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一些人在为胥克念的光影一生大书特书的时候,总是绕不开三个话题:男人,过去,第一部电视剧。
很多演员都因出演某一部电视剧而被观众熟知,比如肖阅微,因为参演纯大陆本土制作第一部偶像剧《惠婉公主》而红遍亚洲,但事先也是赶过无数场子,演过“死尸”“无台词的酱油女”这些角色的,就算门第甚高者如秦维贤,也是在无数的电视剧里演过N个男二后才开始慢慢走红的,但胥克念是个例外,这部电视据播出之后的很多年,胥克念已经走向国际的时候,一些剧评人还在津津乐道到底是“晏清都”成就了胥克念,还是胥克念成就了“晏清都”。
当然现在还是小透明的胥克念并不知道这一切,如今的他忧愁的是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实在是太土了!他一想到电视剧播出后会有人在他的背后偷偷说:“喂喂快看这个就是演《青春记忆》里的那个死备胎的……”虽然自己在剧中的名字比剧名好听,但无法掩盖这个电视剧从剧名到剧情,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狗血和俗套”的事实。
《青春回忆》讲了一个经典的“兔子爱吃窝边草”的故事,女主角陶染就是那只兔子,身边求被吃的青草无数,终极备胎晏清都和高富帅男主角安若谷就是其中之二,剧情主围绕着他们三个的感情纠葛展开,当然还有女主的闺蜜和男主的兄弟之类的角色贯穿始终。备胎的戏份并不多,一共300场戏里,胥克念只有不到60场,主要集中在开头和结尾,开头被两口子或轮流或组团虐,结尾备胎虐人家两口子。
水长东跟他说过,看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剧本无疑是重要的,但其实整个剧情最好也该烂熟于心,只有统筹全局之后,才能找到角色在整部剧中所处的位置,分量的轻重,找到和他相关的角色,也就是跟自己产生对手戏的角色,接着由点成线,以线带面,达到最终将角色的灵魂诠释给观众的目的。
“每一个龙套都是自己的主角”胥克念喃喃的念叨着水老师告诉他的这句话,然后一脸忧愁的想着自己该如何演绎这个苦逼的备胎,胥克念甚至坏心眼的认为,这部戏是不是导演的复仇之作啊,自己饰演的这个备胎难道不是导演的昨日重现吗?!
水长东跟自己发信息说: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导演在总结他自己的人生,好好演,演得好对你有好处,这个导演人脉广,有才华,你表现的虚心一点。于是胥克念决定好好听老师的话,在可能的情况下认真围观每一场戏,此时正在反复演着男女主人公的同一场对手戏,主要是女主角一直不停的被导演喊“cut”,胥克念看了一下场次表,顺场下来,就是苦逼备胎被高副帅完爆的戏份了。
多机拍摄加上同期录音,导演愣是把个三流电视剧搞出了大片的范儿,摄影棚经过专业的隔音处理,门缝用橡胶管充气密封,门斗设置了相当数量的吸声材料,所以不必担心棚外的人听见。或许正因为如此,导演正一改镜头前的风度,嗷嗷的咆哮着跟女主角说戏,女主角似乎是个新人,娱乐圈的“新人”分两种,一种是胥克念这种第一次进组拍戏的货真价实的新人,一种是女主角这种演了无数龙套却是第一次演主角的“新人”。胥克念一边背着自己的台词,一边观察着女主角的演技,她演的比较僵硬,乍看之下,确实是按照前辈的经验以及书上的指导来的,但言语神态动作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所以只好一遍遍的重来,最后一遍总算通过之后,胥克念发现男主角的脸上明显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不悦了。
饰演安若谷的名叫陆海宁,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偶像,演技不错绯闻不多,属于公司力捧的那一型,不过在这个圈子里,年轻就是资本,偶像如今已经二十六岁,偶像末路,而胥克念同学才刚满十八,正当风华。
“第99场,胥克念,陆海宁,苏桃之准备。”统筹报了场次。
随着导演的一声“开机”,几台摄影机依次就位,演员站好机位,这场戏是说情人节到了,“晏清都”自制了巧克力送给“陶染”,在“陶染”家楼下遇见了“安若谷”,两人为女主角争风吃醋,最后知晓了女主角的选择,“晏清都”黯然离开的片段。
“Acton”副导演一声令下,拍摄正式开始。
“哟,晏清都,手里拿的什么啊,怎么见到我还躲躲藏藏的。”陆海宁演的不错,完全把面对小穷鬼晏清都的优越感表达出来了。
“关你屁事。”“晏清都”是个清高的穷鬼,他只有面对心爱的姑娘,才会卑微到尘埃里,虽然还没等到“从泥土里开出花来”就被自己的女神给闷死了,但现在的“晏清都”还是怀着对女神的美好想法的。胥克念抬起头,手里捏着巧克力,他个子尽管没有陆海宁高,但却将目光毫无焦距的盯着远方,表达着“不愿跟陆海宁多啰嗦”的情绪。
接下来就是“安若谷”从“晏清都”的手里抢过送给“陶染”的手工自制巧克力的情景,陆海宁开始抢了,按照剧本,应该是抢了三次后巧克力就不小心散落在地上,但陆海宁发现,已经抢了五次了,巧克力还没拿过来,他心下本能的想着这家伙是不是存心蹭曝镜头磨时间,导演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都已经打算喊“cut”了,却又看见了胥克念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专注的,认真的,完全融进角色里的眼睛。少年憋得通红的脸仅仅的抓着那盒巧克力,仿佛抓着自己仅有的一颗真心一般,导演重新陷回椅子里,认真的盯着胥克念。
