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纸条摊开,递至浅墨逍面前,“萧棠之和良辰清与橙玉有关我倒是知道,可为何也跟惑无心扯上联系了?”
浅墨逍拿过纸条行至床边坐下,背抵床栏,思索少顷,“小八还记得我说过惑无心不老之事?”
“自是记得。”我恍然,猛拍脑袋,“他是因为橙玉之能才有如此异能的,可对?”
“不单如此,当年他能为橙玉将宁姑姑送来之时候的灵力所影响,表明他定然见过橙玉被人操控之状。若是如此,惑无心许是查出操控橙玉之人的最佳入手线索。”
“哼,如今是头号死对头,他凭什么无故将这些事告诉我们?”穗娘利落走到浅墨逍身前,俯身将他鞋袜出去,待他坐进床里,又细心扯了被子替他盖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了无数遍,我瞧在眼里乐在心里,穗娘跑来跑去,闹这闹那,终究未逃出浅墨逍身边。
我拍拍衣袖,就近寻了椅子坐下,对他二人道:“这个倒是不怕,惑无心最在乎的,是萧远誉,可对?只要让一鸣前辈神不知鬼不觉将萧远誉绑来,再将惑无心手头的筹码整垮,你们说,他会听我们的么?”
穗娘回头觑了我一眼,“想得倒是轻松,惑无心这样的人,届时定会来个玉石俱焚。”
我模模后颈,觉着穗娘说得在理。惑无心虽说是个不老怪人,性子也有些扭曲,却依旧是雅致大气的惑城相。照他的行迹,应是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浅墨逍握住穗娘替他整软垫的手,“我却以为,小八所言,是一个法子。只不过,我们从萧远誉下手,该换一种方式。换一种,连惑无心都想揪出操控橙玉之人。”
我头一次觉着自己开了窍,指着浅墨逍喜道:“我明白了,明白了。既然橙玉能将人从异世带过来,也能将人送走,可对?若是如此,我们只需将萧远誉‘送走’,再‘无意间’透露给惑无心。到那时,惑无心从我们手上拿不走橙玉,定会去求当年他所见操控橙玉那人,可对?”
浅墨逍响指一打,也朝我指了指道:“可行!”
我嘿嘿一乐,凑上去问:“谁去将萧远誉从惑无心身边带走,让他‘消失’一阵?”
“这些小八无须挂心,自有隐门之人会施行。你我只需坐等结果便好。”
我大喜,心头又松了一松,从桌上拿了点心欢喜吃着,含糊道:“这般说来,我唯一的用处便是将橙玉贡献出来给你们啊,早知如此,我何必离开萧棠”
“小八可是想你夫君了?”
“呃”
“怨我将你强带来莫曲?”
“呃是有那么一点,就一点念他。”我讪讪放下点心,抬手抹了把嘴角,“不知那日我们离开之后,惑无心和他四叔可有为难他”
“我这倒是有些消息,小八愿意听?”
我摇头,却着实耐不住牵挂,复又点头。
浅墨逍轻轻一笑,握拳掩唇咳了几声,叹道:“唉,哥为你受了两剑,你却依旧将你夫君记挂心上。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呸,你自找的。”我轻嗤。
“萧棠之的芸夫人,听闻你弃他而走,逃往莫曲与之成对立之后,撇下你夫君为她置办的嫁妆,又哭闹着住回城主府了。对外宣称芸夫人病逝的谣言不攻自破,如今锦阳城乐道于两件事情:一是负心城主痴心妾;二是余孽正妻再成叛徒。小八,听这两事,你可是想笑?”
我强牵嘴角,虚假朝他一笑,拍拍手起身朝门外走去:“他要是敢做负心城主,我便敢做叛徒余孽,将他长子连带着拐跑,一辈子也不见他,哼哼!”
