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沿途道路阻塞损毁,直到十月初一午后,燕山卫府才接到孙仲山于九月二十三日出的前敌战况和大军即将撤回燕山的通报。!。卫府不敢怠慢,立即眷抄三份分别急送枋州端州和京。
翌日午前,卫府接到莫干九月二十四日午时初出的通报。通报详细阐述大军撤退时遭遇的困难,并坦承敌人已经察觉大军的行动,撤退失去隐蔽性;由于突竭茨人动向诡异,大军已经在莫干重新布置防御;通报中还直言不讳地指出,大军很可能会在撤退途中遭遇敌人的主力。这份通报立刻让整个卫府陷入一种微妙的氛围里。同样是三份抄件分送三地之后,人们就开始在忐忑中等待下一份军报。
一个多时辰之后,卫府接到莫干九月二十四日未时正刻出的战报一一前营两个旅已经与大帐兵交手,各部已经由防御转入进攻姿态……接到通报,临时“当家”的三个卫府将军在愕然惊诧中竟然没作出任何指示,既不说抄送呈报,也不提别的任何措置。也正是因为短时间内接到的两份通报前后矛盾,守与攻更是天差地远,因此卫府从到下所有能够接触到这份通报的人都有点精神恍惚,浑然没有留意到第二份通报的两个细节:第二份通报其实是战报,而且是孙奂代孙仲山签。
当日未时末,莫干九月二十四日第三份战报传来:经一个时辰的鏖战,中军姬正旅全歼三千大帐兵,为大军打通北道路。紧接着,申时正刻接到第四份战报,中军钱老三旅接敌,将士忘死血战才破开敌军营寨一一实际情况是突竭茨人主动放弃一一敌部溃散,钱老三正率部追击;第五份战报,钱老三旅再次接敌,击溃敌军一部,俘敌六百一一都是来不及逃命的牧奴……
捷报接二连三地传来,卫府下人人都是又喜又惊又惧。喜的是捷报频传显然莫干形势一片大好,惊的是这些胜仗来得太快也实在是太过容易,惧的是捷报实在是太多太频繁,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去怀疑。之前两个月孙仲山是走一路便踌躇犹疑一路,怎么眨眼间就似变了个人,从谨小慎微的用兵转而变成大开大阖的进军了?
莫干方向的战事推进过快,留守卫府的几个临时“当家人”根本拿不出个准主意,惟恐是孙仲山为了掩饰大军溃败推卸责任而在藻辞夸胜,思前想后,干脆就压着前后六七份战报不,并下令封衙,所有人无故不得离开半步。卫府下所有人,都在兴奋激动惶惑彷徨中度过了一夜。次日午辰时末刻,更加教人惊心动魄也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战报传来:燕山卫军,于九月二十五日午时末刻大破黑水城!随报附带城中缴获的东庐谷王夏宫黑羽王帐!
有东庐谷王的王帐作证明,大破黑水城确是事实,卫府登时就热闹翻天。卫府大大小小的笔杆子被招集起来,商议如何尽快做一篇漂漂亮亮的报捷文呈报京。紧接着燕州城里其他几个大衙门也都得到消息,卫牧6寄、巡察使狄栩、燕州知府潘涟、提督府六科都佥事兼户科检事周翔,还有八杆子下去也打不着州学教谕温论,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头纷纷登门造访请教。有这帮进士出身的文官帮着筹谋策划,再加有刚刚收到的《黑水城战果粗略统计通报》,只片刻工夫就做出一篇天花乱坠的报捷文章……
这边还在为精心雕琢报捷文而寻章摘句,却丝毫都没有想到,在别人的眼里,从昨日午时到今日巳时,燕山卫府整整十一个时辰没有片纸半言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枋州的商成不题。在端州的张绍并怎么担心莫干的战事;事实,他连端州眼前面临的危难局面都是太过忧心。他觉得,既然商成至今还在枋州逗留,这说明局势还没有坏到需要大将军亲自出马的地步,也绝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恶劣,这让他平添了许多信心。他还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倒是同几百里之外的孙仲山不谋而合。他更不知道,在南方,距离燕州一千三百多里的京,还有人也是同样的看法。
