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超级雇佣军 卷五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起之前(二)

作者 : 耳钉

声自远而近,点点渔火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晃动,像是随着夜风起伏。

“中丞,您还在。”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走了上来,将一件棉衣披在一个老者身上。

老者应了一声,拉紧了棉衣,这是一处隔海很远的高台,老者并没有看海,而是一直望着北方,哪怕那里只是一片漆黑黑的天空……

“您在望什么?”中年人的打扮有些奇怪,穿着灰布做的书生长袍,却戴着黑礼帽,还有英式的小圆框眼镜。“哦,北方……”中年人笑了,他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岁。

“少川……”老者很高大,腰杆挺得毕直,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背影有一种萧瑟的感觉,特别是在这样清冷的秋夜。

“中丞何事?”中年人问。

“家中之事已了?”老者问。

中年人扶了扶眼镜,“9月初自朝鲜归国,家父已下葬,一个多月,家中之事已安置妥当。”

“为何不回京述职,反倒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老者虽背对中年人,可中年人却感觉他笑了,只是那笑容……

“中丞国家栋梁,就算……”中年人顿了顿还是说,“就算偏安一隅……”

“少川。”老者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叫我中丞了,我李鸿章一生荣辱,现在知了天命。”

“俾斯麦何须言老?”中年人笑道,“唐绍仪在哥伦比亚大学求学之时,中丞便已撑起了这个国家。而且少川知道,中丞人老心未老,还想着这个国,这个家。”

“家?”李鸿章依旧望着北方,“俾斯麦……却让北洋水师一朝沉没,这个家到处都是窟窿,我这个俾斯麦补了一辈子,也没有把它补成的德意志。”负起手,长笑一声,“笑话,笑话罢了。”

“可中丞望着的地方,还是北京。”唐绍仪走到李鸿章身边,“少川能留学花旗,全靠中丞洋务之路。而在天津时,年少轻狂,得罪了不少人,而中丞却独独欣赏少川,并一路提拔,在少川心目中,中丞便是我的师长,从朝鲜回来,父丧为大,之后,便是第一个要来看望中丞了。可看到中丞如此,少川心里,实在是……”

“天津……”李鸿章轻轻道。

他还是放不下啊,放不下这个他补了一辈子荣辱与共的家,放不下他心里的北洋。唐绍仪眼中动了动,随着李鸿章的目光望去,“中丞,北京之事,您如何看?”

“哪一件?”李鸿章笑了,却有些无奈。

“哦,是戊戌。”唐绍仪也笑了。

“崩塌之始。”李鸿章就说了四个字。

“您是说?”唐绍仪眼中一闪。

李鸿章点点头,不再言语。

崩塌之始么……

唐绍仪知道,剩下的事不用问了。

良久,李鸿章道:“少川,替我去见见一个人。”

唐绍仪问:“谁?”

李鸿章饶有深意的看着他,“你猜?”

唐绍仪愣了愣。中丞想见的人?这个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想了想问:“是不是袁慰亭?”

“他?”李鸿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摇摇头。

唐绍仪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李鸿章望着他,笑得很有深意,缓缓道:“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唐绍仪突然反应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难道是四川的那个反贼?中丞为何想要见他?”

“反贼?”李鸿章冷笑一声,“真正的反贼,还不知道是谁呢。”

此话一出,以唐绍仪之才自是明白,心中大震。

“去成都见见他,帮我问他一句话。”李鸿章道。

“什么话?”唐绍仪问。

“打还是不打。”李鸿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为何如此问?”唐绍仪不明白。

“只管问就是。就说是我问的。他自会明白。”李鸿章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高台下走去,“要起风了,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顶不顶得住……”

唐绍仪跟在后面,就算长衫里有保暖的棉层,他还是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

铜镜前,燃起一缕青烟。

秀莹放了发髻,青丝滚落。

“格格。”桃香进来,端着一盆热水,“天气寒得紧,今儿晚上风大,格格还是早些睡了吧,格格身子还虚,这病老不见好,不过老天保佑……”桃香放下铜盆,“总算是要冲喜了,等载大贝勒打了胜仗回来,格格的身子肯定好!”

