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一片人,将县衙所在的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军服,一个个摩拳擦掌,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取下帽子扇风,还有的解开衣领敞凉。
一条长凳横在他们前面,一个光着膀子、身上脸上还有血迹的男人坐在长登上,敲着二郎腿,一双眼睛如狼一样望着县衙的大门。
县衙朱红色的大门早被砸得稀巴烂,挂着的大鼓也被扔在地上,鼓面上尽是刀子捅的窟窿眼……
可赵千就是不进去,就要等着载振出来见他!
毒蝎制式军裤还扎在黑色军靴里,军靴厚实的底子很有节奏的在地上点着。阿尔曼十二人背着手,双腿分开站在身后,很有气势。
赵千手肘压在腿上,身体侧着,的上身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古铜色的肌肤占着血迹和汗迹,在阳光下充满了野性的男人味。
竖起两根手指,王侯立刻过来,拿出一根烟放在赵千指间,然后点上。
“都打赢了?”赵千抽了一口。
王侯看到大帅的表情,胸中一阵热血涌过,立正高喊:“没一个怂的!”
“对!”“那些菜孙子!两下就放翻了!”“不是个儿!”“没他妈过瘾!”……
王侯那句话就像是个引子,引得第二协这窝子匪兵气焰高涨,纷纷狂喊!这种打架斗殴,砸场子的勾当是他们最爱,这一个月被阿尔曼他们操练的够狠,都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老大带头,还不都他妈疯了?
“冲进去!”“烧了破衙门!”“去他娘的!”“龟孙子!”
骂声不断,这些家伙就像打了安非他命一样,兴奋无比!
赵千也不管,嘴角挂着冷笑,只管坐在条凳上抽烟,这条凳是刘豪林从迎春楼里带出来的,说是大帅打人打累了,需要休息……
“刘豪林,那些人的名字你记住了没。”赵千开口了。
刘豪林拿着赵千的上衣,正干精火旺的破口大骂呢,听到大帅喊他,连忙立正道:“都记下了!迎春楼的老板说的很详细!”
赵千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
“阿玛……”秀莹站在门口,手上捧着茶盏。
载沛微微有些怒意,“你来做什么,这地方女儿家来的么,不懂规矩。”
“阿玛昨日咳嗽,秀莹煮了凉茶,找不见阿玛,所以……”秀莹微微低头。
载振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秀莹格格乃我满人第一才女,当不可与其它女子相提并论。”
载沛接过茶盏,挥手道:“回屋去。”
“是。”秀莹盈盈转身,离去了。
载振目送秀英背影离开,心中突然起了妒意,前段日子,他听跟随载沛一起来香河的孚郡王府的奴才说,秀莹曾私自去过大安屯……
在老佛爷面前推荐赵青山,又去见他,载振心里一直是不舒服的,压着火的。练军一月有余,载振心气早冒到了天上,早把这旗人第一才女看成自己的人,老佛爷也一直把秀莹留在香河县,目的也就是激励载振,让他好好把统旗军拉起来。原本心里还害怕,可看到秀莹之后,妒火中烧,也克制不住了,冷笑一声,“我就出去,看看那浑人能把我怎么样!”
一听载振要出去见赵青山,巴彦吓坏了,忙道:“军门,万万不可,您身份尊贵,何必与那浑人一般见识!”
“有何不可?”载振挥挥衣袖,本就丰神俊朗,此时更显大气,可惜秀莹不在,没看到咱这位大贝勒爷的风采。
载沛也道:“这赵青山目无王法,身为统旗军第二协协统,从不把练军情况上呈,现在又干出这等出格之事,载大人一军之长,理应站出来振军纪,明军法!”
“王爷所言甚是。”载振挺起胸膛,“待我出去会会他。”
巴彦无语了,他虽然无能,可眼睛挺亮,不然也不会刚听到朝廷要练新军,就砸了大把银子混了个第一协协统的位置。我的载军门啊,你去会他?你怎么会他?人家带人都把香河县城里咱们的人打了个遍了,现在都躲在营地里不敢出去,你要人没人,单枪匹马的就要赴会,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载振主意已定,大步如流星的走出了统领府。
……
雕花红柱,秀莹依着阑干而坐。
“格格,您在想什么?”贴身侍女桃香正在花园里摘花,看到秀莹格格怔怔出神,连忙过来伺候。
“你去玩吧。”秀莹轻声道。眼中神色有些惘然。
“有什么好玩的。”桃香在一旁站着,“到底是个县,比京城差远了,每天跟着格格去园子里头,那景色才叫漂亮。”
“京城再繁华,也不过一场烟云。”秀莹蹙秀眉,微微叹息。
“格格?”桃香觉得秀莹格格不对劲了。
秀莹望着远方,依旧出神。
桃香也不知道说什么,傻傻的陪着。
“桃香,收拾东西罢,明儿,咱们跟阿玛说一声,回京去了。”秀莹道,“老佛爷也想我了,阿玛应该会同意。”
“那载振贝勒爷?”桃香问,其实她早就想回京了。
“关他什么事。”秀莹有些不快。
桃香笑道:“怎么不关他的事了?这门喜事铁板上钉钉了,才子佳人,哦不,才女将军,戏中才有的美事儿!”
