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郡主真是说笑了,女儿家哪有不爱香的。我原是去年落水病了一场,那两个月倒是喝药喝得腻味了,闻着什么味儿都难受。如今病好了,这玫瑰露味儿又好,自然是要来凑个热闹讨一碗喝。”
沈涵在旁,知是沈雁今天又要故意找茬。可这人也不看看现在的身份,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沈涵可不想她们在自己地盘上吵起来,忙想出言调和,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雁儿,你放肆!”沈菊桦突然开口道,“俪芷帝姬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的?”
“姑姑”,沈雁站起来,嘴里仍轻轻的嘀咕了一句,“她本来就比我小么。”
鱼儿看沈菊桦等她解释完了才出言训斥沈雁,又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的那对镯子,小心思便转了转。想来她也是想知道沈雁刚才问的那件事吧,所以等自己说完了才出声。
“姑姑莫怪,雁郡主原就比我年长,何况过去都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也是难免的。”鱼儿好脾气的站起来,劝了一句。
“这规矩可不是习惯不习惯的事儿。姑娘家家的,在家时没规矩,丢的是父母兄长的脸。若是将来去了穆国还这般没有规矩,岂不丢我启国的脸面?”沈菊桦顺着鱼儿的话,又将沈雁一通教训,“还不快给俪芷帝姬赔罪。”
沈雁无法,磨磨蹭蹭到鱼儿跟前,满脸不情愿的草草一福,“还请帝姬海涵。”
既如此,鱼儿便坐着受了沈雁的礼,谁知她一回身,却又来一句:“这凤鸾殿嫡出的帝姬果然就是同别人不一样,先不说别的,就是身边用的女乃嬷嬷,也要比别人多一个。就连昭菁姑姑都比不过她去。”
“雁郡主这话说的”,齐王庶长女沈静听了半晌,见这沈雁闹得不成样子,便开口道,“皇后娘娘疼爱俪芷帝姬,又是从娘娘的体己里拨的银子,这也不算越制。再说谁身边没有几个用惯了的人啊,我们几个府里,不都送人过来了么。”
鱼儿和沈静她们几个接触不多,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便对她点头笑笑,道:“姐姐们有所不知,前几日我身边有位嬷嬷,家中突有变故。我原想赏些银两让她贴补家里,后来听说她丈夫是做工受了伤,她家中七旬公婆和一双儿女无人照料,我便和母后说了此事。母后仁慈,做主将她放了出去。如今我那边也不必再另添人手,只将邵女乃嬷补进去便是。”
众人听说,都赞蔡皇后素有贤名,心怀苍生,虽是一名下人,也能得其体恤,真正是母仪天下。
沈雁撇撇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沈菊桦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放下手里的琉璃盏,道:“今儿个大家都是来赏花的,如今这涵儿秘制的玫瑰露也品了,不如就到御花园里走走,倒也不能辜负了这春光。”
大家纷纷道是,随着昭菁帝姬出门,去御花园里赏花。
御花园内的人比上半晌时少了些,毕竟对今日过来的人来说,赏花只是个名头,和人交际才是主要的。这会儿已经过了午,多数人已经找地方喝茶说话去了。
不过,过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人还是有的。可是这走着走着,原先的一大群人,竟是三三两两的都走散了,连沈涵也被相熟的女孩子拉去说话,只剩下沈菊桦和鱼儿,还有两人的贴身宫女。沈菊桦今天带的还是鱼儿第一次见她时,旁边跟着的那个采之,鱼儿身边跟来的却是芳慧。
两人一路安静地走了好久,沿着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拐过一个弯,此处已经出了御花园。鱼儿环顾左右,并无人经过,便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姑姑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我先带你去看一位故人。”沈菊桦说着,脚下的步子不停。这条路,应该是通向一个鱼儿极为熟悉的地方……
鱼儿点点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跟在沈菊桦身后走着。约一刻钟后,两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院落前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应该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门庭上罩着一层厚厚的灰,院门油漆剥落。现在已到春日,但门前道上却是积着厚厚的落叶,大约是宫人偷懒,这里许久都没有扫过了。整个院落都因缺少人气,透出一股子腐朽的气息。
沈菊桦从采之手中接过一个提篮,又看一眼芳慧,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来。”
等着,就是让她们在门口看着,若有什么人来就通报里头一声。芳慧从到了这里就紧张的两股战战,虽然她心里极不想鱼儿进去,生怕有什么闪失。但她在宫中多年,也是个识眼色的,主子既然已经吩咐了,她也只能低头称是。