踏出房门外,走远几步,停在摆满翠菊的石道上。仰起脸,抬手微微挡住额头,眯眼望着升至正中的日头。心中静得空白,就这般仰首僵站了许久,待第三阵清风将我耳畔发丝拂至眼前之时,我深吸口气放下手,耸肩兀自笑了笑,便朝二笨所在院子而去。
方才转身那一刻,我心里从未有过这般坚定的念头:萧棠之,此生待我最诚之人便是你;我所负最多之人也是你。不过,谁让你是要跟我相守相携过一生的人呢?自此之后,将不分你我。萧棠之,这一次,等我回去寻你,带着无包袱之身,首先走到你眼前。
这几日翠菊开得愈发艳丽,也有几株开始呈现残败之色,深秋已至。
晃眼间,我与浅墨逍一行人,已在莫曲水府留了十日。
在此期间,水斛和水函两兄弟,前几日必然每日交替着来我屋里一次。
水斛无非是如常惦记着穗娘,顺道来我屋里转一圈,时而说起娘亲定下的婚约调侃一番。大多时候还是挺欢乐的,只不过每每听他说起比浅墨逍晚了一步之时,气氛会变得有些许沉闷和压抑。好在水斛并非整日自怨自艾之人,每次都已他标志性爽朗笑声收尾。
水函则如那日一样,进门先静坐半晌,而后又道一些类似于战事将临,他手中又有良辰清交给他的粮草和兵器,定能一举拿下锦阳城,将两城合并之事。对此我均默然以对,不予回应。多亏了他未将那日之言反复,否则,我定要忍不住拿刀砍了他。
这几日的水函让我觉着有些怪,撇开在我面前叨叨些他所谓的“势在必得”之事不说,人也时常显出倦怠之色,时而走神之话,更不必说了。我原先想着是因他太过于专注“抱负”和“野心”,再加上隐门插手后,他定不能如往常般轻松应对,这才使得他精神不济,脸色青白。
然而,今日突如其来,此刻正坐在我面前的人突然硬声道出:“你七哥快死了,是我下的毒”之时,我只怔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一颗心既痛又酸。却又觉着这算是因果报应,水函因利害了良辰清,良辰清不过是拿回他欠她的。
良辰清比我淡定许多,她甚至还能弯腰拾几片刚落地的叶子,笑着把玩不止。眉眼神色间,丝毫不见异常。让人仿佛以为,她方才说得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候之言。
“当日在肃彷,我与你说的话均是肺腑之言。那日我也确实是不知该去往何处,无心不会放过我,我亦不想与水函共处。”
我怔怔望着她,拂着胸口,只觉鼻腔酸楚。
“其实那日你能主动替我解围,还不顾其余人的阻挠,将我带回宅院,又执意让我住下,我确实很意外,却也很感动。”
“恩”
良辰清优雅一笑,青葱手指拂着指尖树叶,“在这个陌生之地醒来的第一日,我心揣着真正良辰清的细微记忆,异常惶恐。那日,不知为何,望着手掐我脖颈,笑得狠绝却有风雅无比的惑无心,我心里的念头竟非求生,而是求与他长守。”
我凝眉望着眼前笑得淡然的女子,直觉她在凉风常起的深秋,定该觉着冷的,动了动唇便问:“良辰清,你冷么?”
她望我一眼,又是一笑:“冷,所以我要将自己点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唯一能靠的,便是自己了。”
“你还有良家其余人,有父母,还有清儿。”
她摇头,“那不是我的,那是良辰清的。你懂么,当我面对良家之人时,我心里充斥着罪恶感,是我替代了良辰清,是我取代了原本该属于良辰清的一切。这一世,不论如何,注定是我欠他们的。”
她嘴角落寞之色,使我有些明白,为何萧棠之那时如此肯定,良辰清唯一不会伤害的人便是清儿。这是一种怎样的赎罪方式,她将所有不能说的话化为压力,在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时,还要用一切方法,补偿、满足她所‘亏欠’的人。
“锦迟安,说实话,五年前,我向棠之提出嫁给他之时,我是动了真心思。那时候,我想着,跟他这个在异世最为亲近熟悉的人相守一世,或许我会过得快活些。”
“你不喜欢萧棠之,不是么?”
她嘴角扬得更甚,眨了眨眼道:“你怎知我不喜欢他?连你这般愚笨之人,都能瞧见他的好,我为何不能?”
我扁扁嘴,“你算是一心二用,脚踏两只船?”
