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人多数已经坐定,王爷一句话,大伙儿都得跟着起身挪位置。
厅上除王爷夫妇在正中座南面北而坐,余人均依身份长幼朝东西两侧对坐之。如今要给白姨娘母女再安排个坐席,却一时令管事嬷嬷有些犯难。按说白姨娘在府里的身份只是姨娘,不及王妃和如夫人,可依她们母女的受宠程度,却是几位夫人都及不上的。
好在这嬷嬷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是个机灵的,悄悄退出去找了王妃过来。王爷本欲将白姨娘母女的坐席置于王妃下首,但白姨娘推辞几句,依旧只是坐在三位如夫人的下首,却是众位姨娘中位份最高的位置。余人虽心有不甘,但此事有王爷先前发了火,自然不敢多语。
鱼儿在一旁安静的听完,便跟着白姨娘待王爷落座后坐到了新坐席处。面上仍是一副孩童的懵懂与乖顺,心内的疑惑却又增一分。看王爷的态度,分明是十分看重白姨娘母女,甚至是带着几分恭敬。而这样的态度在周围人看来,如此对待一个妾室却不像是宠爱更像是疏离。不管从哪一层来说,现在这个身子的身份,实在是蹊跷的很啊。
“鱼儿妹妹!”一扭头,正好对上沈涵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沈涵的生母虽是姨娘且已不受宠,但到底是王妃的陪嫁媵妾,地位在其他姨娘之上,刚才一番调动,沈涵的位置便正好鱼儿是挨着的了。
“涵姐姐。”鱼儿规规矩矩的回应道,既不过分热切,也不算是冷淡。按说这个身子原来恐怕是同沈涵极其要好的,鱼儿却是做不来和某个人特别亲热的事来,即使她对上辈子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但依然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格外的亲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并不算太过熟识,甚至是只见过几面的沈涵。
不过此时宴席上人多眼杂,鱼儿这番规矩的举动并未让沈涵另作他想,只是觉得鱼儿太过拘谨了些。这是在家里,又是过年,谁会苛责那些规矩上的事儿啊。别说他们这些主子了,就算是个下人们今天行事略松泛些,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上头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你今天这身打扮倒是好看”,沈涵笑嘻嘻的伸手模模鱼儿的衣料,感叹道:“这还是内造的呢!今年的新衣裳,四套里头也就一套是用内造的料子做的,我娘舍不得,让我明儿个初一再上身,没想到你却这会儿就穿来了。”她不知鱼儿的衣服料子要比别人好一些,只道是她们几个庶出的姑娘是一样的。“不过这银红你穿着比谁都好看,小时候我也想穿这样的,可是上身就显得太过老成了,以后就再也不敢做了,我娘只说是浪费了好料子。”
开宴吉时未到,边上白姨娘也正与来搭讪的人聊着,鱼儿便同沈涵从衣服首饰聊到胭脂水粉等物。
“听说最近你都不用那些个香料了,衣服不熏,连屋里的香炉都成了摆设,倒是便宜了那些个丫头婆子。”
“许是前些日子吃药吃怕了,见着有味儿的东西就心里就发怵,只怕过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是我份例里的东西,平时我也没个物件儿打赏,这些也就罢了。”鱼儿说着,只见面前一阵香风拂过,便过来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父亲,母亲!”沈雁一边笑着一边朝里走。她今天穿的是身正红曲裾深衣,外面一件同色镶着花边的大褂,上头一团牡丹花好不艳丽。配上她头上的金钗,顶上一大颗东珠更是熠熠生辉。
“她明年就及笄了,母亲给她找了几个绣娘帮着给她绣嫁妆,没想到她都这么快就用上了。”沈涵这话说的酸溜溜的。不过沈雁是王府嫡女,这样的身份花上个几年来准备嫁妆并不鲜见,何况那些绣活儿本就最费时费力。
“怎么来得这般晚,你父亲都早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你才来?”王妃虽是嗔怪,口气却十分慈爱,全没有前几天在冷月苑教训鱼儿时那般冷酷得慎人。
“女儿管家以来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宴席,不放心厨房那边,所以刚才又去看了一回。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晚了,父亲母亲莫怪。”沈雁一边说着,一边撒娇似的对着王爷福了福。
王爷笑容暖暖的,对着这个女儿丝毫不见半分严厉之色,只挥挥手道,“行了,知道我们的雁儿如今能干着呢!还不快来坐下,就等你一个人了。”
沈雁依言笑眯眯在王妃身边的空座上坐了,得意的眼神朝沈涵和鱼儿这边一瞄,极尽挑衅。
“哼!”沈涵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不就是管两天家么,有什么好了不起的,瞧她那个样子。”自从王妃被禁足后,王爷突然提出让沈雁学着管家。鱼儿看来这不过是打一棒给个枣子的内院权衡之计而已,可沈涵却觉得十分不平。
“涵姐姐少说两句吧,要是让别人听到又有是非。”鱼儿小心地朝旁边看看,好在已经开宴,周围并不似平常用餐时那般安静,沈涵刚才说话声也不大,没什么人注意她们。“再说她是嫡女,将来嫁出去必定也是一家主母,这些自然是必学的。这也是王府的脸面不是?”
“她那么对你,你还帮着她说话,你呀!”沈涵说着伸手在鱼儿脸上羞了她一下,“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嫁人的事儿了?”
