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被电力点亮,到处都是巴伐利亚式的建筑,林立的酒馆外摆着大啤酒桶,很多西装礼帽的男人提着公文包从这些木制啤酒桶走过时,会对女侍应笑笑,然后买上一杯啤酒,就站在街边大口大口的喝完。
慕尼黑,巴伐利亚的首府,一座古典容克和现代生产力交集的城市。
“去他妈的英国猪猡!”一个大胡子站在酒馆的台子上,满面红光,看起来他已经喝高了。“凭什么太阳在那个恶心的小岛上不会落下!太阳属于日耳曼的!永远都是!”大胡子口沫横飞,“为帝国在太阳下找一个位置,第二帝国万岁!威廉陛下万岁!毕洛夫外长万岁!”
激动的人们鼓掌了,哪怕这个大胡子的逻辑一点也不清晰,可他的情绪感染了欲求不满的德国人,激起了他们的好胜心。
角落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着闹哄哄的一切,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蓝色的眼珠看起来有点朦胧。
啪,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对面坐下了。“在想什么呢,我的朋友。”
巴雅克惊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人脸上,他太出神了,以至于施瓦布从进酒馆门到坐下都没有发觉。
“你来做什么?”巴雅克笑了一下。
施瓦布没有回答,朝女侍应招了下手,“黑麦啤酒。”
“来看看失落的家伙。”施瓦布端起了女侍应送来的啤酒,喝了一大口。“知道吗,昨天晚上很热闹,那些大人们开会开到凌晨。”
“哦?”巴雅克眼中的朦胧消失了。施瓦布是德皇威廉二世的侍从武官,很受皇帝的宠信。
“他们……”施瓦布看到巴雅克期冀的目光,却故意放慢了语速。
“快说!”巴雅克从怀里模出了一张钞票,“你今天喝多少都行!”
“好!那边那个女人……”施瓦布望向了不远处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
“可以!”巴雅克瞪着施瓦布,“该死的武官大人,你要喝酒,要找女人,要干什么都行!
“你的那个提议通过了。施瓦布满意的笑着,“就是你从清国回来之后递交的那个提议。嗯,还有你带回来的条约,他们说,还将进行修改,去除一些不合理的条款,并由你带去清国,双方再一次的协商。对了,我的朋友,你这次走运了,毕洛夫说,他们将组织一个上百人的考察团,由你担任考察团的团长,全权处理一切事宜,看他们的意思,是要和那个家伙全面合作了。”
“什么!”巴雅克简直不敢相信施瓦布说的一切。“你是来寻我开心的?要知道,我的病假还没有结束。”巴雅克苦笑着。
“坚持的人会用勇敢赢得一切。”施瓦布目光炯炯的看着巴雅克,“你继承了奥托家族坚忍不拔的意志,虽然你曾因为不断向毕洛夫建议帝国对那个家伙提供支持而被强行休了病假。可是,这不代表你不会胜利,上帝,那个家伙难道是个异教徒吗,竟然赢了战争!”
“他赢了法国人?”巴雅克猛地站了起来,虽然这闹哄哄的酒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角落的这张桌子。
“是的,不可思议对吗?”施瓦布望着巴雅克,“蛇居然在鹰爪下生存了下来。”
“哈哈!”巴雅克看着施瓦布的目光,大笑起来,他相信了。
“坐下好吗,你可是俾斯麦大人的孙子,这样有失体统。”施瓦布擦去了额头上的一滴汗。
“你这个家伙!”巴雅克坐下,拳头用力朝施瓦布锤去,可是被皇帝的侍从武官灵活躲过。“命令很快就会下来,你提前来告诉我,就是为了敲诈我一顿对吗?”他其实心里还有感动,他知道施瓦布——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连夜赶到慕尼黑来。
“不愧是年轻有为的外交家啊。”施瓦布嘿嘿笑了起来。
“我有预感……对,预感!”巴雅克握着拳头,“他是个可以带来奇迹的男人!也许他会创造一个神话,属于的神话!”
