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撞击着沙滩,寒冷之中,福冈却没有飘雪。
“孙君,你看。”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人伸直了盘着的腿,然后起身走到窗前。
“什么?”孙文放下了酒杯,来到中年人身旁,顺着他视线望去,不由笑了笑,“头山君,九州的海景看过很多次了。”
笑道:“不一样,再过两个月,福冈的樱花就要开了。”
孙文笑而不语,眼中却流过一丝精光。
“漫天飘落的花絮,那才是福冈最美的时候。”中年人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可是没好的景象,总是要经过可怕的严寒,鲜花总是不死的,就算凋零,也会留下凄美的瞬间。”
“头山君……”孙文想说什么。
“在我看来,你也是不死的鲜花。”中年人睁开眼睛,目光中是遥远的海浪,“这里的生活不属于你,你不应该这样活着。”
孙文眼神微微一颤,有些沉寂的容颜似乎在一瞬间绽放了活力。
这个中年日本人叫头山满,是福冈玄洋社的社长,和孙文是很好的朋友,孙文被驱逐出香港后,便流亡到日本福冈,头山满为他提供食宿和生活费用。
“一次失败不可怕,中国仍然需要你不是吗,有时候,生命的意义在于消亡,就像樱花一样。”头山满道。
孙文沉默了一会,微微点头,“谢谢,头山君,我明白了。”
头山满笑道:“革命不像教书,没错,它需要改变人的思想,可在此之前,需要暴力铺垫,一些人应该消失,而另一些人,则应该走到前面来。”
孙文听到头山满的话,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现在情况和他截然相反的人。
那个人站在风口浪尖,处于漩涡的中心,远东,甚至欧洲美国都在关注这场漩涡到底会吞噬谁,虽然答案没有什么悬念。
而自己……孙文心里不禁有点失落。
也许头山君说的对,就算凋落,也要在消亡前留下美丽。
“头山君,你说……他有赢的希望吗?”孙文问这句话时有些忐忑。
“谁?哦……”头山满点头,“孙君,我刚才说过了,一些人应该消失,一些人应该走到前面来,他属于应该消失的人,而你,应该走到前面。”
孙文不说话了。
头山满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沉默?孙君,你心里不也认为他没有一丝胜算吗?不可能打赢的,就算是现在的大日本帝国,也不敢和法国较量,我曾支持松方正义内阁提出的扩军议案,可惜却遭到众议院反对,于是,我让一些人消失了……”
孙文心里打了个冷颤,头山满却露出了笑容,透过窗户望向了远方的海,“我也很烦恼啊,孙君。大隈重信从横滨找到了一个叫横田组的帮派,帮助他除掉政敌,你知道,我是支持伊藤博文阁下的。昨天我得到消息,我派去刺杀大隈重信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呵,暗杀失败了。那个横田组是个不错的组织,他们靠贩卖从美国走私过来的古柯碱发家,扩张得很快,现在整个横滨的地下世界都是他们的,真是讽刺,他们的组长横路贵田在一年前还是个拉皮条的……伊藤博文阁下很生气,他其实一天也不想看到大隈重信出现在参议院中。”
孙文听头山满说着,心思却飘到了大海的另一边。“头山君……”
“嗯?”头山满不说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你的条件,不,应该是伊藤博文阁下的条件,我可以接受。我想,等这场风暴结束,我就该回道。
“好,祝你成功。”头山满走过去倒了两杯酒,“来,孙君,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
孙文望着他的笑容,咬了咬牙。
……
“对不起,特斯拉所长,又要让你经受漫长的旅途了。”重庆府朝天门码头,赵千紧紧握住了特斯拉的手。
三天前,青山军第二军在副军长成大均的带领下,强占重庆府。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重庆府的3000清军还没打就跑了一半,另一半开了两枪就投降了,绝大多数都成了俘虏。
赵千知道,这些清军是故意的,成了俘虏,就等于有一半机会成为青山军,毕竟俘虏他们的第二军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他们也有耳朵,不是傻子,当兵拼命就是为了一口饭吃,朝廷让他们挨饿受冻,青山军可以让他们吃饱穿暖还有饷银拿,这选择很现实。
于是赵千送青山研究所科研人员来朝天门码头上船时,索性将2000清军俘虏收编进了青山军第二军。加上原有的4000人,以哈泰为军长、成大均为副军长的第二军已经达到了6000人。
