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傅九辛站在窦阿蔻门口敲门。
“小姐,起来了。今日弟子试炼,不可迟到。”
里头窸窸窣窣了一阵,窦阿蔻揉着眼睛开了门:“先生,我眼睛痛,又痛又痒。”
傅九辛拿下她的手,一看她的眼睛,眼睑处有一个小疖,又红又肿。
“你长针眼了。”傅九辛的声音凉凉的。
窦阿蔻大惊失色:“先生!是不是因为我看了很多师兄师弟的身子所以我才会长针眼?”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傅九辛的脸又黑了,心也黑了:“怎么?清心经还没有抄够?”
窦阿蔻又想拿手去揉眼睛,一听这话,立刻摇手:“够了够了。”
昨天她不过就是说了句实话啊,先生的确比他们都要大的,现在回想起来,先生当时的脸色很复杂,后来就罚她抄清心经了。
傅九辛看着窦阿蔻又困又痛的样子,看样子昨天抄清心经抄到大半夜,今日眼睛又长疖子,心里不免软了软:“别拿手去揉眼睛。等会儿请明空散人给你开药。”
“喔。”窦阿蔻听话地跟在傅九辛后头,眨了眨眼睛,又觉得痒,刚想去揉,先生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小姐。”
窦阿蔻想,原来先生的背后也长眼睛的么。
他们到了舞象台,台中央搭起了一个一丈高的擂台,周围围了清墉城的弟子们,看上去都很兴奋。
唐寻真从人群中挤到窦阿蔻身边来:“阿蔻,你抽签了没?我第一场是和胡芳儿对打,顾怀璧和十二排的一个门人对打,就剩你和傅九辛没有抽了。”
窦阿蔻听了,又挤到明空散人那一边抽签。
她抽到的是和殷颜对打,也就是擅舞绸带的那一位。唐寻真笑:“阿蔻你没问题的。殷颜那招数,就是花拳绣腿,哄哄男人还行,真刀真枪上阵,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窦阿蔻握了握自己的刀,放下心来,她踮起脚,抻长了脖子去看傅九辛手中的签:“先生,你是和谁对打?”
她都已经看到纸上的黑墨迹了,傅九辛倏地折起了纸张,回头看她:“没谁。”
“喔。”窦阿蔻也没追问,她知道先生的剑很厉害,她不担心。
他们的场次被安排在后面,起先窦阿蔻还有兴致挤在人群当中观看比试,后来乏了,便偷溜出人群,去找徐离忍。
徐离忍在房前空地上弹琴,或者说不是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拨弄,他听到窦阿蔻来了,回头看她:“你不用试炼?”
“还没轮到我。等轮到我了,徐离给我去助阵好不好?”
“哼。”徐离忍不置可否。
他拨弄了一会儿琴弦,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窦芽菜,你先生和你一起长大的么?”
“嗯。先生来我家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我们一同长大的。”
“那你先生……胸前的胎记,是小时候就有的?”
窦阿蔻对徐离忍问这个的用意丝毫没有怀疑,她皱眉竭力回想,从十多岁的时候,先生就再也没和她一起洗过澡,而能一起洗澡的时候,她年纪又太小,她想了想,好像先生胸前是有一块很淡的疤痕,原来那是胎记。
“喔。是有的。”
徐离忍不说话了,他想了很久,弯起唇角笑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窦阿蔻莫名其妙地看着徐离忍突然的笑容,陡然紧张起来:“徐离,莫非你……你……你也看上先生了?”
她昨天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觊觎她的先生,尤其是那个霹小雳,简直太张狂了。
徐离忍一愣,怒道:“胡说什么!”他摔琴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窦阿蔻。
窦阿蔻赶到舞象台的时候,刚好轮到她,她轻功不行,不知如何上那一丈高的擂台,幸好先生在后头用内力送了她一程,她才跃上了擂台,颇有些狼狈,底下的人群一阵哄笑,朝着她指指点点。
窦阿蔻模模鼻子,也不在意,四处找她的对手殷颜。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窦阿蔻循声看去,只见殷颜手腕微动,一条七彩的绸带从她袖中遥遥飞出,缠上了擂台上的木桩,她借力一跃,自人群中腾空而起,顺着那彩带飘飘摇摇就落到了擂台上,绸带顺势收回,像是一道彩虹钻入了她袖中。
她婷婷立在台上,台下不知多少师兄师弟叫好。
窦阿蔻真诚地对她说:“殷颜师姐,你真的很漂亮。”
殷颜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一道绸带冷不防从袖中飘出,直取窦阿蔻门面。这回这绸带里灌了内力,不是轻飘飘的彩虹,而是一条来势凌厉露出毒牙的蛇。
窦阿蔻“哎”了一声,堪堪躲过,那绸带像是有生命似的,拐了一个弯,又冲窦阿蔻脑后而去。
窦阿蔻一个折腰,顺势抽出刀来,刀在绸带上绕了几绕,使出斩峰十二式的最后一式斩,破空裂土地往下一冲,只听丝帛断裂之声,殷颜的绸带尽数断裂。
她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招式干净利落地断了殷颜念想,她高兴地偷眼往台下看去,只见顾怀璧和唐寻真朝她竖大拇指,先生虽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过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笑意。
接着是顾怀璧和唐寻真,他们俩与对手的比试十招之内就结束了,也是在人意料之中的。
最后一场是傅九辛,窦阿蔻看着他轻松跃上擂台,对面则是……厉三。
唐寻真叫起来:“厉三?怎么是他?”