“我哪有……”鱼儿假装羞涩低下了头,刚才的话题便也掩了过去。
说说笑笑,鱼儿和沈涵言谈中又将府里在席的各色人等认了七八成。原想着这除夕宴就这么过去了,接着便是各自回院里守岁。白姨娘的院子里自然是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串门了,鱼儿乐的回去清闲一个晚上,明天初一一早还有得忙呢。
不想临近结束,沈雁却端着酒杯过来与几个姐妹们互相敬酒说笑了。
说是敬酒其实也就是个由头罢了,借着机会姐妹们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才是真的。三个如夫人十几个姨娘还有人数还未确定的侍妾们生的庶出的子女还真不少,除了男孩子们的席面在屏风那边,另有一两个女孩子已经嫁人以外,这边还围了七八个人。不管和沈雁的感情是真好还是假好,这面上的关系还是得维持着的,就连沈涵刚才在私下还嘟嘟囔囔的,现在也得换上一张笑脸。毕竟她们的将来,还是人家主母一句话的事情.
闺中女子的话题左右不过是吃的穿的戴的抹的,叽叽喳喳的一圈下来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鱼儿最近不用熏香的事儿上头。鱼儿不禁有些暗自恼火,这不用香料碍着她们什么了,真是无聊至极。
斜眼瞥见沈雁眼神一亮,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兴奋起来。沈荷回家过年去了,这几天她还真觉得失了臂膀一般,什么事都得自己想上好久才有主意。
看大家都在讨论鱼儿的事,有小的说府里官中份例的香味道不好需要自己另去买的,也有说年纪稍大些的说最近份例里的香不比以前的好了,沈涵淡淡点点头,道:“我以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看我们姐妹几个表面上过得风风光光的,可是一看账目啊,其实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呢。每一处用度都要细细算计一遍,总不能让府里入不敷出不是。可每年总会冒出一两件意料之外的要花费银子的事儿来,这可不得从小处一点一点抠着省下来去补那个亏空。可真真是不容易呐。”
见听的人中有人点头赞同,沈雁便接着话锋一转:“不说别的,单说我们姐妹每月的份例银子每人三两,另有脂粉香料澡豆等物也都是要花钱的,还有各人四季的衣物,头上戴的花,应季的瓜果糕点之类,零零总总这么算下来,一年还真要花费不少银子。我原本想着过完年就同母亲说说,这上头可有些重复的不用的要减免,这会正好说起这事儿,不如就今儿在这里当着众位的面说了吧,免得有人觉得我做事藏私。依我看,比如这鱼儿妹妹如今病了一场便不用那些个香料了,不如就将她份例里那一项减了罢。”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都安静下来。这减免份例,要不是家道艰难或是要为长辈祈福等事才会施行。若是单见某个人的,那就多半是这人犯了错受了贬斥。现在沈雁只以鱼儿不用香料为名就要减她的份例,摆明了就是要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她难堪,拿她做个垡子给自己在府里立威。不过既然这事情没到自己头上,众人也就凝神屏息不出声了。
王爷夫妇见女孩子们那边突然安静下来,都不由的放下杯箸向这边看。早有王妃的贴身嬷嬷将那边的话小声在她耳边复述了遍,王妃有些心急想过去替女儿解围,这丫头真是太性急了些,也不看看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就要向人发难。
“行了,你先坐着罢。”王爷突然使了个眼神拦住了她,“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去折腾,我们冒然插手不要又弄得和上次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到之前那件事,王妃不由得脸上一豫,李嬷嬷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自己也仍是禁足当中。心里叹口气,只觉得堵得慌,却又不能在脸上带出来,只得讪讪的笑笑又坐下了。
沈雁欺负鱼儿,众人都不说话,沈涵气得憋不住了:“雁姐姐这话说的,鱼儿妹妹只是病了之后不用几日,又不是以后都不用了,也犯不着为了省这一两个月的香料弄得这么麻烦。”
“等她用了自然给她加回去呗。”沈雁眼神里的得意之色更甚,这减掉了要不要加回去那就不由着她们说了,到时候还可以在父亲面前说是自己体恤妹妹。
鱼儿见她这般倒也不恼了。她原是低着头不想参与的,不过沈雁这次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还当她是病猫了,若是今天真让她减了份例,那以后她沈鱼在这府里谁都能踩上一脚,那就不用混了。
“雁姐姐是说家里艰难么?那些香料我现在不喜欢了,不如就给家里省点钱吧。”这个身子只有六岁,再配上鱼儿天真无害的笑容更是惹人怜爱。
“鱼儿,你……”沈涵听鱼儿这么说,在旁边急的不行。
“鱼儿妹妹倒是个懂事的,那就从下个月……”沈雁得逞,满意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鱼儿小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是我那点香料钱真的很少诶,就算攒上几年也不够雁姐姐去办那些个大事。刚才姐姐说不用的就可以减掉,不如我们多找找可以减的地方吧。对了,今天姐姐身上用的就不是份例里的香,头上戴的也不是。要不我们一起减吧,那样省下的银子就多了。雁姐姐,你说我的主意好不好?”鱼儿边说边去拉着沈雁的手晃啊晃,其实这话说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寒,浑身起鸡皮疙瘩。
装小孩子卖萌果然比直接拉下脸来和人对质还难,要不是这个身子年纪太小,若是真的与沈雁针锋相对会被人当成妖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你……”沈雁厌恶的甩开她的手,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