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自由
张哥的泰拳俱乐部并不在繁华的街道上,租用的是一幢旧时留下来的公馆改造而成,有着斑驳的外墙,要不是远远就能听到吆喝声还真不知道这里是个如此热火朝天的地方。
“疏狂,好久不见。来,看看你有没有被资本主义腐蚀了本质。”说话的是副馆长强哥,邹盼舒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他,好像也是个退伍特种兵。
往日他都是匆匆来去,几乎没有时间精力与人交流,他都是在独立的房间里训练,与大多数学员的条件不同,应该说是特别好的那种,完全就是单独开小灶的一整套流程和设备。
任疏狂应声,难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让邹盼舒做自己的训练去,利索地月兑去外衣,开始做准备运动。
“没想到他会来,已经有好几年没看到这兔崽子出手了。”张哥的声音洪亮,不过这回没吼人,倒是能听出一丝惆怅来。
头一次看任疏狂的与人搏斗,邹盼舒双眼发光,双脚就钉在场边不动了。
他还记得上回任疏狂出手揍人的迅猛,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牙齿发酸,那张丰唯真够倒霉,不知道和副馆长对比会如何。
张哥看他这样,摇摇头笑笑,没催他去开始训练,自己也悠哉悠哉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看,一双眼仿佛透过眼前看向遥远的时空。
热身和换衣花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两个人才一击掌上场,都是赤手空拳上面只穿着背心,运动开的身体上泌着一层细汗,非常的有阳刚之美。
场上交战两人先是轻巧的闪躲,彼此试探了几个回合,然后由任疏狂开始发起攻击,娴熟的招式带着特有的劲爆直取对方的弱处。副馆长已年过四十,可因为每天都沉浸在场馆里宝刀不老,同样一招一式毫不慌乱,看上去喝喝出声拆打得非常过瘾。
邹盼舒看着任疏狂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硬朗之风,每一下都坚定有力虎虎生风,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双健美的手臂握拳后就会显出流畅线条的肌肉,汗珠在他飞扬的发梢甩动着,要么就是顺着闪光的肌肤往下流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嘭嘭直跳,仿佛有无数个小爪子在心里抓挠。
看到任疏狂一击得手会小小的雀跃一下,看到副馆长一拳击打在任疏狂身上时又觉得比自己受训时还疼,恨不能以身代之,明知道他们肯定会把握好分寸不让人受伤,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心也跟着场上的打斗一跳一跳,没多长时间自己反倒逼出一身汗来,只觉得不停在天堂与地狱里摇摆。
只有张哥早就对这种搏斗见怪不怪,他没想到任疏狂会亲自带人来,而且还毫不掩饰他们的亲昵,于是呆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邹盼舒与任疏狂的关系来。他知道任疏狂的清高孤傲,看似随意实则清冷不与人亲近,但如果认定了谁那也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不带虚的,这种性格不适合军队,不过谁让他的出身那么不一样。
任家两代出了两位中.央军事委员,庞大的派系下更是枝繁叶茂,现役将军就有多位,更别提小一辈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接班人。这种背景下出生的任家直系唯一的孩子,光是天生的责任就由不得他不学会比一般孩子更多的知识,拥有更强的体魄,肩负更多人的期望,付出的汗水也是常人的多倍,只是可惜了最后竟然做了一名商人。
想起已经过世的任老爷子曾经自己的上司,张哥是眼睁睁看着他的殷殷期盼付之东流,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小子,他对你不错。”张哥走到邹盼舒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好了别看了,过来,你要开始训练了。”
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总是会有一种对人性的宽容,对人生的豁达,他这一拍也不管别人是否承受得住,自己心底倒是乐呵呵的,两个小辈虽然不是军人,他同样喜欢。
恋恋不舍地随着张哥走入隔壁房间开始做基础动作,邹盼舒心底涌上一股豪气,更用力的重复着一个个枯燥的动作,他相信自己也有一天可以保护好自己,不再让别人担心,这个世界只要流了汗水肯定会有回报。
“他们怎么下手这么狠。”邹盼舒一边给任疏狂擦精油一边嘟囔。