七月中旬,当商成在枋州意外坠马伤势严重的消息呈报到宰相公廨,当时就有人提出,应该制止燕山卫继续执行秋季方略。但右相张朴不支持这个提议,左相汤行又不明确表态,再加鄱阳侯和老烈火杨度坚决反对喊停战役,几个军方大将也说可以打一打,看看情形再说。所以京方面最后还是默许燕山卫的行动。不过,在私下里谁都没对这一仗抱什么希望。事情明摆着,郭表有什么本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孙仲山或许比他强点,但也不可能强似多少,这仗让他们俩来打一一嘿嘿,结果难以预料啊……
战事的展也印证了这些悲观的看法。孙仲山一路蜗牛爬坡一般缓慢进军,十天才走到鹿河,商燕山精心谋划的秋季战略算是彻底完蛋了。但这个时候,战役已经无法停止,只能按原方略继续展开。不久郭表中伏陷落,燕东战火四起,孙仲山却还在鹿河踯躅不进。等孙仲山终于决定前出莫干,另一边的突竭茨人已经兵围北郑,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南直趋屹县,一路向西攻打端州,两路的沿途军寨关隘纷纷失守;再加齐威置大局于不顾强行分兵,燕东形势顿时急转直下。当此危难时刻,九月中旬就有人提出,应立刻下令比邻燕山的相渠潞恩等州驻军驰援,并严令渤海定晋两卫随时策应燕山局面,澧源大营也要出动一到两个军即刻北。就是在这个时候,右相张朴站出来说了一句:
“商燕山还在枋州。”
这句话一锤定音。从那天起,各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再没人多提驰援燕山的事,最多也就是到宰相公廨办事时议一议燕山战事的进展,或者看一看燕山卫府每日两次的战事通报。不过,基本每个到宰相公廨的人来时走前都会问一句:“商燕山动没有?”就是汤行和张朴,每天卯时衙,第一句话通常也是“有没有枋州的公文”。也许,在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一种看法,只要商成还在枋州,那燕山就不可能出什么大事。
然而,主观看法永远无法代替客观事实。商成倒是一直在枋州养病,可燕山终究还是出了点事。
十月初七辰时三刻,兵部接到燕山卫府转的莫干九月二十四日午时通报,大军撤退遭遇困难,行动被敌人监视,与隐而不的突竭茨主力或有一战。兵部不敢怠慢,立刻把抄件动到宰相公廨。公廨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可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初七那天的辰时三刻起,直到初八日的午未交替,整个十四个时辰,燕山卫府再无一言片纸传来。几位宰相副相放下手边的一切事情,一边焦灼地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一边反复探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大雨崩塌道路、大雪阻塞通行、黄河渡口舟船失误……一切可能生的糟糕情况都被提出来反复讨论。公廨的文吏办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把过去两三个月里京到燕州的驿道沿途各州府县的公文全部调了过来,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就为了找出为什么前线战报无法及时送达的原因。
现在,再没有人提什么商成在枋州稳若泰山的事情,更不会有人说什么“商燕山在则燕山在”的话。燕山卫府一连十几个时辰一句话都不说,半个字都不泄露,不用问,必定是燕东燕中出了什么重大变故!也许是西门胜失守屹县,也许是端州城陷落,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不及孙仲山兵败来得更为可怕。要是孙仲山兵败莫干,突竭茨主力趁势南下,以如今燕中燕西空虚匮乏的兵力,绝无丝毫阻挡迟滞的可能。就算商瞎子的本事通天彻地,他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就把局面扭转过来!
朝廷的宰相副相六部尚并数员朝中大将在宰相公廨里紧急会议,最后拿出了意见。一是文沿途各地官府仔细查找消息中断的原因,二是通告环燕山卫的各地驻军要有打仗的准备,三是严令渤海定晋两卫不得隔岸观火要采取必要行动,四是从澧源大营调出二到三个军增援燕山。至于少数人提议严厉追究查处燕山卫拖延隐瞒的事,则被两位宰相否决了一一事情都还没弄清楚,现在去追究谁的责任?又能查处谁?