秀莹的梳子停在了发间,镜中人清丽容颜依旧,却更加苍白,更加柔弱。

桃香一边把丝帕浸入热水去寒一边说:“王爷走了十几天了,也不知现在怎样,还有载振贝勒爷,我听说山东那边的乱贼凶得很呐,不过以载大贝勒爷的才能,嘻,就像戏里头的英雄,一打一个准儿,全是胜仗!出征之前,老佛爷把格格指给了载振,说是打胜了回来格格就要嫁过去,王爷也答应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啊,才女英雄,配得很呐。就连王爷都说,这次荣大人领军,自然是百战百胜,这婚事是天大的喜事儿,既能给格格冲喜断病根子,也能……”

啪。梳子掉在了地上。

“出去。”秀莹声音有些颤。

“格格?”桃香愣了。

“出去!”秀莹孱弱的肩膀颤抖着,镜中的脸色更差了。然后,她咳嗽起来,整个人都趴在了铜镜前……

“格格!”桃香连忙将药炉子端过去,一边用药气熏,一边帮秀莹抚背顺气。

好不容易,秀莹直起了身子,无力的推着桃香的手,“出,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桃香怕秀莹再激动,连忙退出了房间。

秀莹伏在梳妆台上,缓缓伸出手……

她皮肤本就雪白,又病了许久,那芊芊手指就像白成了透明。

指尖沾上了一点胭脂,然后,她用力坐了起来,将胭脂轻轻抹在泛白的唇上……

“君在那边,妾在这边,君不思妾,妾在念君……”

镜中人,满脸的泪痕。

“我该恨你,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这么痛……”秀莹轻轻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窗子紧闭,却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原来,我只是个可怜人。”秀莹凄然的笑着,“女为知己者容,可我的妆,我的笑,为谁,为谁……”

是啊,满人第一才女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工具,一个慈禧为了拉拢人心的工具。秀莹和载振,这桩婚事是必须的,不管载振是不是草包,也不管他打仗打得怎么样,因为他是庆亲王奕劻的大贝勒。

荣禄出征前,慈禧指了两桩婚事,第一桩是荣禄的女儿瓜尔佳.幼兰和醇亲王载沣,第二桩,就是孚郡王载沛的女儿秀莹和庆亲王奕劻的大贝勒载振。

这目的,很明显了,以秀莹的才学和聪明,当然明白。

这就是政治,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有人牺牲,必须要用某种关系将人心串起来,这样才踏实,才会坐在一条船上。

秀莹在流泪,泪水洗去了淡妆,却洗不去心伤……

窗外,风声更大了。

秀莹转身,回到了梳妆台前,拿出一个荷包,用剪刀剪去了自己的一块衣襟,用指尖蘸上胭脂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然后,她把这块带着自己体温的衣襟放进了荷包。

“有句话,我必须问你,哪怕你伤我如此深……”

秀莹将荷包捂在胸前,低头垂泪。

……

轰,雷声过后,电光就像劈在了玻璃上。

“这应该是柏林今年秋天最大的一场雨了。十二月了,冬天的寒冷总是让人难过。”巴雅克站在窗前,望着雨点砸在玻璃窗上。

吱呀,地毯尽头的门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巴雅克转身,迎了上去。

“先生,你还没走?”带头的中年德国人问。

巴雅克笑笑,先行了个礼,然后问:“毕洛夫部长大人,会议结束,有结果了吗?”