副馆长下手还好,主要是后来张哥也上场去比划了几下,久未与人搏斗的任疏狂自然不是对手,可又不服输的硬撑着还击,勉勉强强撑了不少时间,后果就是身上青一片紫一片,就连脸上都被擦到破了皮。
原本任疏狂还想着训练结束后带邹盼舒出去吃一顿好的,可是邹盼舒怎么都不肯让脸上有破皮淤青的他在外面,他担心遇到熟人会让任疏狂丢面子,那些场合总有不少权贵出没。
回到家邹盼舒就催促他匆匆洗澡出来,才用毛巾包着冰块和白水蛋白慢慢的他脸上揉开淤青,然后才涂抹一点消炎药。这样处理过后,明早应该就看不出印记,一点点小破皮也不影响他的俊雅。
今天邹盼舒没被折腾得太厉害,不知道张哥是不是把力气都用去折磨任疏狂了。完整一全套擒拿术做完后只是学习出拳踢腿的攻击,这比训练防守的挨打要轻松一些,他自己身上没伤也不在意,倒是看到任疏狂身上从来都是润泽的机理上一大片的淤青,忙不迭翻出张哥特意给的一瓶特制油开始按摩,要把药性都按进去才好得快。
这种时候他倒是有点遗憾家里浴室太小没有浴缸,否则让任疏狂泡上一泡再来按摩会更有效些。
好多年没有这样痛快地出一身汗,任疏狂只觉得心底的焦灼也无影无踪,面对以前的人好像也不再那么痛苦不堪,远去的理想虽然没有实现的可能,付出过的努力也成了泡沫,不过那些辛劳汗水依然是自己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己就是由这样的过往组成了今天的自己。
任疏狂每每看着邹盼舒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可以从他身上汲取阳光,可以驱散心底的阴霾,令那些往事不再成为困扰。
看他大惊小怪的口气,实则是很担心自己,任疏狂不由得一笑,说道:“怎么你前阵子身上青一块红一块,也怪张哥下手太狠?”
“那怎么一样啊。”邹盼舒可不敢同意他的说法,谁对自己好他还是很清楚的,只好没什么底气的回了一句。
任疏狂呵呵笑了两下,回头揉了一下邹盼舒鼓着的两腮,然后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凑过来吻了个够,才反过来开解他。
“再用点力,一点都不疼。”
顾及邹盼舒说明天还要出去走一天,这一晚他们两人第一次用手帮助彼此疏解而没有做到最后,在冬日呼啸的寒风中,他们相拥睡在温暖的房间里的一张床上。
这一晚,他们都做梦梦到了彼此,犹如春天的树枝抽出新芽的幸福,曙光在前方。
翌日是元旦,在天朝来说不算是真正的年,不过年轻一辈已经与世界接轨,庆祝的人群越来越庞大,商家更是瞄准商机大打折扣牌,玲琅满目的花招吸引着人流。
邹盼舒加入的摄影爱好群中既有半专业的摄影师,也有完全业余的爱好者,水平参差不齐,大家都是为着同一个兴趣爱好聚集。这一回的主题活动是拍摄街景人潮,俗称扫街,与那些赶潮流的街拍不同的是他们更关注人本身,人与社会,人与环境,人与人为主题,而会合地点在中心区的人民广场,这里既有闹中取静的花园广场,附近也有商业街,更有大型的文化场馆,往远走一些还可到历史悠久的城隍庙及新建的老街,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相机挂在胸口,背后还背着专业的大双肩包,里面装着其他备用的镜头和其他配件,光是这一身行头就不轻,队友们约定好中午的聚集点后都分散开,邹盼舒开始考虑从哪里开始。
“盼舒,那个张丰唯是不是脑子有病?他再这样骚扰我,哪怕是你的朋友我也要和他翻脸了。”庞飞苦哈哈着脸,从早上开始就无精打采,都快中午了他看邹盼舒拍得差不多,趁着休息的时间赶紧倒苦水。
“他怎么了?”邹盼舒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不会那晚上自己说的话张丰唯都照做了吧。
“他怎么了?他有病每天早晚送花到我公司去,话里还夹着肉麻兮兮的香水卡片;还一到晚餐时间就拉我去吃什么烛光晚餐,晚上要陪他泡酒吧美其名曰增加了解沟通,隔日就送个礼物上来,都被我摔出去了……”终于找到宣泄口,庞飞噼里啪啦地诉说他这一周悲惨的经历。
那个男人那么强势,他打也打不过,骂了别人当作耳边风,而自己除了忍受还真没有一点办法回击,何况那个人打着追求的名义,使得庞飞有气没地方出。
“哈哈哈……”邹盼舒很不给面子大笑起来,怀里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完全不顾场合开怀大笑,他能想象出庞飞面对耍赖的张丰唯那憋屈的样子,谁让张丰唯就有这个能力气死人不偿命呢。
庞飞一开始羞恼得团团转,不过一会儿后双眼暗了一下,目不转睛盯着大笑的人,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不由自主喃喃地说:“盼舒,你真好看……”
“呃,你别开玩笑了。”邹盼舒模模眼角,他才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看人家笑话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缓了口气,邹盼舒才重新坐好,咔嚓了一张花坛边一个小女孩嗅花的照片,说道:“张丰唯没使坏吧?”
