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秦取出东西交给我,踌躇些许,开口道:“小姐,他和良辰清均不在锦阳城了。”
“如我所想,也来莫曲了?”锦秦应“是”,我点头,继续道:“这几日你派些人暗中跟着他们。水斛应该不会轻易让他进城,必要时候,出手相救。毕竟,他也护了我这么多年。”
“是。”
我抱起二笨,轻捏他微皱的小脸,抱起他转身去寻些吃的,踏进门槛之际,突然记起一事,便又问锦秦:“白先生可知他的身份?”
“许是不知,我回锦阳城之时,白先生在萧府,如今他似乎还认为那人继续替萧城主守城。”
“恩。萧远誉和惑无心兵马运筹妥了?”
“照目前他们的进展来看,应是有人插了手,属下怀疑,此人是萧城主。”
“我知了,你继续查惑无心。我倒很想知道,为何他非要橙玉不可,但若是此事线索涉及我娘,便停手。我娘亲的是,想是只有浅墨逍知道了。”我低声轻慨,挥手遣了锦秦离开。
来莫曲城的途中,恰遇从莫曲回锦阳的锦秦。那日,他将所查之事告知了我。锦苏廉的影卫,十几年的锦七少,我的七哥,锦函,真实身份为水斛之兄,莫曲城水城相之长子,水函。此人自出生起便为人送至锦阳城,实为莫曲作细。被送来那年,他的生父水城主,还只是个侍郎。
结果虽使我有些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此刻想来,也只余感慨。果真如良辰清所言,每个人都背负了各自的使命,谁不想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
二笨今日格外乖巧,非但自己将哭花了的小脸洗了不说,饭后听我说红胡子被人伤了,便即刻蹬着小短腿跑去寻浅墨逍。彼时白先生正从浅墨逍屋中出来,二笨一见空隙便钻了进去,惹得白先生一愣,随即大笑摇首离去。
我望着趴在床边盯着浅墨逍瞧了有半个时辰了的二笨,等穗娘熬药回来。白先生已经替他施了针,穗娘说他再喝两次药便可以完全醒过来了。
这般干坐着有些耐不住,于是,我起身走近二笨身后,轻轻问他:“为何今日这般担心红胡子,往日里也没见你对他多上心嘛。”
二笨转头,酷似萧棠之的双眸亮闪闪,随即扁扁嘴垂首道:“来这里之前,他叫我对红胡子好一些”
“他?”我手指微僵,隐约猜到是萧棠之。
“他说红胡子的伤是替娘亲受的,我们父子要替娘亲还,这样娘亲才不会离开”
“胡扯!”我别过头,视线落在窗外,却不知看写什么,模糊一片,“确实是娘亲欠他的。”
“娘亲。”双腿被二笨抱住,“他说要我带一句话给娘亲。”
我咬唇,一句“你别说”到了嘴边却是“什么话?”
二笨仰头,眨眼道:“他说,娘亲可还记得自己失忆时在城主府应他的那话?”
“那句?”我下意识问出口,而后脑中有话一闪而过,一下便将我眼中的泪逼了出来。萧棠之
“我要你的不离不弃,即使是有朝一日你忆起了所有事情,你可以恨我怨我,甚至要我的命,但是,不能舍了我,弃了我。”那时他眼中的痛意,悔恨,眷恋,小心翼翼,还有害怕;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在我眼里,都汇成了酸楚。
“娘亲,他说,你若记得那句话,便再记得一句话。”二笨晃了晃我的手臂,拉下我的身子,替我擦了擦眼泪,神色凝重道:“他说,他是你夫君,是我的父亲。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会把事情丢给我们独自去面对的。他说,娘亲该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我摇头,偏首望了眼静躺在床上的浅墨逍,低声道:“若是其他事情,娘亲或许都能原谅他,但如今”
我苦笑,拉过二笨走到浅墨逍床前,蹲□,认真看着二笨,“二笨,红胡子是你舅舅,也是娘亲唯一的血亲。娘亲当年做过错事娘亲虽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却依旧不能接受他族存,我族亡的事实。二笨现在还小,这些事你大了自会知道。如今,娘亲只能说,你若想跟着我,便跟着,你若想回你爹那里去,娘亲也不会拦着。”
二笨摇首,将我抱得更紧,闷闷道:“我不走,我要跟着娘亲。要是我跟着你了,他日后想娘亲了,还能找到我们。”
二笨的前半句话还使得我母性情绪大放,几乎感动得要将他护在肚子里才好。然他的后半句话着实让我有些无奈,一时间顿觉养儿无用。
我抓抓眉心,作势生气将他推开,“小叛徒,不愧也是姓萧,这么快就知道护着他了!”