这个带头的中年人就是伯恩哈德.冯.毕洛夫,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外交部长,1897年担任帝国的外交部长,因为推行激进的“世界政策”而闻名于世,他的政策让德皇威廉二世非常欣赏,实际影响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年近八十的总理希灵斯菲斯特。

这个外表凶悍的容克贵族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总理,正是他,否定了俾斯麦孤立法国的大陆政策,而他叫嚣的“为帝国在太阳下找一个位置”也正合了威廉二世的心意。

“你的报告不知所谓,年轻的先生。”毕洛夫的表情有些轻蔑,“何况,这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毕洛夫连看都不看巴雅克一眼,径直离开。

“这个傲慢激进的家伙,他这样胡搞下去,帝国早晚会成为全欧洲的敌人。”望着毕洛夫的背影,巴雅克暗骂一句。他知道,毕洛夫是靠“世界政策”和激进的演说成为威廉二世的宠臣,而他的论调,也符合因为生产力强大而不甘于现状的容克贵族们的口味,所以,和老迈的显得守旧的希灵斯菲斯特相比,毕洛夫将要成为德国总理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而毕洛夫成为外交部长后,也知道巴雅克是俾斯麦的孙子,他是靠否定俾斯麦孤立法国的大陆政策发家的,所以格外看不惯巴雅克。

“清国发生了动荡。”一个年轻的军官从门里走了出来,在巴雅克耳边说。他叫施瓦布,是威廉二世的侍从武官,和巴雅克一样大,都是二十七岁,毕业于柏林陆军士官学院,他也和巴雅克有着同样的出身,都是容克贵族庄园的孩子。这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现状,容克贵族当权,这也是巴雅克的爷爷,那位铁血首相带来的。

所以在这个皇权政府中,施瓦布和巴雅克是很好的朋友。“一个法国传教士在清国被杀了,法国人就像我们在清国山东所做的那样,即将占据四川。四川,我的朋友,正是帝国的目标。”

“什么?”巴雅克猛地回头,望着施瓦布。

“是的。”施瓦布望着毕洛夫那些人离开的方向,“他们否决了你的报告,因为毕洛夫说帝国最大的敌人不是法国,而是英国,那些大不列颠人才是我们征服世界的对手。”

“所以呢?”巴雅克的呼吸粗重起来。

“帝国退出四川,因为陛下在听了毕洛夫的话后,认为山东才是帝国立足远东的根本,我们要对付的是英国人,而不是现在就和法国人为了四川开战,这是不明智的,陛下甚至高喊这是英国人的阴谋,他们是一群无耻的猪……我的天,陛下是怎么了,他昨天还说和英国人发生冲突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施瓦布说着。

巴雅克知道,德国皇室和英国皇室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而帝国的皇帝威廉二世生性鲁莽冲动,却又很容易受人影响,这从他对英国又爱又恨、异常纠结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可现在的德国,是容克的德国,虽然宪法给予了皇帝很大的权力,但实际上很多决议还是内阁大臣们商量决定的,毕洛夫推行的世界政策被容克贵族们视为帝国的希望,那么英国人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帝国头号敌人。

“毕洛夫认为,现在帝国的重点还是在近东。”施瓦布没有注意到巴雅克的表情,继续说:“你知道,三国同盟不复存在,只剩下我们和奥匈帝国,俄国人不再对我们友好,因为我们的利益发生了冲突,那些背信弃义的俄国佬,野蛮的家伙。”施瓦布嗤了一声,继续津津有味的说:“我的朋友,在我看来,巴尔干半岛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帝国在近东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放弃四川,也可以暂时缓解和法国人的矛盾,要知道,普法战争他们失败之后,一直坚定的推行复仇主义,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就这一点来说,我很支持毕洛夫阁下的看法,嗯,其实我开始也不赞同帝国占据四川,打通什么远东到近东的资源路线,这太不理智了不是吗,你知道吗,我的朋友,那条线在地图上有多长……咦,人呢?”

施瓦布虽然只是个德皇的侍从武官,但一直认为自己具有将军的战略眼光,也特别喜欢对巴雅克吹嘘,通常情况下巴雅克会听,但这一次……施瓦布摘下帽子,模模脑袋,搞不懂了。

退出四川!这就意味着……

巴雅克在雨中狂奔,忘记了打伞,数量很少的行人还以为这个家伙是疯子。

“他会怎么选择?”

巴雅克突然停下了,大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风暴来临了。”

雨水从英俊的脸上疯了一样滑过,巴雅克喃喃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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