“那倒没有。不过我现在忙啊,没有时间和他这样闹着玩,害得我都不能好好做事情。”
“你很忙?忙什麽呢,难怪最近好像不怎么联络了。”邹盼舒笑笑,第一次听庞飞说他忙着做事情。
庞飞看着前方的高楼大厦说:“我想正经地做点事情,公司正在转型做其他业务,这段时间都在跑执照和许可证,还有不少需要拉关系的杂事。对了,国外你最想去哪里旅游?”
“怎么问这个?我还没想好呢,护照办下来好久了也没时间去,如果单纯是旅行的话,估计最想去希腊看看,那里有很多西方神话的神庙,还可以由那里再去爱琴海看看……”
邹盼舒一直觉得的神话故事很吸引人,可惜天朝的遗迹已经太少,唯有西方很多国家都还保存着完好的遗迹和文化传承,他很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循着人类发展的脚步去追寻。
庞飞看着他憧憬的样子,只觉得非常的美,有一种让人心生向往的光环,他模着自己加速的心跳,更坚定要陪在他身边的想法,眼神闪了闪问:“盼舒过年打算怎么过?要回老家吗?”他还完全不知道邹盼舒已经无家可归,老家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破碎的梦。
“不回去。就呆在S市吧,也可能趁这个机会出去旅游一趟,还没决定好去哪里。”邹盼舒心情有点低落,自从女乃女乃也过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可称之为回去的地方了,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漂浮不定。
“那正好,过年我也有时间,不如我们一起去旅游好了。行程我来安排,就这样说定了啊。”庞飞闪着光芒的双眼望着他,一锤定音似地马上离开去拍照,完全不给邹盼舒答复的机会。
看看三步并作两步已经专心取景的人,邹盼舒模模鼻子,心想反正还有不短的时间,说不定到了那时候庞飞自己就忘记了,也就不去纠结这个约定了。他可是记得任疏狂过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今年他打算好好陪陪任疏狂,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对着庞飞开口说这个事情而已,再说了,哪怕出去旅游,他还是会拉上任疏狂。
今早上起床还是能看到任疏狂嘴角边上的破皮,不明显却也没完全愈合,不知道公司的人看到了会做何感想,他这么一想着不由得翘起来嘴角。
恰恰庞飞偷偷扭头看他的反应,一看他弯着的嘴角,愉悦的眼睛更是光彩夺目,清秀的面容自有一番温润如玉的气质,咔嚓一声拍下这令人心动的脸,庞飞为自己的提议心花怒放,他会更加努力,抛掉以往的吊儿郎当,好好做一个有正经工作的人,到时候一定给邹盼舒一个稳定的家。
另一边任疏狂一大早也跟着出门,只是他先去西郊的军区疗养院外呆了一下,并没有下车进去,虽然这里面戒备森严,他只要表明身份照样畅通无阻。
微微沉默了一下,他掏出了姐姐的电话,询问妈妈的病情如何,得知已经控制住还是老样子后,才让司机开往公司。
还有一个月就到农历年,这一年因为YVA合作项目,任疏狂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公司原有的项目都移交给下属,国内的新业务下半年都比较少去主动争取,就这样他的办公桌上也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查阅签字,揉了揉眉头,他二话不说开始一份份翻阅,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年底了除了正常的报告外还有年度的核算以及来年的计划,冷静快捷地批阅着,才两个多小时就消灭了一小半,满脑子都是些数目和项目,任疏狂按了内线让李秘书送咖啡进来,他起身伸展了一□体,站在大玻璃窗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李秘书敲门进来放下咖啡后,一手抱起批阅过的文件,瞄了一眼还放在一角的光盘,她看了看有点疲惫但精神不错的学弟总裁,犹豫了一下说:“总裁,这些文件我带出去了。这张光碟是否需要我拿去放好?”