江南厉家擅鹰爪,一爪下去,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掏出一个血窟窿来,且招式阴狠,令人防不胜防。虽说此次试炼规定了不许用本家武功,可厉三为人下作,谁也不知道到时会出什么变数。
顾怀璧的眼神闪了闪:“寻真,我倒更担心厉三。”
窦阿蔻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怀璧和唐寻真的暗潮汹涌,她紧张地看着傅九辛,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傅九辛,可傅九辛出剑的时候,她却依旧没有看清,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剑已出了剑鞘。
“哼!”厉三轻哼一声,侧身闪过,他在清墉城练的是长枪,枪头上先闪着幽幽绿光。
这次比试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弟子试炼,两方都用上了真功夫,擂台上剑影刀光,看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厉三枪法虽纯属,但内力不及傅九辛纯厚,一百招拆解下来,就觉得精力渐渐不济,一招狼腾虎跃下落时,下盘有些虚浮不稳。对面的傅九辛丝毫不见疲累,剑倒是越来越快。
厉三节节败退,心里吃惊于傅九辛的剑法。这样的速度,在一言堂的江湖榜排名上,起码能快过排名第四的快刀麒麟王。
他心里冷笑,盘算了一番,迎着傅九辛的剑,不退反进。他的枪比傅九辛的剑长,傅九辛要伤到他,势必要将距离拉近,他的枪恰能在这距离内送出去。
傅九辛的剑擦过厉三的枪身,划出铿锵铮鸣,这样的距离内,都在彼此的攻击范围内。
眼看剑尖就要直指喉咙,厉三阴笑一声,枪如游龙,笔直朝前送去。傅九辛算准了他这样的招数,折腰下弯,枪头堪堪擦过胸前,厉三手腕一动,按下枪柄上的凸起,本已再不能送出去一寸的枪忽然又长出一小截,将枪头发射了出去!
他的枪里有机括!
窦阿蔻看得仔细,大叫起来:“阿辛!小心!”
然后她呆住了。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剑法,傅九辛的剑以一种诡谲的毫无章法的态势斜刺里收回,剑身将将挡住枪头,应声断裂成两截。
傅九辛扔下断剑,双手如电,擒住厉三两掌,手上用力,厉三惨叫起来,两只胳膊被生生卸下,傅九辛还嫌不够,足尖往他膝盖上踢去——“九辛!那是厉家三公子!”
顾怀璧再也坐不住了,飞身掠上擂台,一把擒住傅九辛的肩,低声道:“九辛,我知你痛恨厉三,想为阿蔻出气,但他到底是厉家的人,到时候只怕交代不了。”
傅九辛眼里沉沉一片,扔下厉三的手腕,任由他倒在擂台上。
厉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挡落在地上的枪头,他这招从没失算过,当时那么近的距离,那么快的速度,傅九辛不可能有时间抽剑回挡,他又想起方才傅九辛诡谲的剑法走势和招数,厉声大叫:“傅九辛!你用的不是本门招法!酒肉散人没有教过你!这是什么剑法?这是什么剑法!”
底下观战的人都是练家子,也看出傅九辛的剑法不是清墉城所授,甚至不是中原武林任何一派的套路,不免都存了疑心,在暗处窃窃私语。
“这就是老夫教他的!你小子眼拙看不出来就算了,怎么,还怀疑起老夫了?”
酒肉散人忽然出现,声如洪钟,将那些流言碎语全部打散了。
“师父!”窦阿蔻欢欣地跑过去,酒肉散人难得出现一次,这一次出现,正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徒儿,你且先歇着去。我找你先生有事说。”酒肉散人难得一见的严肃,“九辛,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回,你有些过了。”
傅九辛垂了眼,没有说话。
顾怀璧看着傅九辛,摇了摇头,掠下台时,在窦阿蔻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小师妹,如果先生不是你的先生,怎么办?”
如果先生不再是先生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