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桃花居,雷枫立刻松开卫希颜的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四下滴溜扫视。
“别看了,人已经走远了!”
雷枫吁出口气,这才相信震叔确是放过她了。
卫希颜招手叫来桃林里看车的厮儿。那小厮快步跑入大厅,一忽儿领着大咧咧的车夫走出来,远远的就闻到一身酒气。
卫希颜对少女笑道:“我先走了!”
雷枫眼珠一转,道:“我和你一起走。”
卫希颜心想你跟着我那雷震天还不找上门来,摇头笑说:“我们不同道,还是各走各路为好。”
“谁说我们不道?”雷枫眨眼,“希颜,刚刚震叔离去时可是要你照顾我哟。”
卫希颜翻了个白眼,不理少女径自上车,对车夫道:“走。”
车夫有些犹疑地瞟了眼那绝美少女,又看了眼卫希颜,嘿嘿一笑扬鞭行车。
牛车慢悠悠行在官道上。
不一会儿传来“啼哒啼哒”一阵蹄响,雷枫骑着一匹火红骏马赶上,悠悠行在牛车左近。
车夫不时瞟一眼马上美丽如花的红衣少女,将她当成了追俊美郎君的怀春少女,“嘿哈”一笑扬手一鞭。这年头的年轻人,还真是热情大胆哪!
这么诡异行了半个时辰,卫希颜忍无可忍,一手掀开车帘,“你要跟到何时?”
雷枫手捋黑猫俏皮一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跟着谁呀!你说是不是,小白?”
黑猫“喵呜”一声。
雷枫嘻嘻一笑,看到卫希颜皱眉,她的心情居然莫名飞扬起来,策马绕着牛车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可怜的车夫眼睛都快被绕花了,却又不敢多言。
少女忽地一马鞭抽在牛上,痛得健牛“哞哞”叫着一路狂奔。身后张扬的清脆笑声在阳光下快乐荡漾开来,连带着头顶晴空似乎也更加明朗。
卫希颜在车内半闭着眼练气养神,由得那红衣雪肤的少女跟前跟后地嬉闹,脑小时候调皮搞怪的笑脸,唇边不由漾起一抹柔和微笑。
“哎,我们说说话嘛!”
雷枫突然一个腾身,跳上牛车。伸起车帘子,斜坐在车门前,双腿还搭在车沿一荡一荡,悠哉之极。自从私逃出家以来,心情还从未像现在般宁和。车内的蓝衣青年面上虽带笑,但看人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却莫名得让她有种安定的感觉,渀佛在这个人身边就不用忧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
卫希颜看着少女悠然自得的倩影,情知这个超级牛皮糖怕是甩不掉了,便问:“那个青色莲衣是什么?”
原本笑嘻嘻的雷枫脸色霎时白了一下,嘴唇紧抿,半晌方道:“青色莲衣是江湖三大奇毒之一,你没听过么?”
卫希颜笑道:“我都说了是山野村夫,江湖中的事哪里知晓。”
“才怪!”雷枫白她一眼,却也答道:“青色莲衣是唐门第一毒,奇毒无比,中毒者顷刻间便被化为一滩青血,因形如莲,便被称为青色莲衣。”
卫希颜想起亲眼目睹那毒的剧烈霸道,问:“这毒能解吗?”
雷枫摇头,“当年华山三子的风清子指尖中了青色莲衣,华山掌门松旦辰当场斩断他那条胳膊,快马送到萧神医的青谷求救。但萧神医用尽方法也无法止住毒素蔓延,仅能将毒发延后十来天。后来松旦辰拉下脸向唐青衣……嗯……唐门求救,但这毒本就没有解药,就算唐……唐青衣也不能救,最后风清子还是毒发而亡,华山派和唐门也因此结为死敌。”
少女在说到“唐青衣”时脸色有些不自然,明媚面容也浮上抹黯然。
卫希颜心忖这两人定然有些纠扯。
她又心想那唐青衣只因青衣酒客出言不逊就放毒杀人,可见是个狠辣的,难怪这雷枫不愿嫁给他!但他既能在众目睽睽下护她杀人,却为何不现身带走未婚妻?甚至任由雷枫和一个青年男子亲密败坏名声?还是说……这仅仅只是政治联姻,他并不在意雷枫的行为?
这唐青衣的心思委实难以捉模。
身边少女只沉寂了片刻,又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卫希颜和她笑闹一阵倒也不觉旅途寂寞。
渐渐地,官道上的人流似乎多了起来,快马劲装的汉子不时打马从车边驰过,目光总会有意无意瞟上少女几眼。
看来是被缀上了!卫希颜暗哼一声,从包袱内舀了两贯钱轻放在车内付了另半车资。车行到一条官道岔路时,她突然提着雷枫腾身掠上红马,一夹马月复呼呼向北而行。
“喂!我们去哪?”少女不惊反喜。
“有人跟踪我们。”
“啊!难道是震叔的人?”
“不知道,但我不乐意有人跟在后面。”卫希颜策马沿官道一阵狂奔,到得行人渐少时,突然一拉转马头又得得驰回,奔到官道旁的一条小径时一夹马月复驰入山林。
一路行入,林木越来越密,渐渐枝叶横挡,已是无路。
两人只得下马,卫希颜牵马走前。雷枫欢快笑着,提着裙子蹦蹦跳跳。黑猫趴在红马背上,呼噜噜睡得欢实。
少女明朗轻快的心情感染到卫希颜,一时好奇问:“小丫头为什么逃婚?”
雷枫跳跃的身影突然一滞,转过身来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耀着两簇火星。
“我雷枫才不会受人逼迫!”
