是满清外交的创始人,搞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旗人中,他是最明白天下事的。不过也因为他的明白,他满族第一人的高位,他手上的权力,最终和慈禧交恶。其实奕?也知道,慈禧不过是利用他的影响力继续统治这个国家,他终究是只猎狗,狡兔死了之后一定会被烹的猎狗。所以他也在和慈禧较劲,甚至杀了慈禧的亲信安德海,撕破了脸,奕?支持慈安,却因慈安死后更加孤立,最终被慈禧找了个由头,将他赶出了中枢。
现在算起来,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其实赵千知道,奕?心里还念着爱新觉罗家的江山,还想着振兴这个帝国,所以,他肯定不是一心琢磨政治手腕的慈禧的对手,奕?这一生浮浮沉沉,也都是慈禧防他打压他的结果。
还是党争,后党和六爷党。所以那些野史说慈禧和奕?之间关系怎样怎样都是瞎扯,党争历来就是最残酷的,你死我活,这争斗下来,什么感情都没了,只剩下恨,恨不得对方一败涂地一输到底永世不得翻身!
慈禧赢了,六爷输了,这就是结局,所以今天奕?在这王府里憋着,慈禧依旧坐着江山。
走在恭王府中,赵千甚至在想,如果奕?不是旗人的标杆,还会不会在这王府之中颐养天年?也许……
虽然不掌权了,影响力还在,六爷党仍然有羽毛,大名鼎鼎的光绪帝师翁同龢就是六爷党的代表,当初和六爷一道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扫地出门的交情。
可现在奕?迟暮,翁同龢这老帮菜还在皇帝身边蹦跶,这老帮菜,就是他妈一根搅屎棍,治国平天下他屁本事没有,搞党争却是一等一的棒,光绪现在这点胆子,全是这老帮菜一针针鸡血打出来的。
这就是萃锦园了么?赵千望着眼前秀美的景色。这园子面积很大,和王府一样,分为东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西洋建筑风格的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以康熙皇帝御书“福”字碑为中心,前有独乐峰、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布局令人回味无穷。东路的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戏楼南端的明道斋与曲径通幽、垂青樾、吟香醉月、流杯亭等五景构成园中之园。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果然是座好花园,这萃锦园已经如此,那更出名的颐和园呢,被英法联军烧掉的圆明园呢?
赵千目光轻轻波动着,宛如面前池塘的水波。
这时,一个家奴模样的人跑了过来,看了赵千一眼,微微有点惊讶,然后对何元稹耳语了几句,何元稹面色一变,很快又平定,对赵千笑道:“青山兄,我去去就来,你就在这园子中观一会景致,海外虽好,却难以看到这等景色。”
赵千点点头,没有说话。何元稹又笑了笑,和那家奴离去了。脚步很快,赵千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是难以言喻的神色。
池水泛波,远处的水葫芦摇曳着,亭台风雅,似乎这小天地间,听不到国事,闻不见风雨声。
赵千站在石桥上出神,良久,叹了口气,顺着石桥向前走去。
偌大个萃锦园,也没什么人,丫鬟奴才什么的都看不见,只有几个园丁在远远的地方忙活。这园子里真是处处见水,果真是应了水龙一脉。不知不觉中,已经顺着弯弯曲曲的小桥走到了园中一片人工小湖的中央。
小桥尽头是座亭子,匠心巧运,远远望去,就像浮在水面上一般。
赵千来了兴致,朝亭子走去,在离亭子还有二三十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阵悠远的古筝声传来,淡淡的,仿若云淡风轻。赵千微微闭上了眼睛,驻步不前,聆听着筝曲。
其实也听不太懂,只是觉得这乐声并不像表面听上去那样淡然。好像有一种哀怨暗藏其中,又好像是在感伤。
弹奏之人是个女子,穿着旗装,戴着旗头,乌黑的发丝挽着弯弯两个发髻,并没有盘头。淡绿色的旗装在水波映照下格外淡雅,那弹古筝的背影也是婉约清丽,宛如秀美的工笔画。她身旁还站了个丫鬟,端着个茶壶,望着她发愣。
赵千不由又走近了一些,这个背影就好像有说不出的魔力,吸引着他靠近,让他想要看清楚对着古筝和一池湖水的容颜。
蓦地,古筝声中断,一切陷入了沉静。赵千身子微微一颤,竟不敢再靠近,不到十米的距离,竟也控制不住的压低了呼吸声。
周围是那样的宁和,仿佛只听得见耳边微风拂过的声音,以及,自己心跳的声音。
赵千不由模住了心口,这感觉是第一次,察觉不到的心跳,想要去找心跳的理由,却找不到,只是心跳……
一声轻叹。
赵千听到了。然后,幽幽的声音传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桃香,春江花月夜,人间至美之景,可为何,这曲子我却弹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望着湖面,似是在对身边的丫鬟桃香说话,却更像是自语。
“格格……”桃香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得放下了手中茶壶,起身时,眼角余光看到了赵千,不由惊叫了一声。
秀莹回头,也愣住了。
赵千呆呆的望着秀莹。秀莹也望着这边。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你……”秀莹终于开口了。
“啊。”赵千反应了过来,也忘了装那洋腔洋调的汉语,忙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秀莹笑了笑,“大人客气了,提不上打扰,是秀莹自己弹不下去了。”
“秀莹?”赵千不知不觉又前进了几步。
看到赵千靠近,秀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还是笑道:“是秀莹不知礼数了,还望大人见谅,一时钟情于自个心绪,忘记了。”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大方得体,系出名门。明明就没有刘贞贞甜美,没有莫如兰标致,却让赵千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的脸。
“请问大人来此……”秀莹欲言又止,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动了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哦,哦。”赵千清醒了,摘下了礼帽,微微躬身道:“无意间路过,告辞。”
他没有留发,还穿着西洋服饰……秀莹眸子里的光泽越来越亮,“大人请留步。”说罢盈盈起身。
赵千立刻转身,脸上挂着微笑——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秀莹身子微微一福,“秀莹冒昧,敢问大人姓名。”
“赵千,字青山。”赵千看着她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一介平民,大清子民,从海外归来,人生地不熟。”
她怎么……赵千愣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一声。
秀莹似也知道这样看着一个陌生男子有些失态了,又是一福,“先生仪表出众,西洋服饰合身俊朗,秀莹自小就在京城,见识短浅,一时失礼,还望先生不要见怪。”不等赵千回话,便扭头对身边的桃香说:“去,把炉子生了,水要全沸,茶叶杆子都拣出来,都要新绿儿的尖儿。”
桃香明显呆了呆,有点不可思议的望着秀莹。
“还不快去。”秀莹道。
“是,格格。”桃香连忙去了,从赵千身旁经过的时候还偷偷看了他一眼。
“先生请坐。”秀莹已换了称呼。
赵千也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在亭子里坐下了,和这女子在一起,说不出的舒服,心中平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