“哗——啦”巧克力终于还是散了一地,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照剧本,接下来“晏清都”正准备揍“安若谷”一顿时,“陶染”下来了,先是冲着“安若谷”甜蜜的笑,接下来才注意散了一地的巧克力,问其原因,接着“晏清都”潇洒的来一句“喂狗的”,最后飘然离去。
陆海宁等着胥克念来揍他,却发现胥克念——不,此时陆海宁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胥克念”还是“晏清都”,这人慢慢的顿了下来,认真的捡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巧克力,仔细的掸去上面的灰尘,轻轻的放进嘴里,陆海宁虽然没注意看“晏清都”的戏份,却也知道这段戏不是这样的,但摄影机对着,却又说不出来什么错处。而且这一段的时间很短,短到基本不构成蹭曝光率的情况——“晏清都”突然一个起身,像头小豹子一样冲到“安若谷”的面前——在胥克念晃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陆海宁才反应过来,他只不过是用吃巧克力的动作来成功吸引自己的注意,从而让观众觉得以这么快的窜起速度,“晏清都”是一定能够揍到“安若谷”的吧!导演从拍摄专用的监视机上更为全面的看到了这一点,想着他最终剪辑出来的效果,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晏清都”就看到了自己的女神冲着“安若谷”那甜蜜的笑容——咦,这笑容怎么有点……
“cut!cut!!cut!!!!苏桃之啊苏大小姐,你能不能笑的纯一点啊。你在死备胎和男朋友面前是落入凡间的天使一般纯净美好,不要笑的跟落入凡间的公交车一样一副谁都能上的样子行不行啊!!!!”
“……”
虽然水长东说过一些导演拍戏的时候情绪激动,会有一些异于平常的表现,明显,这个导演的激动就表现在嘴巴很坏上面,不过胥克念确实没想到导演的嘴巴能贱成这样,苏桃之被他骂的撇着个嘴都要哭出来了。
“重来这一段,胥克念表现很好,那个吃巧克力后突然跳起来的动作保留,2号机,对准晏清都,采用移摄法拍。”
“Acton!”
“cut!cut!!cut!!!!苏桃之同学,我求求你,笑的纯一点行不行?不过这回比刚才进步,不像公交车了,像小三,重来重来重来,麻烦您拿出女朋友的气场来成不成??!!”
苏桃之看向导演的眼神里已经有寒光在闪了,终于这次,再苏桃之再次对“安若谷”笑过之后,导演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总算没有再一次暴跳如雷的喊“cut!”
“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清都……”“陶染”一脸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巧克力,和已经冲到“安若谷”面前的“晏清都”,“晏清都”和“安若谷”彼此怒目而视,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没有任何转寰的,“晏清都”在听到“陶染”这句话后,像是泄了力气的皮球一般,刚才要将情敌暴揍一顿的斗志荡然无存,只深深的看了“陶染”一眼,“陶染”被这个眼神看的一惊,如此悲伤而又绝望,苏桃之下意识的想说点什么,但“晏清都”却背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的离开。
“毕竟还是太年轻没经验啊……”陆海宁在心里嘲笑道,虽然刚才那个眼神演绎的很到位,苏桃之明显也被带入戏里,像是真的面对深爱自己的男孩被自己拒绝一般不知所措,露出了一个面对备胎该有的态度,但胥克念的这一转身,却实在是太突兀了,陆海宁刚刚将胥克念从“下一个可能对自己构成明显威胁的青春偶像”的名单里剔除出去,却听见一声带着哽咽绝望和自嘲的,嘴里因为含着什么东西而发出的含混的声音:
“喂狗的……”
因为采取的是移动拍摄,所以在导演的监视器里就看着“晏清都”耷拉着的身子,颓唐的样子,嘴里还狠狠的嚼着刚才放入口中的巧克力,配上那句“喂狗的”……让人倍觉揪心。
“非常好!收工!!统筹,把明天的场次表发下去。”导演一声令下后出棚抽烟,现场一片欢呼。
陆海宁被专车接走,苏桃之也在化妆间卸妆,胥克念没有立刻离开,还在帮着剧务收拾东西,水老师说,在剧组一定要有眼力见儿,自己找活干,即便以后成了腕儿,也别拿自己当个腕儿,何况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帅哥,谢谢你了啊!放这儿就行了。”统筹是个小姑娘,胥克念今天帮她干了不少活,此时正把今天的场记板摞在一起搬到制定的位置。然后又帮着剧务卸台,搬道具。一切忙完之后,导演正好也抽完烟进来,胥克念背着书包,冲导演鞠了一躬:
“导演今天辛苦了,我先走了,88。”
“回来,大几了?”导演问道。
“大二。”
“唔,还是小孩子,年轻真好哇……演得不错,有当备胎的经验?”
