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天还是咬着牙,目光却松动了一下。
赵千缓缓道:“你的理想感动了我,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我告诉自己,你和我是一样的,为了同一个目标。”
李奇天道:“我从未改变。”
赵千盯着他,“那为什么?”
李奇天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确定了,不确定大帅到底要什么。”
“你希望我做什么?”赵千反问,“推翻这个朝代?还是我就是你心里的真龙,真命天子?”
李奇天身子一颤,没有回答。
赵千叹了口气:“那个夜晚,那个海上的夜晚,我把你当成了知己,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知己。”
李奇天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的,我们成功的走到了这里,很顺利,真的很顺利。”赵千笑了,抬起手,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因为我们够狠,够准,也因为我们顺应了这个时代。是啊,顺者昌逆者亡,一代兴亡观气数,幕渊,你看我可有九五之尊之相?不要谦虚,你不是经常研究那个什么寻龙之术么?”
“大帅……我……”李奇天低下了头。
赵千目光波动着:“曾经,有一群人,他们不计较毁誉,不计较生命是否属于自己,因为他们眼中只有利益。”
“利益?”李奇天愣了,“雇佣军?”
“不。”赵千摇头,“他们眼中的利益,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国家的利益。”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们是雇佣军,他们受雇于国家,佣金是国家利益。”
李奇天还想问,却被赵千打断了,“他们为了国家利益而活着,也随时可以为国家的利益付出生命,他们的理想就是做一枚弹片,粉身碎骨,也要朝着敌人飞去,最后一个倒下,才算倒下。好了,幕渊,你不用猜了,我曾经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我们,不,他们被叫做‘弹片’,是一支守护国家利益的机密部队。呵呵,只是后来我不再属于他们了,我成了真正的雇佣军,所以我欠了他们,欠了这个国家。”
赵千望着李奇天,深深呼吸着,“欠了就要还。没错,在刚去旧金山那阵,我的确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希望用自己的方式革命,而那种方式,就是彻底推翻,在废墟上重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看到了青山集团的华人员工的智慧和勤劳,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底蕴,也看到了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的痛苦。所以,我们不能让这个国家继续溃烂下去,不能让我们的家变成废墟,那太漫长了,也太痛苦了,每一次的推翻重建,不过就是改朝换代,一个朝代逝去,另一个王朝开始,而这其中的悲鸣声属于谁?百姓,人民!这才是根啊!幕渊,国是谁的国,家是谁的家?如果这个问题你想不明白,还谈什么理想,谈什么革命?”
李奇天沉默的思考着。张自发眼中含着泪,他出身卑微,更能理解大帅话中的含义。
“我心中的革命,其实很简单。”赵千接着说,“那就是用吾命去换,换一个明天,用我们的血,去为这个国家,为在这片土地生息的所有人,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所以,我们不能让这里血流成河,不能让百姓在战火中悲鸣,哪怕战火不可避免,我们也要用我们的身躯和热血,倒在他们的前面,我倒下了,还有你,还有他,还有他们!在我看来,这更像一个赌,亡命的赌,筹码是我们的命,赢的是这个家,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如果输了呢?”李奇天笑了。
“我们去死,但百姓不会,人民不会,因为他们是根,是这个国家的躯体,总有一天,还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从中国的灵魂中走出来,继续去死,继续倒下,直到大国的荣耀光复,直到人民幸福安康,直到中国人的尊严覆盖整个世界!”赵千的话语掷地有声。
继续去死,继续倒下……李奇天被震撼了,这是大帅第一次对他吐露心声,也是他第一次明确知道了赵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啊,民族的灵魂,炎黄的尊严,大国的荣耀,曾几何时,这些热血绿色的词汇在这个黑暗如深渊的时代中一去不返……
美好的未来么?李奇天真的没想到大帅已经想到这一步了。没错,的确不能再烂下去了,推倒重建是最容易的,可推到之后还剩什么,一片废墟之上,等我们再建设起一个家园,世界文明的脚步又走到了哪里?那些生产力本来就领先我们几百年的强国们又会发展到哪一步?只会落后,本来就落后,再打的一塌糊涂,就更落后!
