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已经五六日了,除了第一天因为出发前白姨娘突然吐血晕倒,耽搁了些时候,那日便有些赶。之后几日行程倒也不算很紧。
这鱼儿小姐大约是没有年纪小些,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自那日同她娘别后,竟是一日较之一日沉默寡言。常常是一整天都坐在马车里,不是就是瞅着窗外发呆,若没有人挑起话头,她便可以整天都不出声。
此刻天色入幕,众人已经到了一处驿站歇息。鱼儿进入房内,便坐在窗边瞅着外头的暮色越来越浓,最后天地间都笼罩进一片昏黄暗黑之中。
“小姐,天色不早,你也早些用饭歇了罢。”小晴收拾完东西,将外头送来的饭菜在桌上摆好。
“恩。”鱼儿懒懒的起身,坐到桌前开始用饭。
原先在府里时,吃食上从来都是精细之物,白姨娘这院里一直是和正院比肩,这到了外面自然是没法和府里比。这几日就连在府里吃得没鱼儿好的沈涵都有些抱怨之声,沈雁更是不用说了,这才几天呢,已经遣了人去附近大饭馆买过三次加菜了。不过好在几位姑娘晚上这餐都是分开在各人房中用的,沈雁用体己银子加菜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反倒是鱼儿和沈荷两个一点响动没有,给啥吃啥,下人们都道这两位是好伺候的主。
小晴看自家小姐吃得还算好,而且现在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要做的事情却不少,鱼儿便让小晴不用时时都在身边伺候了。所以鱼儿这边吃饭的时候,小晴就返身去里间把床上的被褥子换成自家带来的。一会等鱼儿吃完,她去还碗筷,鱼儿身边也不用人陪着,她可以吃完饭再叫人把热水送来。听说其他人身边跟来的大丫鬟这几天可真是忙得跟陀螺似的,自己份内的要做,原来小丫鬟的活现在也要做,小晴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万分幸运啊。
等小晴铺完床从里间出来,鱼儿果然已经吃完了。话说这赶路啊,主子小姐们虽然坐在车上不用自己走,可这坐车其实也挺耗费体力的。好在自家小姐胃口好,就算饭菜不怎么样,用得却比在家时还多一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成日的不说话,让小晴不得不没话找话的和她说点什么,免得小姐有什么心事憋着憋出病来。
“小姐这两天,可还是在为姨娘的身子担心?”
鱼儿点点头,但还是没说话。
“那天大夫不是说了,姨娘只是一时气急,血不归经,并无什么大碍,修养两天就好了。”小晴见她点头,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想了想便决定索性将这事说透了,省得自家小姐再为此事烦恼。“再说昨天还有府里的人来报,姨娘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常,叫小姐不必挂心。”
“我知道。”鱼儿抬起头,扯出一个笑脸,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这几天赶路有些乏了,懒怠走动说话罢了,并没有什么心事。”
见小晴捧着空碗还不动,鱼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伸手推了推她,“你还不快去,晚了就没有热饭吃了。一会儿早点回来,我们洗漱了就好歇下,不然明早起不来,倒让人笑话你主子我赖床。”
其实鱼儿是从来不赖床的,该什么时候起,到了时辰一叫她就起来了,自从病了一次以后,连原先的起床气都没有了。这一点,还真不像个才七岁的小孩子,小晴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这寒嗖嗖的天气,早上也想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待一会儿呢。不过看鱼儿终于有心情同她说笑了,便也放下心来,自去大厨房和其他下人们一起用饭。
小晴出去了,鱼儿一个人关上门窗待在房间里,开始想事情。鱼儿最近发现自己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安安静静的想一些需要深层分析思考的事情,就算是贴身丫鬟在身边,也会让她受到影响。这习惯,大概是上辈子养成的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晴虽然口风紧也很贴心,但到底还没到能让她彻底信任的地步。只是就目前来说,周围的人里,鱼儿只能选择小晴罢了。
关于白姨娘的身体,鱼儿并不是十分担心。那天白姨娘在她临出门时突然吐血晕倒,但众人将她抬至房内躺了片刻,她的面色便开始恢复红润,醒来后说话也没显得有什么虚弱的样子。想来因为从小未离开过自己的女儿突然要走了,着急上火,一时急火攻心所致,大夫说的倒也不差,并不是特地为了安慰鱼儿才说的。
鱼儿知道白姨娘的身体一向不错,而且这些年吃穿用度又是上乘的,她自己也懂得保养之术。而且她不过是个挂名的姨娘,不须与那些女人们勾心斗角,也省了不少心力,若是自己能够想开,想来这辈子兴帝和莫王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了她。
可是……不知怎么的,鱼儿在白姨娘这件事上,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来和白姨娘的感情,当然不可能像对真的生母那般牵肠挂肚,但她毕竟是鱼儿来到这里之后最为关心她的人,也是鱼儿目前唯一还有点念想的人,所以时不时还是会想上一想。
