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离见她低头怔怔地思索着什么,伸手轻抬起她的头,指着夜空中的某处说道,
“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月罂张开嘴一阵吸气,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痴痴地念道,
“真美啊……”
漆黑的苍穹中间,一轮皎洁的明月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比平日里放大了许多倍,仿佛触手可及一般,朦胧的光晕一点一点扩散,洒下一地的宁静安详。
围绕在它附近满是细碎的星光,明亮的,黯淡的,明明灭灭地闪耀着,跳跃着,在黑丝绒般的天穹上,勾勒出不同的轨迹与形状。再向远望去,无边的天与地看不出连接的缝隙,只有遥远处点缀的些许摇曳的橙色灯火。
从再回到这里,她心里就一直泛着波澜。一切都与前世不同,眼前的世界与自己所熟悉的前世格格不入,而自己以前引以为傲的那些能力在这里却丝毫派不上用场,所以一直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与慌乱,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可却时刻警惕时刻小心。
今天吵闹着要出宫,一来是想知道熙兰究竟让自己出宫做什么。二来也是想出去透透气,这王宫虽然美好奢华,却仍像是个金丝编成的牢笼,活在其中,时刻都要敛气凝神。
而此时的情景,却让她异常熟悉,即使身边一切都变了,只有这轮粲然的明月与繁星,是永远不变的;天下虽大,但只要抬头看看这闪耀着光辉的苍穹,心里也就跟着慢慢舒展安宁。
月罂回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眸里倒映着细碎的星光,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更加明亮,她渐渐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的意思,心里泛起一阵暖流,对他微微一笑,
“慕离,谢谢你。”
他转回头,看着她被月光沐浴着的柔色脸庞,如瓷般的细肤因为喜悦而变成粉红,清澈的眼眸中流淌着水光。他抿唇笑笑,也不多言。
月罂转过头,又轻轻抚模着枯燥的树皮,问他,
“这树真的有一千年吗?”
“只会更多。”
“可有名字?”
“名字?”慕离摇了摇头,树怎么会有名字?
“它特别像我熟悉的一种树。”月罂歪着头向上看,淡淡的月光照在树顶端的枝干上,这颗参天古树,虽是寒冬已不见树叶,可她能想象到,夏天的时候,该有多么的枝繁叶茂。
“那叫什么?”
“许愿树。”
“许愿树?很美的名字。”慕离轻轻念着,随后又问,
“怎样许愿?”
月罂见他有了兴趣,就把知道的对他细说,慕离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眸中不时地闪过些许光亮,随后又问,
“愿望真能实现?”
月罂愣了愣,摇了摇头。谁知道许愿树上的愿望会不会都实现呢?于是对他眨了眨眼,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
慕离见她笑得十分狡黠,忽然想到了她刚刚在宫门外蛮横的样子,倒是十分有趣,不禁侧过脸,莞尔一笑,
“公主与前些年有些不同,”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却与儿时像极了。”
月罂笑容一顿,前些年不过是自己的一缕魂魄,究竟想什么做什么,毕竟与自己有些联系,又如何谈得上不同呢?她转过脸看向他深邃的眼眸,仿佛夜空般幽暗,
“有何不同?”
他睫毛轻轻动了动,掩在阔袖中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一枚暖玉,触感细腻润滑,轻摇了摇头,
“只是感觉不同而已。”
两人不再说话,看着那见证着数朝古都兴衰存亡却依旧亘古不变的明月,许久许久。不知过了多久,慕离感觉身边那娇小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垂眸看去,发现她已经沉沉地睡去。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长而翘的睫毛铺满了眼睑,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十分乖巧。慕离伸出手,将她额角的一缕秀发拢到耳边,轻声低语,
“才回到宫中,一定很不适应吧?”