“他……”秀莹似是没有听到桃香的话,又想着心事了。
桃香还以为格格说的“他”是载振,害羞了,嘻嘻一笑,跑开了。
秀莹眼中越来越迷茫,低声自语,“如不是我找个由头听到了阿玛他们说话,根本不知县城已被他弄的大乱……他应该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我知道……可是,他一次次的干出这样的事,到底为的什么?”
秀莹想不明白,一颗心就像跌宕在没有重力的空间,身子软软的靠在阑干上,轻柔喘息。
“曙光……他说过。”秀莹轻轻念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他说的光明,和我心里想的,是否相同?”
秀莹脑海中,全是那张很好看的笑脸,以及那双很亮的眼睛。她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难以触碰的痛。
……
“大胆赵青山!”载振出门气势就很足。
好个皇族贝勒爷!星眉朗目,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玉树临风!
老子要是女主,定把你收为男后宫,滚你爷爷的蛋!赵千盯着载振,一句话也不说。
“还不起身谢罪!哎哟……”巴彦就雄了一句,架势还没摆好,就被一块石头砸中!
接着——
骂声四起!石块纷飞!
载振立马傻了,还想端架子,结果被石头击中额头,立刻痛叫一声,什么风度,什么气势,全送在嚎叫声中了……
包青天?赵千突然发现载振额头中间淤青的部分很像个月亮。心中不觉有点好笑,叫过王侯,吩咐他让身后那些神经亢奋到极点的家伙住手。
好不容易,这窝子匪兵安静下来了,一个个挺着脖子,涨红个脸,就等大帅一声令下,把这儿搞得天翻地覆!去你仙人板板的贝勒爷,去你三姨婆的县衙门,老子们的带头大哥坐在前面,他就是皇天,他就是后土,他就是太岁爷爷!
载振缓过劲来了,气得快发疯了,狂叫:“本军门要上奏朝廷,将你这个二百五满门抄斩!让你……”
呯!
载振张大了嘴巴,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脚边的弹孔还在冒烟……
金色沙鹰在手中转着圈,赵千缓缓起身,一脚踢翻了凳子。
“你要干什么!”载振吓得声音都变了。
就你这德性,还练军呐?我的贝勒爷,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赵千嘴角弯起,露出一个轻蔑到极点的微笑。这抹笑意极大的刺伤了载振,可他就是不敢说话,刚才的气度荡然无存,脸本来就白,此时白得都青了。
阳光落在了沙鹰金色的枪身上,赵千对着枪口吹了口气,凌厉的目光落在载振脸上,“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人交出来,不然老子管你是什么贝勒贝子贝克汉姆,通不认黄!”
“交人!交人!交人!”
身后的兵高声叫了起来,整齐有力。
县衙内不远处,一个婉约的身影俏立着,是秀莹,她还是忍不住,偷偷躲在里面看。一切映入了眼帘,她望着那个玩着金色大手枪的男人,听到他身后士兵们的高喊,心中所有的思绪都被震撼取代。
“交什么人?”载振不知所措。
赵千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可眉头皱了起来,用大拇指抹了抹胸肌上的血迹,搓了两下,“别装,血还没干呐,这是你那些兵的血,脑袋开花了,喷到老子身上……”
载振发抖了,他突然闻到了血腥味,从眼前这个上身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秀莹听不清赵千在说什么,可她却看到了这个男人没有穿上衣,不知不觉中,莫大的震撼和疑惑中,衍生出了一缕情不自禁的心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赵千突然大吼,举枪朝天,连续扣动扳机!
呯!呯!呯!呯!
连续的枪声,回荡在这条街上。
载振的脚软了,枪每响一下,他的脚就软了一点。金色沙鹰一个弹夹打空,他已经感觉不到脚底板还有劲儿了。
秀莹颤抖了,在枪声之中……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枪声停止的刹那,所有第二协的兵都吼起来了。
突然之间,秀莹心中出现了一丝恐惧,她第一次觉得,那个握着手枪、上身站在一群狂热的士兵前面的男人有些可怕……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和她共骑一马的他,不再是黄昏日暮下听她心事的他,不再是陪自己看星星看日出的他。
惶恐和无助就像潮水一样袭来,秀莹无法再看,转身离去,脚步竟有些蹒跚。
赵千抬手,士兵们整齐的收声。
“刘豪林,报名字。”赵千的鼻翼在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