可第二军基本上是清军降兵,久疏训练,装备落后,论起战斗力,远远不如第一军,更不要说和法军打了。
这支军肯定上不了战场,凑合着守守家吧……赵千依次和青山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握手告别,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打这场仗。
“千,虽然你是我老板,可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因为我们是朋友。”特斯拉笑得很真诚。
“是的,我的神。”赵千笑得很轻松,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心里的想法。
“我们还会回到这里来的,对吗。我的电厂才建了一半。”特斯拉道。
“当然,这是我们的家园,别忘了,神明大人,平安夜那天,我们可是向万能的主祈祷过的。”赵千哈哈笑着。绝不能让特斯拉担心什么,对于这个胸怀广博的未来启示者,赵千心里除了尊敬还是尊敬。
所以,特斯拉和青山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必须离开,因为损失不起,无论如何也损失不起。
“老板,为什么又要走?这次去哪里?”迈克.柯尔特走了过来,一脸不满,那头褐色卷毛还是跟鸡窝似的。
赵千望着这个脑子里只有枪械基本上与外界绝缘的畸形天才,“我大哥蔡镇龙会保护你们的,嗯,那是南洋一个美丽的小岛,迈克,你可以在那里放松一下,岛上很温暖,不像这里的冬天如此寒冷。”
“哦?是度假吗?不过我更喜欢我的实验室,虽然它很简陋,比不上旧金山,但上帝啊,我竟然喜欢上了这个蛮荒的地方,我这是怎么了,见鬼,这里的空气真新鲜……”迈克喋喋不休的提着行李箱上船了。
勒非过来了,白色的大衣一尘不染。“大老板,士兵们对冬天的衣服还满意,那可是我的杰作。”
“非常满意,不过就是材料太贵了。”赵千撇撇嘴。
“不贵,非常合算,老板您想想,同样是一只羊,羊毛制成呢子,给士兵们做大衣,羊皮可以制成皮料,给军官们做大衣,多好。”勒非拍了拍肩膀,哪怕那里根本没有灰。
“……”对于这个怪物,赵千实在是头疼,在包揽了青山军从士兵到军官所有的服装设计工作后,勒非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主导医学实验室。还不能提醒他,一提醒他就发火,威胁说要放弃业界最高的薪水回美国,更夸张的是,他居然和枪械是实验室副室长格雷南的女朋友,那位同样爱好服装设计的姑娘在美国人伯恩斯规划的商业区里预定了一个最好的商位,准备合开一家服装店,专门出售自己设计的衣服……
好不容易,应付了顾虑能不能回来的冶金实验室室长威尔姆和化学实验室室长亨宁,让他们相信这不是跑路是去南洋小岛度假后,赵千目送了“鹿耳号”和“海疆号”两艘轻型巡洋舰离开。
该走的都走了,本恩那些青山集团的精英员工,还有特斯特那些科学家,现在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了……
赵千站在码头,一直望着远方的江面,一月的寒风从脸颊呼啸而过,却感觉不到寒冷。
这是赌,我来到这个时代三年时间最大的一次赌。
赢了,四川就是我的,不用再走回头路,可以彻彻底底的把钉子扎在这关键之地,而只要扎住了,四川再往西的地方,就都能隔断……
可如果输了——
什么都没了。
毫无疑问。
几只鱼鹰从江面上掠过。这些江上的猛禽,不似候鸟般脆弱,即使是寒冬,它们也会来捕食。
赵千望着几只鱼鹰捕食。
它们分成了两部分,一只盘旋,另外几只驱赶着鱼,而鱼被赶到那只鱼鹰盘旋的地方时,那只鱼鹰猛地扎进了水里……
然后它们换位置,很快便扬长而去。
“这就是它们不用随季节变化迁徙的原因了。”赵千笑着对身边的罗狼说。
罗狼还是穿着一身黑色龙卫军制服,从这制服生产出来,他就没有离过身,只是天气变寒,他在外面套了一件同样是黑色的皮制军大衣——勒非一个星期前设计出来的青山军军官冬常服,现在已经靠着那些蒸汽动力的老设备生产出了第一批,赵千也穿着,只是勒非加了许多精美的小细节,毕竟是青山军总司令、青山集团大老板,以及成都军政府的元首,赵大帅的军装,必须要有些区别的。
“和杀人很像。”罗狼浅笑,“应该是没区别,为了生存。”
“我有把握了。”赵千转身,双手将皮制军大衣衣襟拉了一下,扣上襟扣。
“几成?”罗狼问。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反正都是陈玉山说的以卵击石。”赵千朝前走去。
罗狼笑了一下,跟在后面。接着,是刘豪林和一队军装整齐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