推门而入,门上的锁早已经坏了,院内杂草丛生,连石缝里都不放过,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鱼儿抬头,仰望院内被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笼罩着的宫殿。这个院落在宫里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最妙的是独门独院,平日里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要比别的宫殿里主殿偏殿的好几个主子一起住着方便许多。
从半掩着的殿门往屋里看,里面的摆设还和过去的一样,连架上的花瓶都不曾移动。只是挂着的布幔都已褪色破烂,到处结着蛛网,大约是从这里的主人离开以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了。
刚才从院门进来,所有门上的匾额都已经摘去了,院内地上还留着一小截从匾额上落下的镶边。连匾额都不肯留,足可见兴帝对当年曾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恨之入骨了。鱼儿闭上眼,想象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景象以及这个院子旧主昔日的荣宠。都过去了,荣宠这种东西,一旦过去,就可以什么痕迹都不留,这果然是宫里最不靠谱的玩意儿。
鱼儿复又睁开眼,却见沈菊桦已经将院子西边一张石桌上的落叶拂去,从提篮里拿出两碟子糕点,一壶酒,一个极袖珍的香炉来摆上。看样子,她是来祭拜这里的旧日主人的。
“姑姑今天来祭拜的,可是我的大姐?”鱼儿上前几步,轻声问道。
沈菊桦已经点完香,鱼儿顺势接过她手里的火石,见她焚香默语祝告几句,拜了三拜,方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里。
“原来你早已猜到了。”沈菊桦笑道。
“和自己有一样封号的人,我总是会好奇的。”鱼儿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沈菊桦说着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里丝毫没有苦涩或者难过的味道,但鱼儿觉得沈菊桦现在的神情和语言,却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
“我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祭她,到现在,整整三年了。”
“那为什么今年要带我来这里,姑姑不怕父皇怪罪吗?”鱼儿又问。
“他本来就知道的。”沈菊桦这次咯咯的笑出了声,“再说就算他要怪罪,我也不会成为第二个清芫,穆国使团还在呢。”
“我只是觉得,你和她很像,你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你的针线,还有你写的字,还有性情……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像。你不是不喜欢用香料,而是习惯不用,我说的对吗?呵呵,看到你,我就仿佛觉得,她又回来了。”
“是啊,我又回来了……”鱼儿在心里默默的说。自从得回那对紫玉镶金镯子,鱼儿的记忆又恢复了很多,包括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有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夜影组织。
当然,她还是想不起兴帝,想不起林太后、蔡皇后,想不起应是闺中密友的沈菊桦……所有鱼儿现在正在接触的人,她都没有印象。但她已经记起的东西,足够让鱼儿推断出自己原来的身份——她,就是沈清芫!
“既然来了,你也给她上炷香吧。”
鱼儿依刚才沈菊桦的样子,点燃一炷香,走到供桌前站定,也拜了三拜。
在自己的忌日,到曾经住过的旧居前给自己上一炷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是觉得无限的悲哀,还是对前世怨念万分,又或是觉得无比的诡异……其实现在鱼儿什么感觉都没有,脑袋里空空的,对着空空的屋子拜了拜,然后感觉有点儿好笑:自己这不是还活着么?
把香插上,鱼儿回转身,突然恶作剧似的对沈菊桦道:“姑姑既上了香,为何不再烧些纸钱?”其实鱼儿还想说一句,虽然自己在吃食上不挑剔,但那两碟糕点也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这个昔日闺蜜来祭拜自己,还真是挺没诚意的。
“她又不缺钱!”沈菊桦很没有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她平常在人前端庄的形象在鱼儿心里顿时轰然倒塌。“再说了,你见过成了鬼还需要花钱的么?”
鱼儿回想了自己混混沌沌飘来飘去的那段日子,似乎真的没花钱的地方,于是赞同地对沈菊桦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既然她又没地方花,那我还那么麻烦给她烧那个劳什子纸钱做什么?”沈菊桦这次突然不笑了,“其实早走的人也挺好的,至少到了忌日还有人给她点炷香,拜一拜。她活着的时候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哪有机会让我拜她啊?”
“鱼儿丫头,以后我要是比你早死,你记得到了忌日也来给我拜拜。看见那两碟子糕点了么,就用那两种,我喜欢吃的。”
鱼儿看着石桌上放着的一碟子豌豆糕和一碟子桂花糯米糍,下意识地点点头。想了想,又猛的抬起头来,不对啊,沈菊桦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怎么就扯到死不死的话题上了。感觉自从进了这个院门,自己就被沈菊桦不正常的情绪所感染,都有点思维不清楚了。
“姑姑,您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