会议还没结束,在兵部衙门留守的真芗就急匆匆地跑进公廨。京十月已是孟冬天气,两天前还落过一场雪,虽然不是冷得教人透骨彻髓,但寒意依旧是刺肤浸肺。可这位兵部左侍郎却跑得满脸满头的热汗,鬓角丝间缕缕白汽若隐若现。他手里抓着两份公文,进门都没来得及给几位宰相副相和老将军们行礼,先扬起一份公文嚷道:“燕山报捷:九月二十四日申时正,孙仲山大破莫干当面之敌,斩敌三千四百八十有余,打通北通道!”说完举起另外一份。“这也是燕山报捷!九月二十四日申时正酉时初,孙仲山所部衔尾追击,再次大破突贼,夺寨一座……”
公廨里一片寂静。两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刚刚还在商议如何处置燕山善后的人急忙都反应不过来,只能哈着嘴拿眼珠子瞪着还在呼哧呼哧喘息的真芗。
主持会议的张朴最先有举动。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神情严肃地伸出手,说:“把捷报拿给我看看。”他有点怀疑这两份捷报。这也是屋子里几乎所有人的看法。
张朴才拿到两份捷报,一个兵部的主事就一头冲进来:“燕山报捷:九月二十四日酉时初,孙仲山部再战突贼,破敌一部,生俘六百余人……”
此后燕山的报捷公文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一般让人目不暇接,往往前面一份文还在几位宰相副相手里传阅,后一份捷报就已经送进公廨。差不多半个时辰里,人们除了反复地传阅浏览琢磨公文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中途离座。显然,由于捷报来得太多太快太过密集,这些早就见惯风风雨雨的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赵制,官员卯时初刻签到,未时末刻散衙。可今天都到了申末酉初日影西斜时分,宰相尚们居然一个没走,这种情况立刻就引起皇城中各衙门值守官员的注意。随即有人现兵部也是如此,那么大个衙门,到现在居然都没人退押。六部中的官吏最好事,传声递话也是最快,稍一打听,就从兵部衙门里传出燕山大胜的消息一一据说还不是一般的大胜仗。于是不少官员衙也不值了,职也不守了,东一簇西一群地凑在宰相公廨附近,都想看看燕山卫到底打了个什么样的大胜仗。
酉时正刻刚过,东元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灼,清减行从移驾宰相公廨。他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收到消息,已经在内庭的房里转了无数圈子,就等着汤行张朴两个宰相来给自己报喜。哪知道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不得已,只好亲自跑来打听一一天子体恤股肱,见诸臣工勤勉政务不思寝食,故而亲相往视。
东元帝到,燕山的捷报也到:
《东元廿一年九月廿五日午时末刻我燕山卫军大破黑水城》!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通过军传驿道来的沿途各地官府致贺文:燕山提督府贺黑水城大捷,燕山卫府贺黑水城大捷,燕山牧府贺、燕山巡察司贺、燕州府、燕州州学、燕水县、燕南县、敦安县、渠州府、潞州府、河水水师衙门、潞州刺史衙门、相州府、相州刺史衙门、京畿北营指挥衙门……一长串的衙门中,还夹杂着京平原将军府的滚单报说:接虞途驻军急报,燕州的十六匹“报捷赤骑”并缴获的突竭茨东庐谷王黑羽大帐暨一应陈列布设,此刻离京城不到三十里,如何处置?
张朴和汤行一对眼神,同时对东元帝长揖躬身。汤行说:“请陛下圣断。”这是一个表率,也是一个信号,公廨内外所有官员将领内侍也次第向着东元帝方向埋低了身子。
自从登基以来,东元帝从未有今日的意气风。自他登基以来,国家岁入四十倍于高祖升平末年,东元十九年的岁入三倍于东元初年,文治的成就当然不用赘叙。但武功却是了了,对突竭茨更是败多负少。但今天不同。从太祖益德六年征伐后晋时的原州之战,到太宗景匡四年的黑水之围,再到三年前的莫干大败,一百零三年中,大赵从无如此大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象置身于山颠云端,有一种挥手间便能开天辟地的感觉。他努力抑制着胸膛里翻腾滚涌的股股热流,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斟酌说道:“传朕的旨意:京九门即刻大开,专迎燕山报捷赤骑;京自即日起,准放花灯烟火十日,百官休朝三日,官民同为燕山卫军贺喜,为大赵贺喜!传旨天下各路州府县,皆放烟火十日,普天同庆!”
“臣等,一一遵旨。”在场的大大小小官员一起朗声回答。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