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蜿蜒的楼梯,剔透的吊灯,身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彬彬有礼,一楼大厅的真皮沙发上坐着几个素质极高模样端庄的女人,那些都是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男人们挑选的高级小姐。
见到程斐进来,她们中立刻有人眼睛一亮,刚要起身迎过来,只是在看清他身后还拉着一个娇小的女人时,只好讪讪坐下,嘴角全都挂着一丝不屑。
程斐在这间酒店的高层长期包下一间套房,不愿回家时,偶尔在这里过夜。乐文昱说的不错,程宜诺最近对他很有些不满,程斐也懒得在自家老爷子面前惹人厌,自动自发地搬出来,鲜少回家。
乔初夏还记挂着那个刚买来还没拆封的酸女乃机,气哼哼地被程斐一路从停车场拖进来,手腕已经被拽得发红了。
她一抬头,正对上那几个女人的眼神,女人和女人的交流有时不过须臾,她自然看穿那明显的嫉妒和鄙视,怒气一下子漾满胸中:程斐,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在公共场所令我难堪了!
无奈,电梯轿厢里,还有其他客人,程斐便是吃准了她不会在公共场合与自己为难,含着笑迎向她愤怒似燃着火苗的双眼。
她与他对视片刻,率先低下头去,看着身边的人在不同的楼层走出去,电梯的门一次次关上。
最后,不出程斐所料,果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乔初夏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她这才再次抬起眼,握紧拳厉声道:“程斐,我知道你恨我,以前我撞破了你的秘密,上回还把你的头给敲破了,你恨不得弄死我是吧?”
想到可能被带到一间密闭的房间,被残忍地杀死,甚至被分成几块,若干天才被人发现报了警,又或者,她干脆无声无息地就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乔初夏顿时不寒而栗,脑子里全是一幅幅飞闪而逝的血腥暴力画面。
真到了那时,谁又能替自己报仇雪恨呢,怕是没有吧。
程斐略有些轻蔑地看着她,刚要说话,“叮”一声,他们的楼层到了,他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房间地上铺着乔初夏最喜欢的手工地毯,那种来自伊朗的充满古波斯风情的毛织物险些叫她忘乎所以地月兑下鞋子,她无数次幻想着自己赤着足小心翼翼踏上去的景象。但,现在她做不到。
柔软的触感,简洁的图案,百分百蚕丝制成,有着令普通人看完想要晕过去的价格。
程斐也不拦着她,转身去换了宽松的睡裤,光着上身打开酒柜,一边翻找一边问道:“喝点什么?”
乔初夏这才换了拖鞋,每一步都欢天喜地又谨慎克制,像是走在独木桥上一般,这神态看得程斐一愣,不自觉嘀咕道:“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他摇摇头,乔初夏,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知道她曾在贫民窟一般的小胡同儿里过了八年,这孩童世界里的八年几乎将她的价值观影响得彻彻底底了。
当他知道,她居然和自己是同一种人的时候,几乎有一种解月兑感和意外之喜。至于为什么解月兑,他也说不清,似乎这样的身份,能够令他理所应当地和她在一起,而不需要向谁解释或者证明。
她微微出了汗,将额前的刘海儿全都搂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来,冲他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就想起过去老话儿讲的,老人儿们说,一个人的额头代表了身世和品性,相由心生。
这样儿的姑娘,果然不是乐辉那样的人家能生得出来的,程斐暗暗一叹,给自己调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今天的程斐比往日更加沉默,乔初夏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眼珠子几乎黏在他身上,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把空杯放下,走近她,顺便拍了拍她的头,柔软的头发在掌心里,痒痒的,撩得他的身体有点儿蠢蠢欲动了。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是叫我来踩踩这天价地毯的吧?”
乔初夏斜起眼睛看他,尽管口中不屑,却还是在心里叹了一把他的好身材,健壮有型的腰身,蓄满了力量,充满了男性的掠夺和危险,像是草原上的动物一样。
可不是,他就是动物,畜生!
她偷偷在心里啐了一口,想起他之前的暴行,怎么也无法再激发出对他的欣赏。
男人和女人在这一点上,果然是天生不同,男人可以无爱却有性,女人却一定要追求性和爱,灵与肉的高度统一来。
程斐回过身,将自己的杯子再次倒满,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半天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
说实话,这是很不尊重人的眼神,似乎要用眼神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乔初夏抱起胳膊,挡在胸前,跳了起来,想要穿上鞋子逃走。
他却飞快地抓住她,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了手边的卧室,将她整个人摔在床上,自己则是蹲下来,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个资料袋,扔在她面前。
“啊!”
乔初夏尖叫,即使身下是柔软的床,可他的粗鲁还是弄疼了她,她愤怒地起身,疑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土黄色纸袋。
“什么东西?”
她坐起来,一把拿起来,将后面的绳子绕开,翻出里面的一沓泛黄的纸页来。
是那种很老的日记本的纸页,一页一页的,应该是日记本被人撕开过了,只留下了一些散乱的纸片儿。
很清秀,却凌乱的字迹,蓝灰色的钢笔水在多年以后,呈现一种发灰色的颜色,散发出特有的墨香来。
记录着日期,天气,然后便是日记内容,看了看,居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日记。
空气里漂浮起了些许灰尘,乔初夏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捂住嘴,朦胧道:“这是什么东西?”