落后就要挨打,一直落后,就一直挨打,越打越穷,越穷越打,打到最后,国破了,家亡了,人民水深火热,土地满目疮痍……
这是多么可怕的恶性循环,这不是我要的,大帅,你是对的!李奇天一字一句的说:“是幕渊错了,大帅,作为情报部的部长,我思考问题没有从大局出发,请大帅撤掉我的职务,让自发顶上,我给他当副手。”
赵千笑笑:“哪里有那么严重,你怎么没从大局出发,你时时刻刻都在考虑大局。只不过你的大局不对,推倒重建看着快,实际上伤了根本,好的更慢。发哥,你听了这么久,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张自发愣了一下道:“大帅的话让我想到了很多,大帅没把自发当外人,自发这条命也就跟着大帅走了,不过大帅不能先倒下,要倒也是最后一个倒。”
“呸呸呸!”赵千啐道:“臭小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说那些是忽悠李幕渊的,我们不会倒下,没听到毒蝎和青山军那些家伙天天在院子里喊‘理想不倒,兄弟不死’么,我们是兄弟,兄弟就是肩并肩站着,一起活着,一起朝着生存的方向走。”
“战场的哲学。”李奇天笑道,“等我们走到了生存的方向,也就是胜利了。”
赵千赞赏的道:“不愧是李幕渊,美国人培养出来的优秀特工,你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去给发哥当副手,发哥是你教出来的,情报部那些小子都是你教出来的,你就是他们的导师,他们的校长,以后我们搞大了,我还要建个情报学校,让你当个名正言顺的校长!”
“那大帅你呢?”李奇天突然问,“如果我们成功了,大帅你……”
赵千挥挥断了他,“到时候再说,根本都保住了,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的,爱谁谁,该谁谁。”
李奇天笑了,这就是他的赵大帅的性格,唉,人的想法会变,可这性格嘛,要改变真的很难。于是不再说这个话题,开口问:“大帅你打算怎么做?那保国会真的要留?”
赵千比狼还亮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名为保国,势必乱国,几个连枪都拿不稳的书生就把个大清朝搞得鸡飞狗跳,有什么不好?”
“那……”李奇天眼神闪烁着。
赵千道:“其实老太太也想改革,老被欺负,她老人家在园子里也过不安生,不过那些个想要变法的清流属于不会念经的和尚,早晚要导致朝野一片混乱,到时候老太太会出面的,那个时候,皇帝就要倒霉了,不过我不会让他倒霉的,我会让皇上知道,谁才是他该依靠的人。”
李奇天懂了:“保国会就让他们折腾了,不过罗壮会混入其中,我们要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赵千点头笑道:“对,这才是我要的,有些事情,我可不能让其它人去做,我要抢在他们前面,好人恶人老子都要当!”
李奇天会意,不再言语,身旁的张自发开口道:“大帅,恭王府有消息。”
赵千眼中一亮,“说。”
张自发道:“奕?病危,昨天夜里才拉回口气。”
原来是这样。难怪昨天在恭王府何元稹看起来着急忙慌的,那秀莹格格也是感怀神伤,在亭子里弹琴都弹不下去。
不行。六王爷要去了,我怎么也得赶着见他一面。他老人家还有一个多月的命,这段时间可是关键,没有这块旗人的头牌,我赵青山怎么能成为大清忠臣,怎么能成为皇帝身边儿的红人?
从在香港与何元稹建立起关系开始,我就琢磨着这一步了,如今都走到这儿了,怎么能失手,那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不过嘛,要做大清的忠臣,这发型要不得了,可怜老子的发型啊,多庞克啊!
第二天,赵千就在街边的剃头铺子含泪刮了个大光头,然后在帽子店买了个满族公子哥最爱戴的织锦小圆帽,帽子后还挂着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这是专为月兑发人士设计的,相当贴心。
白色的精锻子长袍,枣红色的织绣马褂子,厚厚的白布袜,套一双千层底儿布鞋,赵千这么一倒腾,还真他妈像个浊世佳公子。
一步三摇的走出成衣铺,伙计点头哈腰的牵过马,甩手一块银洋,伙计乐得屁颠屁颠的,直道大爷您慢些个走。赵千摇头晃脑的拽文几句,也不知通顺不通顺,然后身骑白马,朝着恭王府而去。
好个白马王子啊。啊呸!骑白马的就是王子啊,唐僧还骑白马呢,不要以为戴墨镜的就是黑社会,他还有可能是王家卫。
“白龙马,蹄儿朝西。”恭王府门口,赵千一边哼歌一边下马。
“哎哟,是您嘞。”一个护卫眼尖,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抢着帮赵千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