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雁那边。
鱼儿也不言语,只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沈雁。穆国宫中规矩历来如此,宫杖、板子都要去衣受罚,别说宫人太监,就是主子们,包括婉柔在内,都被打过。只是有些地位的主子们受罚时会顾及她们的面子,不必当众受刑而已。因是祖上一直以来的规矩,穆宫中人也并不觉得如此处罚犯错之人有何不妥。但沈雁这话一出,婉柔立即红了脸,有些坐不住了。
“雁郡主既觉得不妥,不知有何高见?”婉柔不是个好惹的,直接就点了沈雁的名字问道。
“呃……”沈雁原想嘲讽鱼儿,没想到却是连着婉柔也一并得罪了,愣了一下才说道,“陛下圣明,赏罚公正,并无不妥。”
婉柔还欲再说,被鱼儿悄悄拉了一把,便不出声了。在沈皇后跟前与人争辩不管怎么着都讨不着好,虽然对方被和帝丢在储秀宫未得册封,可她还是皇后的陪嫁媵妾呢。真闹起来,就算大家都知道沈雁那性子,但也实在是不好看。
“陛下在功课上头素来就是要求极严的,纵使本宫去求情也未必有用。鱼儿已经吃过一遭苦头,婉柔也要引以为戒,你们两个切莫再调皮偷懒。”沈菊桦突然开口替沈雁打了个圆场。
鱼儿和婉柔两个忙向沈皇后行礼。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谨遵母后教诲。”
说来依沈菊桦往常的做派,早晨请安时不管后宫其他嫔妃们怎么折腾,她都鲜少开口表态。今日这般护着沈雁,在场的众人都有些琢磨不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有心思灵活的想到了涵婕妤的肚子上,之前和帝对沈涵极为宠幸,十日里倒有五日在她那儿。如今涵婕妤有了身孕不能侍寝,后宫自然是要雨露均沾,沈皇后抬举一下一直都未被宠幸过的陪嫁媵妾,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后宫嫔妃们之间要怎么折腾,那都和鱼儿婉柔两个没啥关系,看时候差不多,正打算随金美人一起告退回去,却不料沈菊桦突然开口道:“鱼儿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倒让本宫怪记挂的,不如留下来陪本宫用饭吧。”
鱼儿止步,福身称是。
沈菊桦将她单独留下来,想必是有话要说,这倒也在鱼儿的预料之中。就算只是做做样子,沈菊桦身为皇后,把沈鱼单独留下说几句话,安慰也好,教导也好,都是她皇后的职责所在。
宫人依次送上各式早点汤羹,接着又安静的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采之在旁服侍。鱼儿欲接过采之手里的活计,却听沈菊桦笑道:“你坐着罢,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那些个规矩,我吃饭也不用人服侍。”
采之拿了个大垫子给鱼儿放在凳子上,鱼儿谢过侧身坐了。
“多吃点,瞧你这病了一个多月,脸上的肉都瘦没了。过几日就要回去瑞瑾堂念书,你可得快点补回来。”
席间沈菊桦除了让鱼儿多吃点,竟是什么都没提,直到饭毕宫人进来收拾完杯盘,采之才领着人都下去了,殿内只剩下沈菊桦和鱼儿两人。
“陛下让我吃饭的时候不要训孩子。唉,你啊——原来以为你是最乖最懂事能让人省心的,结果一惹事儿最不让人省心。”沈菊桦撇撇嘴,口气里还有点抱怨的意思,“现在知道为什么挨打了么?”