程斐站在床边上,斜睨了她一眼,随意在里面捡起一张纸,凑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这些东西,是他叫人调查的,他早在拿来的第一时间就看过了,果然是桩“惊天大秘密”。
“这是你父亲的日记。”
他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不错过她的一丝一毫的表情。
乔初夏惊讶道:“乐辉写的?”
低头再看看,字里行间都是些生活的感悟,情感的抒发,她不信,那样的混混、土匪、贩毒头子,能写出如此清雅的文字来?
程斐大概等的就是她此刻的这种惊讶,满含深意地盯着她的眼,乔初夏甚至有些害怕了,她敏感地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简单。
仿佛要验证自己的预感似的,就看他坐下来,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额头上,唇几乎都要碰上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是乐辉的女儿呢?”
她手里抓着的纸页,忽然全掉在了地上,轻飘飘落了一地。
“你、你说什么?!”
乔初夏几乎要怀疑自己幻听了,程斐虽然人性不佳,但相识多年,她很了解他,绝对不会吃饱了撑着开这种恶毒的玩笑。
见他不说话,她哈下腰去,将散乱一地的纸张全都捡起来,双手颤抖着一张一张拼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读下去。
不得不承认,日记的作者,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字迹很是苍劲有力,每一篇都蕴涵了自己的思想。
字里行间,都透出了一个男人的苦闷,他没有明说,但乔初夏猜想,他应该是爱上了什么人,又不被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理解。
翻到最后几篇,从日期上看,应该是又过了几个月时间的样子,那忧愁的情绪一扫而光,日记的主人忽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似的,语句里洋溢着快乐和期待。
乔初夏默默地将纸页摞好,一抬头,发现程斐正靠在门边,弯着嘴角看着自己。
“都看完了?”
她有些仓惶地点点头,满脑子都是疑问,如果说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那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提过,乐辉又是为什么愿意抚养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孩子?
太乱了,就像是一个线球儿,好不容易抽出一根线头儿,却发现,更乱。
“我不明白你说的,我爸爸到底是谁?你以为拿出一堆破纸和连篇鬼话就能叫我相信你的胡编乱造?”
她有些愤怒,更多的是迷惑,她用力将那一沓纸摔在程斐胸前,转身就要走。
他飞快地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由着那些泛黄的,薄而脆的纸再次哗啦啦落了一地。
“你妈妈把你带走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我不信你对中南海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乔初夏被那三个字狠狠触动到,急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那么神秘的一个地方,十三亿人都向往的地方,就这么轻易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而然。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面,朱红围墙,金色大字,哨兵庄严,密集建筑,还有上次去建福宫时,那莫名的心悸和熟悉。
此刻,不需要说话,因为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出卖了她,就看见程斐松开手,退后一步,自信地开口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乔初夏立刻别过头去,好久,才开口道:“有话你就直说,不要卖关子!”
他微微一怔,因为她的转变态度,而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居然完全不需要了。
他决定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深吸一口气,他将她的脸轻轻扳过来,与她额头相抵道:“赫赫有名的乔家,你是乔家人。你母亲乔瑰菡是乔家的掌上明珠,她未婚时就生了你,外界都传言她和一个地痞无赖纠缠不清,但乐辉不是她的爱人,她真正爱的是她的亲生哥哥,乔槐桐,他才是你亲生父亲。”
乔初夏大惊失色,猛地伸手推开他,手掌不受控制地朝他面颊上拂去,完全是下意识地想打他耳光,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诬蔑她的母亲,一个故去多年的人!
乔家,她自然是知道的,就算她再不关注国事,新闻总是要瞄几眼的,如果说程家大多出身政界,那么乔家就专攻军界。乔家大家长今年刚好七十岁,担任军委委员,上将军衔。但她从不知道,母亲的娘家居然是如此显贵!
程斐轻而易举地避开,顺势抓住她的手,严肃道:“乔初夏!你以为我在逗你玩是不是?你要证据是吧,好,我给你!”
他狠狠松手,转身又到刚才的抽屉里模索一阵,翻出一个文件夹,摊开来给她。
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还有一张有些模糊的,明显是复印下来的表格,上面潦草地写着名字、性别、出生日期等等,旁边还拓下来一副小小的婴孩的脚印儿。
“出生的脚印儿,你看你生下来时才五斤多,这么小的脚丫子。”
乔初夏垂着头,看得很是认真,一直盯着那张纸,程斐怀疑她都要在纸上瞪出两个大窟窿来。
“你想用这张破纸说明什么??我是不是现在应该对自己的身份感到特自豪特骄傲,然后打扮一新,坐着你的车,跑到人家面前认祖归宗?还是你想告诉我,我其实比你肮脏比你龌龊,因为我是兄妹乱/伦的产物,真是可笑为什么我不是个痴呆儿!”
她疯了一样,大力推开程斐,跟着手指一动,狠命地将手里的纸撕了个粉碎!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我是谁的女儿关你屁事!你这个不知道生活到底有多丑陋的大少爷,滚远点儿继续过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去!不要打扰我小老百姓的日子,我告诉你程斐,我不稀罕!”
说完,她不顾大声吼完的晕眩,踉跄着就往门的方向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