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睛新瞎不久。
卫希颜推断阿宝娘多半是因失去女儿悲伤过度,致使气血淤窒导致失明。她记得张郎中的医札中有治疗失明的病例,病理或者不尽相同,但因循原理,加上自己对医道的掌握,她有七成的把握。
药材取源倒是方便,最外间的堂屋里有成堆的草药。卫希颜忖度后下方,拣药时却发现缺了两味主药,须得上山采去。但阿宝娘被阿宝之前的失踪吓怕了,怎么说都不肯放她上山。卫希颜好话说尽也没用,又不能一掌将这妇人打晕,颇有些无奈。
这天晚上,阿宝娘突然执意亲自下厨做菜。
卫希颜拦不住,只得在旁边看着,为瞎眼的老娘打下手、递东西。许是习惯了这灶台的环境,老人虽眼瞎却不忙乱,又破天荒做了五六道菜还不停手。
卫希颜心中诧异,问道:“阿娘,今晚有客人?”
阿宝娘笑道:“哪来的客人。”
“怎么做这么多菜?就咱娘俩哪能吃完。”
阿宝娘笑了,手中木铲铲起最后一道菜,卫希颜立即将碟子递入她另一只手。
菜摆齐上桌后,阿宝娘慢慢道:“阿宝,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希颜心中一咯噔,摇头,“阿娘,我不记得了。”
“孩子,今天是你的生日!”
卫希颜一怔,笑道:“看我真够傻的,撞伤后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阿宝娘模着抚上她脸,粗糙的手指透出慈爱的温暖,“孩子,过了今天,你就十六了。”
卫希颜眼眉一扬,看长相还以为这具身体十七八岁了,原来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熟。
“娘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多吃点!”
卫希颜心头微微一暖。尽管阿宝娘的这份母爱不是为了她,但在这不属于她的时空中却让她体味出一丝家人的温馨。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饭罢,卫希颜收拾洗完碗筷,回头时却见阿宝娘仍坐在桌边,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阿娘,你有事?”
阿宝娘点头,“阿宝,你随阿娘进屋去。”
卫希颜微讶,走过去搀伏阿宝娘走进老人的房间。
阿宝娘在床边坐下,道:“阿宝,阿娘床下有个木盒子,你取出来。”
卫希颜没有惊讶,她早知道老人床底有个木盒子,紫檀木,巴掌大小。缩在床底阴暗角落,极难发现。匣上挂着把黄铜锁,她曾有心打开,却被顶盖上镌刻的四个字阻住:擅启者亡!
想想张郎中神秘莫测的医术,难保盒中没有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毒粉之类。她虽有些好奇,却还没必要为不相关的物事枉自送命。再后来她一心离开,急着治好老人的眼睛,就更失去了打探秘密的兴致。
眼下突然听得阿宝娘提起这檀木盒子,她好奇心又提起来了。蹲趴在地上,探身伏入床底将木盒移出,双手舀起放到床沿。
“阿娘,盒盖有字!”卫希颜故作惊疑,“上面写着:擅启者亡!”
“这是你阿爹为防止贼人盗去,在盒内放了。没事的,你阿爹留了解药。”
卫希颜心想:这里的村民一个比一个淳朴,夜不闭户也没见丢什么财物,哪来的贼人?莫非是张郎中的什么仇家?
阿宝娘从怀中模出两粒蜡丸,递给她一颗,“你阿爹说了,捏碎外面的蜡,吃下去就不怕了。”
卫希颜有些迟疑,心想张郎中死了这么久,这药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抬眼一看阿宝娘,已毫不迟疑的将手中蜡丸捏碎,剥掉裹着的一层油纸,将那指头大的丸子吞下月复中。
她又想了想,心道这郎中总不至于毒害亲生女儿。一横心捏碎,剥了药衣放入口中,竟如雪糕般入口即化,唇颊还有余香。卫希颜咂巴了两下,这郎中制药是个奇才。
阿宝娘又从怀中模出一把铜钥匙,模索着将锁打开,揭开盒盖。
一道淡淡的清烟腾起,转眼消失在油灯下。盒盖内壁一行小字:金盏毒浸肤立毙。
卫希颜打个寒噤,亏得没擅自行动。
“阿宝,将盒中物事取出来。”
盒内躺着巴掌大小的两本册子,说是册,其实只是薄薄的几页纸,用麻线装订成册。
难道是什么毒药、神药类的炼制秘方?卫希颜眼光灼灼,将那册子放到阿宝娘摊开的手中。
老人慈爱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道:“阿宝,这是你阿爹留下的。他临死前交待: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能给你!十多年来,娘一直私藏着这盒子。”
阿宝娘叹口气:“你回来后,娘心里一直后怕,怕你再出事,所以不让你上山……但娘知道,你性子和你阿爹一样,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阿娘就想起了你阿爹留下的盒子,说‘学了它,就有很大的本事,遇上虎狼都不怕’。”
卫希颜心想:难道真的是炼毒手册?
“阿宝,你要答应阿娘!学会了这上面的本事,你才能上山去。要不然,就算你上山采了药,阿娘也不答应你医治!”
卫希颜皱了下眉,心想这书中的东西若是难学,难不成她还得耗上几年在这?