“知道了。”鱼儿连忙起身,恭敬的站着准备听训。
“好啦,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打你。”沈菊桦口气里颇有些后娘难为的意思,她还不到二十岁,却有了婉柔这么大的孩子管她叫母后,加上自己带过来的沈鱼,现在沈涵也怀上了,年底宫里又要多一个孩子。
“陛下把你和婉柔一样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虽然打了你,但也是为你好。你看去年婉柔偷跑出宫,抓回来一样挨揍。这次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也别多想,既然规矩如此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你也长个教训,你是女孩子,不管你和他有没有,大晚上的私下见面,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是”,鱼儿低着头,低声应道。沈菊桦绝口不提那晚的事,只是点到即止,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成是长辈教训孩子,应该是存了保护的意思在里头。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回去好好念书,女孩子不指望能有大成就,但读书明理对你将来总是好的。”
沈菊桦这话倒是大实话。因和帝只有一个女儿,对婉柔教育极为严格,官宦人家因此也开始加紧自家女孩子们的课业,只道是皇帝喜欢有才华的女子。民间受此风尚影响,家中但凡有些余钱的,除了送男孩子进学,也会让女孩子认字读书。在穆国民间,能读书识字的女孩子,也能嫁得更好一些。
和帝既把鱼儿当成女儿看待,鱼儿来了之后没被纳入后宫,还梳着少女的发式,将来只怕也是要把她指婚嫁到宫外去的。兴帝只是让鱼儿随昭菁帝姬和亲,但穆国这边皇帝却是可以把宫中女子指婚给王公大臣的。想想沈鱼这般的容貌,不管沈菊桦是不是出于私心,她为鱼儿安排的这条路也许真要比留在宫里好得多。
鱼儿从中宫出来,径直去了崇贤殿,沈涵听说鱼儿来了,不用人通传自己就迎了出来。
及至回到屋内坐定,沈涵遣退众人,令萍儿去端茶点,自己先拉着鱼儿前后左右一通看,“哎呀,都瘦了,本来就没多少肉,现在这一病都快只剩下骨头了。你得多吃点,快点补回来。”
“有吗?”鱼儿有些狐疑的模模自己的脸,好像也没瘦得这么夸张吧。开头几天确实瘦了,可是最近几天不去上学,只待在屋里养病,又胖回来了。
“怎么没有?”说话间,萍儿已经端了两碟子点心和蜂蜜茶过来了,沈涵尤拉着鱼儿不放手,“你那天都快吓死我了,脸白得跟纸一样,又伤成那样,衣服裤子上还有血……”
沈涵说着,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那天她可真是吓坏了,鱼儿昏迷不醒,一边的婉柔就是哭,什么也问不出来。
“娘娘,你现在可不能哭。”萍儿忙拿帕子给沈涵擦眼泪。
“是啊,娘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一点问题都没有。邵嬷嬷说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鱼儿也跟着劝道。
“哎呀,你也跟着她们打趣我。这里又没外人,你还这么叫。”沈涵收起眼泪,露出一个笑脸来。
“涵姐姐。”鱼儿也笑了。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但沈涵私底下还是原来那个性子,一点儿也没变。
两人重又归坐,萍儿将蜂蜜茶倒出两杯来,“如今我们这儿只有这个,太医不让喝茶叶。”
“这个便很好。”鱼儿笑着点头,又问沈涵最近饮食可好。
“就刚开始吐了两三天,后来就好了,胃口还比以前好了,就是爱睡觉。”沈涵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边吃边对鱼儿说,“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萍儿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鱼儿满心狐疑的拿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天啊,鱼儿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立即拿起桌上的蜂蜜水灌了一大口,好半天才缓过来。这糕也太酸了吧,简直就是酸的倒牙!
“有这么酸吗?我觉得还好啊。”沈涵奇怪地看着鱼儿,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丢进嘴里吃掉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沈涵拿过手巾擦了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鱼儿。
“给我的?”鱼儿接过来,信封上一片空白,封口用蜡封着。
“那家伙托我转交的,其实他离京的时候也有伤在身。”沈涵没提名字,不过鱼儿知道她指的是谁,“唉,你们两个啊,这次可真是把陛下惹得生气了。”
熊小喵居然托沈涵给她带了一封信,鱼儿感觉手里薄薄的信封就仿佛烫手的山芋,是收起来也不是,拆开也不是。
沈涵可不管这些,有些八卦的凑上来轻声问:“你和他,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鱼儿直截了当的答道。
“好么,我不问了。你看完了要是想回信,就直接交给我,或者交给萍儿也行,但是千万别被人撞见。总之你们两个以后真的要小心一点,下次再被陛下发现,可不是各打一顿那么简单了,只怕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沈涵张嘴做了个“葆”字的口型。
“涵姐姐,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鱼儿警觉的问道。
“哎呀,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我这边是绝对安全的,这个你可以放心。”沈涵打了个哈哈,又道,“不过你得想清楚,跟了他将来只怕名分上要受委屈,就算陛下肯把你赏给他,撑死了也只有一个侧妃。”
鱼儿没答言,也没追问,收了信告辞出来,脑子里被各种突然而至的线索填满,乱麻一般。
沈涵能够接触到影卫内部的药,她还有渠道帮熊小喵送信……鱼儿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影卫真的在沈涵手里,而她已经和熊小喵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她才帮忙送信。
又或者……鱼儿忽然又想起熊小喵说过沈涵不简单,让她保持距离的话。不行,得快点回去,这信带在身上恐怕是个隐患,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回去把信看过销毁掉。
鱼儿脚下步子不由快了些,却听得后面有人道,“俪芷帝姬,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