她笑得更欢了,以至于发丝覆住脸颊。我紧了紧手指,最终还是伸手替她撩开青丝。
她微微一怔,随即柔柔一笑,“你知道么,有时候女人只要求个安稳便好,寻得同心之人相守,太过不易了。我当时虽瞧见了他的好,却也看明白了,萧棠之那一颗心,亦不知从何时起,全栓在了你身上。我甚至明白,他能答应取我,不过是要从我口中得知惑无心的底细,要弄明白锦阳城成为空壳子,哪些人动了最大手脚。”
我心中虽因她的话而喜,却依旧倔道:“他待你亦是很好,我瞅着比我好。”
“缺心眼。”她斜眼觑我一眼,“他待我是不错,我们之间纠葛太多,不管如何牵扯,均是无关情爱之事。我良辰清好歹不能比不过你不是,再如何也该寻一个似他般待我之人,最不济,也要寻我自己最爱之人。”
我轻哼一声,挑眉道:“于是你转首嫁给了惑无心那个人渣?”
良辰清收起笑容,微微叹气,“他只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其实也怪不得他。”
“”我拂额,瞪眼盯着她瞧。
她自在拂拂衣袖,又恢复笑容,“锦迟安,那日在肃彷大街之上,你应承我之事,可还算数?”
我知她所言为将橙玉赠她之事,这种时候也不忍瞒她,抑或是给她一个空承诺。我踌躇少许,便将橙玉之事对她和盘托出,连带着娘亲亦是来自异时空也不曾落下。
良辰清正色听完我所叙,眼神空无不知落于何处,手中的叶子亦被她掐碎,之间沾染上青绿之色,异常惹眼。
“既然要用你的命来换,我岂能无义?今日你能将这一切告知我,我念在你对我信任的份上,亦不能坚持自私。何况,我也不想看着你和萧棠之因我荒废五年后,再来一个天人永隔。”
“或许,还有其余法子呢?”
良辰清摇首,“今日起,我不会再想回家之事了。既然再次都生活十几年了,再活上几个十几年,也无妨。”
“良辰清”
“感激我?不必了,就当我当年欠你的。至于操控橙玉之人,我倒是在昏迷之时听过他声音,今日你一提,似乎真有些印象。不过,今日一时也难以记起,你先等我几日,待我记起了,便来寻你。”
良辰清起身,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而后转身朝我一笑,“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下意识月兑口而出,“去哪?”
良辰清闷笑,“糊涂了?自是水函住处啊,还能去哪?”
我望了她几眼,抓抓头皮道:“其实其实你也可以住在这的,水函他他待你不好。”
“不了,我下的药不能断,何况,他待我也不错,除却禁足看馆偶尔不悦对我吼上几句外,都不错。”
我无言以对,起身送她至院门外,一路两人均沉默。
我拂着门框,望着她道别后离去的纤细身影,忍不住喊道:“良辰清,待这边的事结束了,跟我回去吧。”
良辰清步子顿住,许久后方转身,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清清脆脆大气应了声“好!”,便又见她转身,几步后钻进马车内,再不曾露脸。
我收回视线,扶着门框低低自语道:“良辰清,一鸣前辈来信说,他已将水函和惑无心的粮草销毁,又将几名主要大将虏回隐门,这场战事,不曾开始便能结束了。良辰清,快了,你要撑住啊”
到了夜间,我正将二笨哄睡了出门,便被穗娘急急带进浅墨逍的屋子。
白先生的药见效很快,这几日来,浅墨逍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如今除却动武,寻常行为已无大碍。而白先生,因着宁越老头旧疾突发,被水斛接入莫曲城城主府之内,也就是如今为水函掌控之地。
进屋后,浅墨逍只叫我候着,便自顾着端着茶杯细细品茶。穗娘也翻着包裹拿出一些药瓶塞进腰间布囊,两人均未搭理我。
我一人枯坐少顷,之后房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眼前一阵风飘过,我忍不住闭了眼。再次睁眼之时,一鸣连同上一次的其他三位前辈,负手立于屋中央。
一鸣道:“萧远誉已俘,由其余高手辗转带过多处地方,如今我等亦不知其身在何处。同时,已派人将‘萧远誉凭空消失’之事传播与军营,想必今日惑无心便可知晓了。我等须出发,开始跟着惑无心。”
浅墨逍搁下茶杯,掏出折扇在手上转了几转:“惑无心可会轻易相信?”
“原本并无多大把握,不过,昨日有人助之。”
“谁?”