她握着拳头大声道:“我要嫁,就一定是嫁我喜欢的人!”
风过山林。
少女逆风直立,几络黑发被风拂到脸上,那双明亮的眸子愈发跳动着灼亮的光焰,将这阴郁的密林似乎都照得透亮起来。
“知道么?”少女突然笑道。
“嗯?”
“过了今天你就闻名江湖了!”
“噢?”
“想想看,惊雷堂雷总堂掌上明珠喜欢的人,为了他甚至抛弃鼎鼎大名的青衣公子而逃婚!这个人想不出名都难啰!”少女笑靥如花。
卫希颜好笑道:“听起来似乎不是一桩好事。”
雷枫叉腰瞪她,“当然是桩好事!你这个无名小卒有幸获得雷门明珠的青睐,理当……嗯,三生有幸、感激涕零,对本娘子百依百顺……”
卫希颜唇角微弯,眯眼笑道:“既然青衣公子鼎鼎大名,小丫头怎地不喜欢他了?”
雷枫张扬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大半,撇嘴道:“好端端的你又提他做甚么?”
卫希颜调侃道:“能吓得雷大明珠落跑的人,想来不是一般人呐!”
少女气得跳脚,“说什么哪!我可不是怕他!”顿了顿,又不甘心哼道,“这人从小便老气横秋得像个小老头,长大了更是面无表情,阴沉沉的不知道想什么。一出手必杀人,狠毒无情,可恨得很!”
“原来是青梅竹马。”卫希颜笑道。
“甚么青梅竹马!不过是小时候多见了几次。”少女气得嘟起嘴。
卫希颜心中暗笑,话题一转道:“惊雷堂是个帮派?”
雷枫陡然瞪圆一双大眼,双手掩面哀叫一声道:“天哪!我这回相信了你真是从山野里出来的村夫,连赫赫有名的南流北堂都不知道,还算是江湖人物?”
卫希颜拱手笑道:“我没说是啊,这便有请赫赫有名的惊雷堂雷总堂掌珠指教。”
雷枫噗嗤一笑,装模作样地舀捏了一番,方道:“好吧,就让本娘子指点指点你江湖行走的必知常识。”
卫希颜忍住笑,“多谢多谢!”
“江湖人称‘江北第一堂,江南第一宗’,这句话指的便是当今江湖势力最强的两大帮派:江北第一堂即惊雷堂,是大江之北的第一大帮;江南第一宗指名花流,是大江以南的第一大派。”
“名花流?这名字倒是奇特。”
“那当然了!名花流这三字可是有番传奇的来历。”
雷枫兴奋道:“当年名花流宗主名重生对妻子花惜若情深无俦,那是一代奇女子啊!虽然体质虚弱不能习武却智谋过人,是名宗主身边第一军师。名宗主得她之助方能一统江南,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名花流’三字是名宗主亲取,以他和花惜若的姓氏为名,表示这份基业是和妻子同时创下,同时又喻示渊源流长、万古长存之意!”
少女说着说着,神情愈发飞扬,“传说当年在奠定江南霸主的祭天大典上,数千豪雄齐聚,名宗主运指如刀,于百丈峭壁上刻下‘名花流’三字,气势磅礴,望之凛然。名重生大笑三声,继而恸哭三声,道:‘憾乎惜若!’狂吐一口鲜血,正正染红了壁上的‘名花
流’。又悲啸一声,仰立江岸台上,宽衣博带随风飘拂,雍容气度无人比肩,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寂寞索然……”
少女声音突然低沉,叹了一声,神情有些惘然,“名宗主一代雄杰,赢得了整个江南,却失去了最珍爱的妻子,纵算是成就了雄图霸业那又如何?”
“权势真的让人沉迷么?”
雷枫咬唇。名重生成就了江南第一人,却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而爹爹为了和名花流争锋,竟然连女儿也可牺牲么!
雷枫抬眸,望着卫希颜冷静淡然的眼睛——安然自信似能包容一切,她不由潸然落泪,“我爹爹他一心图谋江南,但名花流的势力和惊雷堂旗鼓相当,爹爹将我嫁给唐青衣,就是想和唐门联手,共克江南。爹爹当我是不懂事的丫头,我却偏偏要坏了他的好事!”
少女眸底掠过悲伤和愤怒。爹爹,娘亲已为你的霸业陪了一条性命,我绝不会让你利用,让娘亲在九泉下不得安心!
卫希颜牵马缓缓前行,神色平静,不安慰不抚慰,任由这心情激荡的少女倾吐发泄。
雷枫说得累了,侧眼望向身边青年,仍是那副安淡冷静的模样,眼睛中却透出一股自信,渀佛没有甚么可以让他害怕,那份因信心而生的安定让她缓缓平静下来。
“其实小时候爹爹很疼我的。”
她喃喃道:“后来,惊雷堂的势力越来越大,爹爹的名声也越来越大,陪我的时候就越来越少。八岁那年,娘亲被人暗算而死后,爹爹就变得更不一样了。”
越往前走,林中光线越暗。卫希颜看了看天,微笑道:“看来我们今晚要夜宿山林了,雷门明珠可怕?”
雷枫嗤笑一声:“本娘子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么?”
卫希颜哈哈一笑:“好极!本少侠今晚权当东主,请明珠娘子美餐一顿!这可是桃花居的大厨都做不出来的绝顶美味哟!小丫头,你今晚有口福了!”
“咯咯!吹牛!荒郊野外的不过打几只鸟,能比得上桃花居的醇酒美食?小心胡吹大话闪了舌头,本娘子可不会同情你!咯咯咯!”
“嘿嘿,小丫头你等着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