舀过来伸手翻开封面标有“壹”的册子,入眼却是大吃一惊,连阿宝娘给她说什么话也没注意听。
“阿宝,你阿爹说,这书上写的字不能让别人看见,你记住了就要马上烧掉。”
卫希颜随口应了句,全副心神都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
“阿宝,娘先睡了。你回屋里好好看。”
卫希颜不知道自己怎么飘回的屋子,脑中盘旋的全是书中的语句。
早年她在飞龙黑卧底时,曾见识过古炯七十高龄却一掌碎断青砖的奇技,叹为观止。月兑离黑道后,她费尽心机谋取到太极心法,再融入截拳道和泰拳的精髓,将以柔克钢发挥到极致,让众多肌肉男成为她手下败将。
技击上的成功让她相信所谓的内家真气不是虚无的神话;再加上这张郎中的不凡,更让她此刻手中的这份东西增添了几分可信力。
书中内容四字一句,晦涩难明,好在旁边绘有经络图,以红线标注气血的运行轨迹。
卫希颜琢磨后竟发现与她练的太极心法有相通之处,顿时心中一喜,不通之处结合之前学太极悟出的心得一对照,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薄薄的几页纸很快翻完,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页标为“贰”的书册。
这一册却不再是内家真气的修炼口诀,而是几副手写的配药方子,卫希颜辨出正是张郎中的笔迹。
“阿宝,为父料到汝终有一日需有绝技在身,未知是五年或十年后?此内气口诀玄奥绝伦,为父虽不习武,亦知必是武学经典。以汝之聪慧必能大成,然汝终究半路修行,登堂入室起始难矣。传说中白日飞升得证仙道的彭祖便是炼制丹的大家,吾虽无彭祖之功,然习医一生,耗毕生精力研出五张练气之方,可助气血运行,强健体魄。汝当按药方炼制成丸,遵嘱服用,对汝习武必有助益。汝切忌爀贪功冒进,以免反伤其身,切记切记!”
五道方子分入门、三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三年后五个时间段服用,在每道药方后张郎中均绘出了药材的形貌,注明生长环境和地形特点,方便女儿寻觅,对配药份量、注意事项等事无巨细均有交待,足见耗了不少心血,显然极珍爱阿宝这个女儿。
但这张郎中行事也太奇怪,为何不在生前亲自教女儿,偏要来个死后留书,平白费这番力气?
卫希颜只略一想便将这问题暂抛诸脑后,遵照内气口诀第一页的礀势盘膝而坐,行吐纳之法。
自重生后,她对这具身体的“脆弱”极不满意,一闲下便勤练太极心法,此时再按书中口诀习练,刚开始略有些不习惯,待行气几周天后,方模得窍门,渐入佳境。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晚。当第二天清晨起床时,只觉双腿麻木几不能起身,脑子却是神清气爽,全无疲倦感觉。
这一天,她首先关心的是张郎中说的有助于炼气入门的药方。药材并不奇罕,张家堂屋中堆积的草药中便能找到,奇妙的是炼制的方法,工序繁杂足有十数道,当首粒药丸搓成时,天色已近黄昏。
按方中所嘱她每日早、中、晚各服一粒,服药后打坐三小时,勤练不缀。十天后她感觉月复内隐隐有一道细细的热流像小老鼠般四处流窜,她惊喜交集,以前练太极心法也是在半年后体内才出现这种感觉,没想到今次却如此神速!
这阿宝父亲当真奇人,要搁到后世铁定成为什么超能异能研究的热门人物!
卫希颜练气略有小成后,便决定入山采药,将阿宝娘的眼睛治好。
但阿宝娘怎么也不相信,阿宝在短短一个月就学会了阿宝爹所说的“撕虎裂熊的本事”。
卫希颜看到族长家的儿子九卓时,终于想到了一个让阿宝娘相信她的办法。
九卓叫张卓,是族长的三子,因在族里同辈中排行九,村民叫他“九卓”“九郎”或“阿卓”。人长得高大壮实,浑身腱子肉隆起,力气大得能拗弯最不驯服的牛头,十二岁便跟着父亲打猎,勇猛矫健,是靠山村公认的最勇敢猎手。
卫希颜却跑去找他的碴,“阿卓,你白长了一身肉,信不信我一招就能撂倒你!”
村里的男人以为阿宝在说笑,扫了扫她清瘦的身板,都摇头哄声大笑。
九卓道:“阿宝,你说笑吧?”
卫希颜神色正经,“我说的自然是真的!不信咱们比试一下。”
九卓看了她一眼,猛烈摇头,“不行,你这么瘦弱,伤了你阿爹可不会过我。”
卫希颜眯眼一笑,突然一个旋身,抓住九卓腰带,双手一错一拉便将他摔倒在地。
众人都呆住了。九卓一个翻身跃起来,脸色涨红,“这不算。”
“好,那我们再来一次。准备好了?开始!”
卫希颜一个飞身窜近,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又将他摔倒在地。村人都傻眼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九卓想不通怎么会输,不服气地跳起来,大喝一声冲前揪住她双肩,手臂上肌肉贲张。正要使力,掌中人却一个矮身抓住他腰带,双臂一错一拉,便听“扑通”一声,高壮的汉子再度被撂倒在地。
九卓怒喝一声,跃起来扑上去……摔倒……再扑……摔倒……
如是五六次,直到青年坐在地上气喘如牛,“不来了……阿宝,我服了……”
卫希颜虽然换了个身体,但从生死搏斗中获得的格斗经验没有失去,这一个多月的练气又提高了这具身体的速度和敏捷度——尽管离她本尊的差距还远,但用来对付这些没有博斗技巧的猎户已经足够。
太久没活动的身体突然牛刀小试,让她活力昂扬,那种久经生死历练出的杀气几乎控制不住地破体而出。
众猎户目瞪口呆地望着迎风挺立的俊秀少年,仍然是那张看熟的脸,却似乎有甚么不同了……渀佛阿宝一下长高了许多,让人有种仰望不可攀的感觉。
阿宝初显身手,让村人对他瘦弱的印象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在村民们的争相夸赞下,阿宝娘终于相信阿宝学会了阿宝爹所说的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