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块与泥土自天空中纷纷落下,砸得唐寻真与窦阿蔻两个人灰头土脸。
唐寻真一边躲闪着那些被炸毁的大块的碎石片,一边忧心忡忡地冲着窦阿蔻嚷:“阿蔻!你确定小顾子他们在塔底下么?”
窦阿蔻抹了把脸,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猜的。”
这是傅九辛唯一可能所在的地方了。
地面还在颤动,刚才那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已经停止了,可还有轰隆隆的闷响声隐隐传来,那是被炸毁的迷宫不住坍塌的声音,先是一个角落,而后绵延成片地蔓延开来,在封闭的地下,那土石掉落的轰鸣声听起来越发的惊心动魄。
唐寻真看着阿蔻在不稳的地面上摇摇晃晃跑着,忍不住担心起她肚子里的孩子:“阿蔻,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里太平了再回来找顾怀璧他们好不好?就算你不担忧自身安危,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窦阿蔻闷头往前跑去,只说了一声:“他没了,我还要孩子干嘛。”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唐寻真瞬间红了眼眶。她刚才说出的话是违心之语,若不是担心窦阿蔻的孩子,她做出的选择也定和阿蔻一样,孤身闯入塔底,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突逢变故,最爱的人又不在身边,说不慌张是假的。强作镇定了这么久,终于因为窦阿蔻这发自肺腑的一句话而触动,从前那个处处都要由人保护的小师妹,原来心里藏着这样同生共死的决绝。
唐寻真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瓮瓮道:“嗯!我也去找小顾子,我就不信他敢抛下我一个人先走!”
说话间,她们已经趋近高塔了,因为方才那番通天彻地的爆炸,笔直矗立着的高塔竟也往下沉了一沉,往左倾斜了一个角度,堪堪撑在那儿。
越往塔里走,迎面慌张奔跑出来的人就越多。这些人都是从塔底幸存着跑上地面的人,一到地面上,像无头苍蝇似的,不辨方向地四处流窜。
“别去了!塔下面都坍了!”他们纷纷叫喊着,指手画脚地冲窦阿蔻她们比划,而后就不顾她们两个,继续逃命去。
窦阿蔻和唐寻真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往塔基座的那扇小门奔去。
石门斜了一半,还不断有人从那里推推搡搡地涌出,窦阿蔻和唐寻真猫腰奋力挤入那门中,只见门下通往地下迷宫的石阶已经毁损了三四分,残存的石条断断续续的,勉强尚能通往地下。
两个姑娘家踮着脚尖在那残破的断石上跳来跳去,总算是跳到了最后一阶。沿途不断有碎石沙土落下,她们不敢有片刻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傅九辛和顾怀璧的名字。
她们经过那个冒着石脂的洞穴,因为地面塌陷的缘故,之前只是一小股一小股涓涓细流的石脂,此刻黑乎乎地浸满了地面,鞋袜一踩上去,立刻被浸得乌漆抹黑,浓稠的油腻的渗进袜子里。
窦阿蔻却浑然不觉,她只知道越往里走,情况越糟糕,沿途甚至有被沙石掩埋的尸体出现,可却还是找不到傅九辛。
窦阿蔻五内俱焚,运了一口气,打算再拼着真气加快步伐,冷不防迎头撞上一个人。窦阿蔻正在加速,那人也匆匆忙忙往外逃命,两相一撞,两个人都被重重地朝两个方向弹开去,窦阿蔻踉跄着连退几步,幸好唐寻真拉了她一把才稳住身体,尽管如此,窦阿蔻仍是被那个人撞到了小月复,在唐寻真的搀扶下,捂着肚子连声抽气。
唐寻真一看窦阿蔻这模样,脸色大变,恨声大骂:“你赶着投胎去啊!眼睛瞎了么!”
那人一抬头,窦阿蔻和唐寻真倒是一愣,居然是丁紫苏。
要按照从前丁紫苏的性子,被窦阿蔻这样一撞,又被唐寻真这样一骂,必是不肯善罢干休,非要闹一场才甘心,可她现在神色古怪,居然一言不发,只是看了唐寻真一眼,便又急匆匆往外逃去。
“疯子。”唐寻真低声咒骂了一句,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窦阿蔻:“阿蔻,你要不要紧?”