“唉,娘啊。”二笨“痛心”摇首,看得我嘴角眉角一起抽,“娘啊,其实他真是个好男人。呐,你想想清楚,要是你不要他了,别的女人可就乘机下手了,届时出现个比娘亲更‘独特’,更难缠的人,指不定就取代你了。呐,你真得想清楚啊,我困了,先去眯会眼,吃饭了记得喊我。”
二笨手别至身后,迈着无比欠揍的老态步子,朝门外走去,边走嘴里便嘀咕“真得想清楚”之类的话。
我立在原处,欲哭无泪,这哪是因为想我才来寻我的,分明就是萧棠之养的小狼啊!
“哦,对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的二笨突然回身,随意道:“来之前,他带我去了肃彷的墓场,我外公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娘亲和外婆。”
双唇因二笨话中的那两个字颤抖不已,忍不住闭起眼,那里离开相国寺之时,萧棠之在我身后嘶吼的那句话,愈渐清晰。我微微动了动,想抬起来覆住双眼,却无力。我又错了一次么?
寂静中不止自己呆立了多久,直至身后床上那人出声,我方回过神。视线落在门槛上,二笨早已离去,唯余他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耳畔,挥散不去。萧棠之,果真不曾错待我。
“七哥,你醒了,我去唤穗娘来。”我对他僵硬一下,心中虽喜,却楞是表现不出来。
步子正待迈开,手被人虚握住,羸弱却又坚实地声音随之传来:“小八,先莫叫他人,我们先谈谈。”
心中轻叹,顺着他收回的手跪坐在床边,吸吸鼻子,勉强笑道:“谈什么?你刚醒来,何来那么多力气与我谈话?”
浅墨逍嘴角微勾,指指后颈,道:“扶我起来。”
我依言做了,拿了软垫给他靠坐着。见他干涩双唇,又端了先前穗娘备着的温茶给他。他也不客气,直接就着我的手,便将茶水喝尽。再抬首之时,他突然盯着我瞧,良久,抬手轻轻碰了碰我脸颊,轻声道:“小八,其实你还是信他的吧。”
我不语,转身将茶杯放回桌子上。
“你也该信他的。我虽对萧棠之无甚好想法,却也佩服他的为人和能力。偌大一个锦阳城,他能将此从接手时的空壳治理至如此,我很难不佩服。”
“也不看看是谁看上的人”我暗暗嘀咕,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小口喝着。
“小八说什么?”
我擦擦嘴角,爽快道:“没什么。你就谈这些么?”
浅墨逍朝我招手,我挪步过去用旧姿势跪坐一旁,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唔,那么多事情,该从何处开始说呢。让我想想我想想”
我斜眼一觑,不耐道:“甭想了,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他咧嘴一笑,点头道:“好。”
我调了调姿势,坐得舒服些,而后问:“你早知道萧家人和锦家人都未亡?”
“是。”
“你是锦程的儿子?”
“是。”
“其实你就是隐门门主吧?”
“是。”
“你也早知道我娘是莫曲城的人?”
他轻笑出声,“是。”
我微恼:“别笑!”