怀中的人只是平缓地呼吸着,白皙的脸庞在月光下更显得娇女敕似水。
慕离不忍心叫醒她,将自己的外袍月兑下裹在她娇小的身上,打横抱起,跳下了古树。脚尖轻点,向赏月殿跃去。回去的时间是来时的一倍,不想让她感觉到有一丝颠簸醒来。
慢慢穿行中,低下头仔细看着她,软软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地呼吸着,微微紧蹙的眉还是一如往常,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他胸前的雪白外袍,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猫,看得他心里软了软,搂在她腰间腿间的手臂也不自觉的紧了又紧。
回到内室,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放在椅子上,又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仔细看看她呼吸平稳,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这才放心的吹熄了桌上的烛灯,拿过一件来时带的披风,从窗口又是一跃而出。
三层屋顶上,一个红色的身影静静地半卧着,晚风徐徐地吹动他的嫣红衣摆,缓缓地向后纷飞。慕离走近几步,将从房中带出的披风扔在他的身上,平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身子不好就别整夜吹冷风。”
他单手接住,懒洋洋地抖开披在身上,挑眉笑道,
“多管闲事。”嘴上虽然逞强,可却感到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温暖。他们从小就一起生活在金竹园,这些年来,彼此之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领会。
慕离坐在了他身旁,一手撑在身侧,一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腿上,抬头仰望着星空,微微一叹,
“她终是回来了。”
“嗯。”花寻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妩媚的眉眼沾满了笑意。
“我还以为……”他顿了顿,后半句却硬生生地卡在喉咙中。
“还以为她回不来了吧?”花寻斜睨了眼一旁的慕离,轻笑着揶揄道。他表面虽在笑,内心却异常苦涩,那日看到棺椁盖上,本以为她再回不来了,心顿时疼得无法呼吸。
慕离微微一笑,笑意刚到了唇角却又慢慢收回。
花寻小心地揭开一片琉璃瓦,透过窄小的空隙看了看床上那小小的身影安静地睡着,他眉间轻拢着一层温柔,像一株寂静绽放的红莲,有些孤独,又有些冷傲,像这样守在她身旁已经多少年了?
夜晚的冷风吹动额前的发丝向后翻飞,慕离静静地和他坐了一会,这才站起身,身后却忽然传来他极低极柔和的声音,
“慕离……”
“嗯?”停下了要跳下的动作,回眸看着面前的红衣男子,平日里那自信而又张扬的眼神此时却有些黯然,他微微摇了摇头,浅笑道,
“没事。”
慕离看了他片刻,见他不再说什么,漆黑如墨的眼眸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慢慢抿起嘴唇,从房檐一跃而下,只留下浅浅的竹香在微风中越来越淡,最后融入到夜色之中。花寻渐渐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天尽头的那几颗星。
月罂来到兰心殿时,已是晌午,正赶上南宫熙兰用膳。熙兰唤来丫鬟再拿副碗筷,让她与自己一同吃午饭。
“月儿,这几日身子可好?”
“谢母后关心,我最近很好。”月罂夹了些清炒藕丝放到熙兰的碗里,冲她轻轻一笑。
“如此甚好,等你到十五岁那天,就昭告天下,正式封为少皇。这些年一直未立任何公主,朝野上下表面虽合,可暗地里却勾心斗角。如此一来,倒是能安抚人心了。”
月罂夹菜的手稍稍顿了顿,随后扯出一抹微笑,并未回答。
过了片刻,外面有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说是四公主求见。
熙兰放下筷子,拿过干净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让她进来。”
人还未到,娇滴滴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魅影来给母后请安。”
随后,珠帘轻响,一张妖媚十足的脸从珠帘后露出,看着月罂她们两人在桌前用膳,高挑着的眉带了几分笑意,
“魅影打扰母后与七妹用膳了。”
熙兰向她微微笑了笑,“无妨,也正巧吃完了”。
月罂心里倒是相当不屑这个四公主,自从那日金殿上她对婉儿的嚣张言行,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见她来了也不理睬,仍自顾自的把碗里的饭吃完,才唤身边的丫鬟收拾下去。
南宫魅影见她不冷不热的态度,眉毛动了动,接着走到月罂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故作亲昵地说,
“七妹近来身子可好?几日不见,气色仿佛好些了。”
月罂心里早就想骂她了,这四公主巴不得自己快快死了,给她让位,想必自己中的那毒,绝对跟她月兑不了关系。可此时没有证据,也不好乱说,只能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让四姐费心了,我还好。”
南宫魅影见她那么冷漠也不计较,转过头去问熙兰,
“母后,七妹在宫外的园子已经建成了很久,听说那里山明水秀,十分适合休养身子。依我看,什么时候让七妹过去小住些日子,这样也能恢复得更快些,如何?”
熙兰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并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