窦阿蔻摇了摇头,示意唐寻真别停留,直往前走去。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显示出了一种惊人的沉着与镇定,褪去了昔日的孩子气,此刻的窦阿蔻,终于有了说得出口的资本,可以与傅九辛并肩站在一处。
穿过这个漫着石脂的洞穴,两人终于踏上了那条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阴人路”,长长的甬道两旁的墙上四处都是裂痕,石壁上的浮雕支离破碎,正一块一块往下剥落。若不是这处行宫是宝藏所在地,曾经的毫辉城城主将这座宫殿建得特别牢固,只怕现下早塌成一堆废墟了。
路的尽头不断有人跌跌撞撞跑出来逃命,衬得窦阿蔻和唐寻真这两个在这种时候还不要命往里走的人像两个疯子。
正急着,尽头处又涌出一帮人,为首的那一个正在沉声指挥:“大家不要慌。小牧你带着他们先走,里面还有人,我再进去找找看,能救出几个算几个。”
唐寻真乍一听到这声音,鼻子一酸,居然哽咽得抖着嗓子差点儿说不出话来:“怀璧!”
跟着顾怀璧的那群人闻言抬头,看见这两个姑娘家,顿时都很惊讶。
顾怀璧神色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恼:“你怎么来了?”
喜的是她不顾自身生命也要费尽心力来找他,恼的也是这一点。爆炸发生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唐寻真没有跟下来,可谁曾想她现在却和窦阿蔻活生生地立在这儿。
顾怀璧也不多说什么,立刻道:“你们两个现在别闹了,立刻和霹姑娘他们一同上去。”
窦阿蔻哪里听得进去,颤声问:“师兄,阿辛在哪儿?”
顾怀璧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的默然更是加深了窦阿蔻的恐慌,一颗心颤得厉害,眼巴巴地看着顾怀璧。
“他在门后面……”顾怀璧艰难地出声,顿了顿又道,“门已经塌了。”
窦阿蔻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难道是又发生了爆炸么,怎么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颠覆了一般。
良久,她看到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同情,才知道不是地动山摇,而是她自己天旋地转。
霹小雳一脸愧疚,低声道:“这扇门旁边的火石是我负责埋的。我没有检查仔细,没看到火石后面还有线,一直连到我们堂堆放硫磺火石的地方,点燃以后,那线就把我们仓库引爆了。”
磅礴堂此次为了炸毁青铜门,从龙凤镇附近的分堂里调了十几箱子的火石过来,掌门和几个大师兄在那里研究此番该用什么炸药,该埋多少,怎么埋。定下来以后,剩下的也就随意堆放在了青铜门前那条走廊两边的一间石室内,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窦阿蔻定了定神:“我要去找他。”
顾怀璧急了:“阿蔻,你别闹,九辛武功这么高强,未必会有事情。再说我等会儿也要进门去寻人,肯定帮你把九辛找回来,你先和寻真一起上去好不好?”
“我要去找他!”窦阿蔻蓦地大声嚷起来,她的眼里全是泪水,哭着叫喊:“活着我要见到他的人,死了我就带他的尸体走!”
她满脸是泪,可眼睛后透出的却是一片澄澈的坚定。
顾怀璧从来没见过这个素来听话的小师妹这样的样子,顿时愣在当场。
唐寻真拉了拉他:“让阿蔻去。”
顾怀璧回过神,呆呆地哦了一声,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阿蔻,这个拿去,先吞一颗。”
唐寻真纳闷了:“这是什么?”
顾怀璧恨声:“解毒丸。丁紫苏那娘们,大概怕我们抢了她的什么医书,神不知鬼不觉给我们几个下了药,队里好几个人都中了招,一个时辰内疲软无力,无法运气。幸好我防了一招,随身带了解毒丸来,只是不多,我们几个分吃了,准备把那些中了药效的人背出来。”
唐寻真眼神一扫,果然见霹小雳他们或搀或扶着几个看似软绵绵的人,其中不乏厉家门主这些老江湖。
她简单迅速地把地面上的情况讲了一遍,便不再磨蹭,接过挂在霹小雳肩膀上的一个姑娘往外走去,只是回头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顾怀璧,我等你回来。”
顾怀璧是西烈堡少堡主,此时决不能抛下众人一人逃生,他的良心和道义也不让他这么做,于是只能朝唐寻真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我会的。”
他们走了,顾怀璧和窦阿蔻继续朝里走去。门已经坍了大半,那些厚重古老的青铜碎片堆在一处,本来堵住了入口,但现在那堆废墟中生生被炸出了一个口子,只容人猫腰通过。
“这是我让霹小雳炸出来的入口。大爆炸发生的时候,九辛正在门前面,事情来得太急,我什么都没看到,这门就塌了,宫殿也陷了一个角,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了。他那时和我们在一起,十有也是中了丁紫苏的药,又被埋在里面……”
接下去的话顾怀璧没有说出口。一个人被埋在废墟下,又中了筋骨疲乏无法运气的药,后果不言而喻。
窦阿蔻将脸扬一扬,一把抹去脸上泪水,一言不发地一躬身,钻进了那个被炸出来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