胥克念想想导演曾经的备胎人生,又想想今天导演的毒舌,为了免遭报复,只好点点头道:“嗯,当过。”
果然,导演一副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的样子,脸色也缓和多了,还在胥克念的头上拍了拍:“现在醒了吗?”
“醒了。”
“你醒的比我早哇……成,有出息,我看好你!明天没你的戏了吧?”
“嗯,没了。”
“过年后去海边拍外景,三天左右,记得跟提早学校请假,邀请函下次拍摄时找剧务拿。再见。”
因为整个寒假断断续续的都有拍戏任务,所以胥克念也没在家呆多少天,胥克念的爸爸妈妈虽然非常不舍却也没有办法,胥克念在家里也力所能及的帮着“爹妈”干点活儿,“爸爸”很欣慰,“妈妈”则将母爱又放大了N倍,弄的“胥克念”颇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还好在水长东面前,胥克念可以安心的做自己,但由于频繁的往返剧组,也只能靠电话短信联系,一晃就是年后,拍摄已近尾声,就剩下海边的最后几场戏了。
经历了无数导演的“cut,cut,cut”和随即而来的连珠炮一样的挖苦讽刺,苏桃之终于绷不住了,躲在角落呜呜的哭了起来,导演没有办法,只好让剧组休息调整30分钟,胥克念的几场戏他都烂熟于心,趁着这个机会,便钻出摄影棚,来欣赏难得的海边夜景。
打开手机,有几个莫景行的短信,什么“在哪儿呢?”“拍戏紧张不紧张啊”“在海边给我带贝壳啊”之类的,还有王伟的几条短信,正准备逐一回复时,手机响了,来点显示着“水老师。”
“老师什么事儿?”
“海边好看吗?”
“嗯,好看,比城市安静,而且能看到星星,特清楚。”
“春节后的冬天,天空是非常漂亮的,如果你有点天文知识的话……”胥克念觉得水长东的声音越来越近,回头一看,水老师举着手机,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老师!!你怎么来了?”胥克念又惊又喜,挂了手机,几步窜到水老师面前。
“来看看你。”
“赶快进屋说吧,我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说完胥克念又看看手机“现在只剩24分钟了。”
“不急,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看你,戏拍的怎么样?”
“还成,就是苏桃之,演技一般,重拍了好几遍了,导演急了,就让我们歇会儿了。”
“嗯,那个苏桃之,你别得罪她,她是制片人的人,懂吧?”
“……”胥克念愣了一下,有点懂,又有点不懂,于是还是问了出来“潜规则?”
“嗯,所以说制片人才舍得为这种狗血剧砸钱。”
“噢……”胥克念一直以为“潜规则”这种东西只有在报纸网络上才能看到,没想到它竞真的存在,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
“别想那么多,咱拍自己的戏就成,小念你看——”水老师一手搭在胥克念的肩膀上,一手指着南边的天空,“看到最亮最大的那颗星星没?这是夜晚天空里最亮的恒星,名字叫做天狼星,属于二十八星宿里的井宿……”胥克念随着水长东的手指,果然看到一颗比较闪亮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着晶莹的光。
“你再看,天狼星向有颗次亮的发黄的星星,叫做南河三,属于小犬座。你将这两颗星星连起来,以天狼星为基准点,顺时针旋转大概六十度……”
“一个等边三角形吗?”胥克念跟着老师的手指,看着星空,在它六十度角的地方,有可比天狼星稍暗稍小的星星。
“对,聪明,就是等边三角形,其实不会是绝对等边,不过离我们太远,我们肉眼卡看看,可以近似正三角形啦,旋转六十度后的那颗星星叫做参宿四,是夜空里排行第十二闪亮的星星,参宿四,天狼星,南河三,每到冬天,这三颗星都会形成一个正三角形,叫做冬季大三角。”
“老师知道的真多。”胥克念看着漆黑的夜空中漂亮壮观的“冬季大三角”,城里高楼大厦,灯影霓虹,别说冬季大三角,连寻常星星都难得一见,偶见亮光闪烁,还多半是飞机夜间的航行灯。
“那是,你老师可是双学位硕士,要不你以为我比秦维贤大不了几岁,但凭啥能当他老师。代他们班课的时候,我刚拿到理学硕士,当然最后还是选择了的博士研究生……”水长东像个吹嘘自己成绩好的虚荣的小屁孩子似的卖弄完毕之后,看向胥克念,随时准备享受胥克念崇拜的表情,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噤了声,星空下小孩儿的睫毛像鸦羽一般微微颤动,盯着天上的星星,着迷般一动不动,水长东默默退后几步,掏出手机,偷偷的拍下了小孩,胥克念感觉到闪光灯“噌”的闪了一下,回头发现是水老师在拍自己,于是弯着眼睛看了水长东一眼——沧海澹澹,星夜悠悠,胥克念潋滟眸中的棕色小痣,只在这一眼间,便刻成了水长东心里一生一世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