“你太夸张了吧?”施瓦布皱起眉头,“难道你不清楚,他们做这个决定,只是因为可以趁着法国人战败,国内局势更加混乱,谋取更大的利益而已。”
“不。”巴雅克摇摇头,“那是毕洛夫和皇帝陛下的看法。”巴雅克目光变得很亮,“我可以看的更远,相信我,我的朋友。那个男人,最好不要把他变成德意志的敌人。”
“是么?猪尾巴清国人?”施瓦布还是不相信。
“他不是。”巴雅克看着施瓦布,“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想不想知道?”
“说说看。”施瓦布嘴上这样说,目光却落在了那个浓妆艳女身上。在这个毕业于柏林陆士的侍从武官看来,毕洛夫外长和皇帝陛下所作的决定,无非就是趁这个好机会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在远东更多的利益。
“他说,他是中国人,不是清国人。”巴雅克一字一句的说。
“有什么区别?他总不会变成日耳曼人。”施瓦布站了起来,朝那个艳女走去,看起来他们已经用眼神交流好了一切。
“的家伙。”巴雅克望着施瓦布笑了一下,接着目光望向了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玻璃,落进了巴雅克浅蓝色瞳孔。
“我们不会变成敌人的,对吗。”
蓦地,巴雅克深深吸了口气。
……
“出去!不管你是谁,给我出去!”
文件袋被扔了出来,文件到处乱飞。
一个年轻人退出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喘气。
“葛文先生,总理大人还在发火?他可真不冷静。”一个鹰钩鼻老头走了过来,燕尾服和银色的头发看起来很有气质,目光却有些阴鹜。
“啊,是罗埃尔议长大人。”年轻人连忙行礼。
罗埃尔看着这个年轻的秘书,什么也没说。
葛文立刻明白了,“议长大人,总理谁也不见,我刚才只是给他送了杯咖啡……”
“呵呵。”罗埃尔笑了起来,眼中的神色却更加阴鹜了。“输掉了战争,人民在用他们的方式表达不满,该死的皇堂又在搞复辟,内忧外患啊。”罗埃尔望着紧闭的门,“如果我是布里松总理,也会六神无主的,你说对吗,葛文先生。”
“呃。是的,议长大人。”葛文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我先走了。”罗埃尔转身离去。
葛文望着罗埃尔的背影,叹了口气小声自语,“议长大人看起来很焦急啊,也是啊,巴尔特准将被俘虏了,朗伯家族肯定收到了他的信。”
这个罗埃尔,正是巴尔特的父亲,法国总理布里松的得力助手,参议院议长。除了罗埃尔外,朗伯家族还有几个人都在布里松政府里担任重要角色,其中罗埃尔的堂弟,也就是巴尔特的叔叔斐纳,在国民议会中很有影响力。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是半总统制和半议会制国家,国家政权带有鲜明的阶级性。此时福尔总统刚刚下台,卢贝接任。那个时候的法国总统不像现在的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拥有很大权力。1814年为激进派执政时期,法国资本主义已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垄断组织迅速发展,金融资本高度集中,经济决定政治,所以这个时候的总理手上的实际权力是大于总统的,而总理做出政策决议时,参议院和国民议会又起了很大的作用。
1899年,激进派刚刚获取政权,保皇派蠢蠢欲动,人民因为资本的高度集中而不满,所以十九世纪末的法国简直就是乱成一团,各种革命都有。这种情况直到激进派执政两年之后才有所改善。
走廊转角,罗埃尔停下了,锃亮的皮鞋并没有踏在铺着华丽地毯的台阶上。
“你还想干什么?让这个国家更乱吗?”罗埃尔回头,即使这里看不见布里松的办公室。“无数法国人被俘虏,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你还在议会中提出让远东的海外兵团支援,不可能的,我们已经被国内的局势弄得疲惫不堪了。你知不知道,为了安抚愤怒的群众和放下枪的士兵,国库的赤字已经很严重了,现在的法国,应该远离战争,谋求一个稳定的和平发展的环境。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场战争,你说一定会赢,胜利会让我们鼓起勇气,战胜一切困难。可现在,我们输了,布里松,你的那些空话显得多么幼稚和可笑,如果你不答应中国人的停战协定,那么……”罗埃尔的皮鞋落在台阶上。
“你就不要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