他轻叹一声,故作委屈道:“我瞅着还是我自己招了吧,小八这些问题问的,着实着实是"
我白眼,“着实什么?”
“着实无条理。”
我盯着他手臂,磨牙。
“先说你娘亲吧。当年我用半数暗兵求萧远誉将我换出锦阳城,却不想,萧远誉事后反悔,欲杀我夺暗兵。那时我尚年幼,虽会些功夫,却也只限于拳脚。在我命悬一线,几近死在萧远誉手下之时,你娘亲带着隐门之人及时出现,将我带走,同时也救了我一命。”
“我娘救你是为了你的暗兵?我似乎听萧棠之说过,我现在手头的人,都是我娘留给我的锦家暗兵。”
“不是。你娘从未从我身上拿过什么。暗兵是我自己要给她的,只因她给了我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浅墨逍说此话之时,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眼里对娘亲是感激的,却也是有恨的。
他朝我一笑,继续道:“小八,你娘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你可知,江湖中,朝堂里,众人谈之色变的隐门,为你娘亲一手创立。这不算,这辈子最令我钦佩之事,便是,你娘亲她不懂武术,亦不会气门卦术、医、毒只能,却能只手操控隐门中的各大高手侠士,让那些人臣服于她。至今,我都未想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
“那娘亲最后将隐门给你了么?”
“恩。她要我应她几个条件,便将隐门赠给我接手。我当时想着,这辈子什么都没了,她要的条件,我又有如何兑现不了的,当下便应了她。”
“什么条件?”
他转首正对着我,缓缓道:“一、此生护锦迟安之身;二、助萧棠之成为城主,助你二人实施计划。”
此生护锦迟安之身。
便是娘亲的这句话,才使浅墨逍这般保护我,即便我流落在外掩藏身份,他也甘愿扮作说书郎,伴我一家子近五年的。我可不可以认为,其实娘亲并不对我生厌?
“小八,你娘亲在你幼时对你毫无关爱,是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若待你好,等她离去之后,你一人会撑不住。那几年,我去见她之时,偶尔能在夜里见到她坐在你屋子外,靠着门,有时一坐便是一整夜。小八,哪有娘亲不疼自己的孩子的。”
浅墨逍伸出手,拉起我的,不轻不重握着,“小八,橙玉在何处?”
我心里“咯噔”一下,被他握着的手僵住,只觉得眼前这张小脸,愈来愈不真实。说到头来,竟也是为了橙玉?
浅墨逍狠狠捏了捏我手心,“你又胡思乱想。唉,你不说也无妨,那你需告诉我,橙玉可曾月兑离休眠?”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曾,似真如萧远誉说的那般,那老头给橙玉用了什么法子,它不曾再恢复灵性。”我皱眉,不解,“七哥为何问这个?”
浅墨逍另一只手拂上我耳侧鬓发,眼神突然变为怜悯,我看不懂的怜悯。
“小八,你娘亲不该在那时死去的。小八,那是因为橙玉啊。橙玉一次择一宿主,若玉择了新宿主再次恢复灵性之时,旧的宿主便会日渐虚弱,直至离开人世。你娘便是被橙玉遗弃的那人。如今,你生了二笨,新宿主便产生,橙玉现下陷入休眠。待它苏醒之时,便是你生命倒计时的开端”
“我我会死?”
我愣愣望着浅墨逍,在他颔首之后,呼吸一窒,紧了紧手,艰难开口道:“如此说来,多年以后,二笨亦会如此?以后我的后代,均逃月兑不了这个宿命?”
“是。”
“有法子制止么?没有法子?恩?”
浅墨逍费力握住我的肩,轻咳几声,随即沉声道:“这么多年,我寻橙玉便是为此。至于有何法子,目前还未寻到。原本想着,你会知道一些,却发现,你娘亲瞒你瞒得比我还多,呵——”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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