“光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角那里有筛选过的近期各种重要报刊的主要新闻和一张光碟,他恍然,转回身继续看楼下说:“带走吧。”
这类光碟有专门收藏的地方,不仅是纪念,有时候作为一个大集团的领导人,他需要从各个方面去了解自己的下属,他对自己挑人的眼光很有自信,不过自信并不是自大,人心会在各种诱惑下改变,就连自己都不能保证会永远是一颗赤子之心,那么就不能这样去苛刻别人,任疏狂要做的只是过滤,把有异心的人剔除出去。
“好的。”李秘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差别,快速的一捏带上光盘,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就在李秘书半个身子已经跨出去时,任疏狂脑中一现,骤然开口:“等等,放在这等我看看再拿去。”
他想起了这回的化装舞会好像有个环节是所有的高级职员都要现场表演,这还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正好自己出差在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他略带兴奋的把碟子放入休息室配备的专业的放映机中,不一会儿大屏幕上就流动着宴会热闹燥热的气息,他按着快进键,用16倍进度翻看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有着超强记忆力的任疏狂,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画面里的人在面具下肆意地开怀畅笑,他几乎能认出自己麾下的所有大将的身影,面具和装扮只能骗过那些用眼睛看人而不是用心去看人的人,甚至当他看到一些平时工作严谨在舞会上也会做出一点出格举动的人,不由得心情很好,劳逸结合果然是箴言。
“啪”,他按了暂定键,一高一矮两个同样出色装扮的人出现在画面里,一个是硬朗强悍的风格,一个是刚中带柔的别样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同。
一秒钟都不用任疏狂就知道那个矮的是邹盼舒,高的应该是德国派过来的工程师之一,具体是什么名字他要看到全部的脸才能说得上来,不过不用十秒钟,他想起来了,记得邹盼舒和一个通叫做亚历山大的德国小伙子很聊得来。
他从不干涉邹盼舒的交友,这是他能给的尊重,也是他的退让,他想要让邹盼舒自由自在地陪自己,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完整的灵魂,而不是对着自己溜须拍马,更不需要对着自己战战兢兢不敢直言。
不过,如果别人胆敢做出对不起邹盼舒的事情,或者是想要觊觎他的人,任疏狂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放任,他有着非常极端的底线。
这两个人竟然穿着同样的装扮出场,在自己出差的时候,任疏狂脸色越来越黑,他已经按下了继续键,刚开始还起伏的胸口慢慢趋向平静,直到看完也没有再喝一口渐渐冰冷的咖啡,光盘也没有退出来他就出到办公室继续办公。
只是他高效的工作效率好像已经月兑轨,后面的三分之二的文件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看完,他甚至连晚饭都还没吃。
回程的途中,他翻开私人手机查看,没有任何的未接电话,任疏狂才惊觉除了那晚出事后邹盼舒给自己拨过一次电话以外,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给自己打过任何私人电话,而工作中的电话也都是先由秘书接通才转交到自己手上。
一时,车内的温度仿佛降下去不少,任疏狂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疯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除了理想之外最想掌握的一个人,对现在的他来说重要度排序第一,他正汲取着这个人的力量走出困境,谁也不能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