“萧城主,还有,惑夫人良辰清。他二人同为受橙玉操控的后果,只要他二人将消息带给惑无心,再加之他亲身领会过橙玉之能,定会上钩。”
一鸣重重颔首,随即递给我一颗药丸,道:“定心止吸丸,为隐门追踪门人常用之物,小主子服了它,这一路便可不被其余高手所察了。”
我望了他一眼,接过药丸,咽了咽口水,依言将他吞下。
所有人均准备妥了之后,一鸣临走前皱眉将手伸至我身前道:“小主子未有功夫在身,可否由一鸣替主子保管橙玉,以防操控橙玉那人强行出手抢夺,他想是能感应橙玉之息。”
我转头望着浅墨逍,见他颔首,便从袖中拿出小棺材,塞进一鸣手里。一鸣略微颔首,继而一声令下,我便由乌发青衫的前辈带着飞至空中,在房顶几次起落后,直直来到水府外,眨眼的功夫,便由前辈带着策马狂奔,往莫曲边界而去。
隐门的宝马果真比水斛的好上不止一点,前半夜出发,一行人在将近凌晨之时便至莫曲城边界、惑无心扎营处几里之外了。为防惑无心察觉,几里外一鸣便下令弃了马,改为轻功前行。几位前辈轮番带着我,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隐藏在营帐几百米之外的丛林中。
“只消等惑无心现身便可。”
一鸣前辈将声音压倒最低,似非用喉间发生,声音低得恰好为我几人所闻,只消风一吹,便能将其吹散。
“主帐灯灭,准备,他来了。”
果然,不消多时,惑无心便只身一人策马而出,身穿依旧那身白色长袍,腰间却多了把剑。神情疲倦焦急,一看便知愁了有一夜未眠。
“如此马速,可跟得上?”
“本日之内,无妨。”
一鸣望向浅墨逍和穗娘,“可跟得上?”
浅墨逍正欲开口,穗娘上前挡了他,道:“门主有伤在身,小迟也不宜劳累。前辈,我先随你们去,一路留下隐门记号,门主和小迟随后跟上便是,如此可妥?”
一鸣稍作深思,随后道:“那便如此,反正只是寻那人,你二人不在也无妨。走!”
言毕,便伸手一拎穗娘后领,无人便在起落见消失于我视线。
浅墨逍伸手揽过我,无奈道:“将这一累赘交给我,唉。”
我屈肘轻戳他,他轻巧避开,足尖一点,便也在树丛间穿行,“不能落后许多,先去寻马儿。想必小八也不想错过好戏,可对?”
我心里猛点头,面上却未变,只催促他再快些。
事实证明,连续一夜一日的策马长途,确实在我的承受能力之外。然而,在我看着标记终止之处,我着实想撕了惑无心。从莫曲城出发,绕了一圈,结果又回到了莫曲城。
我苦笑望着城主府,扯了扯浅墨逍衣袖,正想开口,便被他抬手止住:“有人跟着,小心。”
我后背一凉,想回首看个分明,却又被浅墨逍腰间一带,几下跳进城主府院墙之内。追着标记穿过园子来到最北边的一处园子。
落地之时,身旁蓦地出现两人,将我与浅墨逍带入园子外的树上。
“嘘,是他。”
一鸣凑在我耳畔轻道,我寻着方向望进院内,看清院内二人之时,脚下一个不稳,几近向后跌倒。竟竟然是他?
“我该早些猜到的,他与祭师生得一模一样,我该早些猜到的。”
我怔怔望着那人,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好在,他从未伤害过二笨与我。
惑无心:“先生,四郎他”
“你寻错人了,请回吧。”
“先生,只有你能救他回来。无心从未求过人,此生第一次求人,先生可否卖无心一个面子?”
“橙玉并不在我手,你求我也无用。”
“为何?只有先生可操控橙玉,若是四郎为何会凭空消失?”
“愚蠢!”
“先生”
那人淡定侧身,微微抬首面向我们一行人藏身方向,“既然这愚人将尔等带来,几位便出来罢,在下并无玩捉迷藏游戏的喜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明日正文完结养肥党可以开始了
还有,明日萧棠之也会出来了,莫挂念了哈~
咳咳,预习课文去,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