白姨娘的娘家,现在看来是什么人都没有了,就算有估计也和没有一样,不然这么多年总会有些来往。她鱼儿又只是一个女孩子,除了长得貌美些,似乎并无特别出众之处。又没什么好出身,这样的女孩子在皇家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大关系,兴帝就算舍不得这个女儿,也不可能为了她做去母存子的事儿。其实要做早就做了,根本不用等那么多年。
现在兴帝对鱼儿的态度还不明朗,那白姨娘……大概是因为那天无意间求的签文罢。说实话,鱼儿自己都不怎么信这个。她两世为人,那天求得的签文,到底是说的前世的魂魄,还是这世的本命?何况这沈鱼原来的命运,也可能因她的到来发生改变。可这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是一回事,放到别人身上又是另一回事。那解签人说她前途千难万险也好,说她未来平顺也好,鱼儿都不会太在意,她宁可相信靠自己的判断力一步步走下去。可白姨娘那支签,多少还是令她心里有些膈应的。
求签问卦之事总是这样,若是求得好签,那信的人自然是开心,不信的人也会心情不错,就算之后有些不顺,也会因之前的暗示很快就克服过去。可若是求得一支下签,信的人只怕是要懊恼,就算是遇到一丁点儿小波折,也觉得是千难万难,绝无转机,不信的人即使当时一笑而过,事后总也会受些不好的影响。
鱼儿现在的心态,大概就是后一种吧。不过现在看着一切都还平顺,她也不作他想。待小晴吃过饭打水回来,两人洗漱睡下,一夜无语。
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月,自乘渡船过江后,这天就愈行愈冷,江南早春的那一点绿色,现在是全然看不到了。好在这一路天气还算不错,出来只碰到过两个阴雨的日子,雨势不大,不怎么影响赶路。因此虽然人多车多,行程却比来时反倒快了些。
鱼儿看着路旁的景色,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越来越熟悉的感觉。那些花草树木,土地的颜色,房舍的式样,车外路人说话的口音,饭菜的口味,甚至是日渐干燥的空气,都让她有一种重回旧地之感。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样特别的东西有什么记忆,只是一种似乎是来自潜意识的“我又回来了”的感觉。
也许,她原本就是北地人吧。沈鱼是从小长在江南,从未到过这里,这种熟悉感一定是来自于她的灵魂深处。想起初到这里时,江南冬天那种刺骨的寒意,她仿佛过多久都适应不了。
可惜能对北边的气候适应的是鱼儿的内心,却不是沈鱼这个身体。愈往北行,鱼儿就觉得愈发倦怠,浑身都不得劲,食欲不正,竟是有些水土不服起来。沈雁她们都是小时候在京城待过的,都没什么异常,于是整队人里,就只有鱼儿一个身子不爽利。
宫里来接应的那些人看鱼儿这样,自然不敢轻心,忙得请了大夫来看。虽然也没什么大事,小孩子适应力强,水土不服这样的毛病过段时间便好了,但大夫还是很小心地开了几付调理的药。当然,那些熬好的药都让小晴悄悄的倒了,鱼儿是有病都不肯吃药的,更何况这没什么病的状况,不过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儿,还是弄得鱼儿不胜其烦,使得她胃口更加不好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脸色也有点泛黄。
这日众人傍晚时分到了一处比较繁华的县城,宫里派来管事的人考虑到鱼儿的身体,决定在这里包下一处条件较好的官驿,所有人在此休整两日再上路。而且这走了快一个月,他们也须找个地方采买一些补给,毕竟离京城还有一段路程呢。
简单用过晚饭,鱼儿正坐着养神,沈涵却突然跑了来,“鱼儿妹妹,今天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还好。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又不是什么病。再说这一路又没休息,怕是有些累着了,在这边停两天,估计就能好了。”鱼儿笑道。
“我就说么,你哪有那大夫说的那么严重,管事也太兴师动众了。”沈涵撇撇嘴,稍稍犹豫了下才放低了声道,“妹妹,我听说这边镇上有家酒楼的菜做得不错。那边后院有雅室包间,去包一间也不怕遇到什么人。不如……我们两个明天过去好不好?”
说了半天,原来是她嘴馋了想打牙祭。沈涵的娘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姨娘,手里不宽裕,当然不可能像沈雁那般随意花费。一顿饭她也不是花不起,可这还没进京,钱自然要省着点花才是。况且拉上鱼儿一起,既有人分担花费,两个人一起吃肯定比一个人更有味道。
“出去吃?”鱼儿倒不是不想出门,就是担心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是包间也不一定保险,“我们让采买的嬷嬷去订一桌送来就是了。”
“哎呀,这大冷的天的,送过来菜都凉了,哪有在那里吃的味道好。”看来沈涵是铁了心要出去了,鱼儿想着到时候知会随行侍卫一声,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便应了下来。
这时小晴端了鱼儿今天的汤药进来,沈涵和鱼儿约定了时间,便先告辞回去了。
因天冷门窗都关着,一时间屋里便满是药味。鱼儿皱皱眉头,小晴立即会意的端起药碗,也不管那药汁凉了没有,将后窗打开就都泼了出去。
“啊——哎呦!”窗外突然一声叫喊,那人显然是被烫到了,却竭力压着声不敢大叫,但还是把鱼儿和小晴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