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发生之事,虽不算十分惊险,但之后刀门的平静如常,却是更叫人悬心:付涵芳不见过来,也不令人来传信;更没人来问过他们那日夜里可听见什么响动,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此处当真如黝黑水渊,深不可测,难见平静之下的汹涌之势。
思前想后,谢轻容这几夜着实没怎么睡好,每日皆是清晨时分,便早早地醒了。
不过她再早,谢轻汶却是比她更早的,外面的天才朦朦亮,谢轻汶便已起身练剑,谢轻容洗漱完毕,推窗而望,看那身姿剑意,含笑半晌,才关了窗,去将文翰良捏醒。
文翰良睡得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是他母后不是方圆,便要耍赖,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谢轻容把被子一掀,文翰良全不在意。
过了一会,文翰良渐渐觉得冷了,闭着眼打了两个喷嚏,这才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天还没亮呐……”
说着,人又歪在了谢轻容的身上。
谢轻容捏他耳朵:“起来练剑。”
把一旁他的衣裳丢过来,文翰良捡了起来,自己穿起来,却是手脚不够利索,从前在宫里都是有人伺候他,后来又有方圆,鲜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刻。
日来渐近冬日,穿得厚重;谢轻容看着他结个腰带也困惑无比,这里折进去一个角那里翻错边,便接过手来,帮他把衣裳穿好。
文翰良笑得十分得意,谢轻容却又是笑,又是怨道:“美得你呐!有一没二,我是伺候你的命么?”
然后叫人来,催促文翰良洗漱了,便让他去找谢轻汶。
文翰良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方圆呢?”
“就快回来了。”
算算时日,方圆去了好几天了,若再不会来,都不像他平日办事利索的模样。
文翰良点了点头,真的出门去找谢轻汶了。
谢轻容闲得无事可做,便也往院子里看他们二人练剑,未过多久,便见有人来,是一名从前没见过的婢女,一般年纪,模样说不出好坏,只觉笑起来看着十分亲切。
她过来请安,道:“我们少主请三位贵客赏光,一同过去用早饭,顺便说说话儿。”
不消问,也知道这位少主非是前几日同她一齐做梁上君子的那位。
谢轻容与谢轻汶对望一眼,方笑问:“怎么忽然……”
那婢女堆笑,道:“是前几日少主事忙,怠慢了远客。”
说得如此客气,不去怎么能行,当下谢轻容便道:“不敢,前来叨扰已是不便,哪里还能让主人家再麻烦些?我们这便同你去。”
说完,再叫人端温温的水来,三人都洗过了手,方同那婢女一块去了。
却说付应谦待客之所,是在正厅之中,圆桌之上,除他之外,旁边还坐了听音,却不见付涵芳。
见他们三人来,付应谦先站了起来,请他们在身边入座,谢轻汶便往他身旁坐了,再旁便是谢轻容拉了文翰良坐下。
谢轻容不等付应谦说话,便抢先问道:“二少主呢?”
付应谦也不恼,笑着正欲答话,却听见门外脚步声重重而来,大家都往门口看,只见是付涵芳来了。
他若要悄声走路,倒也不难,偏要弄出点动静来。
“哎呀,我来迟了!”
付应谦对他这弟弟大惊小怪的声音,并不在意,含笑道:“你今天起得很早。”
“不早,不早……”付涵芳左瞧右瞧,似是在物色到底自己要往哪里坐下:“我起得一向不早也不晚,只是大哥偏心,从来也不叫我一同吃早饭。”
他挑选了半天,最后选择在听音的身边坐下,还道:“不过大哥总是叫着听音一起的倒是……”
听音的嘴角一弯,啪擦一声将筷子放到他的碗上,道:“你的话太多了。”
付涵芳在一旁,直撇嘴。
文翰良看得很惊讶,这个漂亮阿姨双眼不能视物,怎么下手如此精准?真真奇怪。
付应谦却是扭头对谢轻汶与谢轻容道:“日来事忙,除了那一日贵客来到一块儿用饭之外,竟都怠慢了你们,不知道你们这几日住得可习惯?有没有外出走走,此间虽非什么有名的地方,倒有些风景,这些天尚不算冷,还有晚桂盛开,我是不得空出门,涵芳倒可以领你们去走走。”
半句不提那一晚之事,却像个平常不过的主人家在招待自己的客人。
越是如此,谢轻容越觉得可怕,如此时刻虚应倒是容易,只怕三绕两绕,说出些话头来,被他捉住却不好。
想到此处,当下有些犹豫,正在算计说辞,只听付涵芳道:“他们不走,他们就喜欢呆屋里。”
付应谦一愣,又笑了:“你又知道!”
全是大哥责备小弟的语气,不见真怒。
谢轻容满面笑容,顺势说道:“付二哥说得不错,刀门极大,景色也不差,我连这里面都没走完呢。”说完,端起茶饮了一半,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这个付涵芳,做事极不牢靠,拿来的钥匙,门是开了,人还没未曾进去,便触动了机关,摆明了是被人算计了。
付应谦防备外人也就罢了,对他之小弟看来防备得也极厉害,付涵芳人方回来,不过临时起意顺走他身上挂的钥匙,复制一份厚又还了回去,自己还在为此而得意……谁知道也是被他大哥算在其中的!
只怕她来此间的目的,付应谦也是明白的,只是不说穿罢了。
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面上还要含笑;好不容易挨完,已经是半个多时辰过去。
当真一群富贵人,吃饭都吃得慢。
谢轻容如此想,付应谦却称有事,又先告辞;听音坐了半刻,也起身走了;只剩下付涵芳与谢轻容等人坐着不动。
只见付涵芳点燃了烟管,笑眯眯地问文翰良:“小公子吃得高兴么?还要吃些什么,我叫他们去拿。”
文翰良模着滚圆的肚子摇了摇头,只道:“我吃不下了。”
付涵芳笑了两声。
谢轻容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付涵芳吸着烟,道:“我又不做苦力,不必费心操劳,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谢轻容无可奈何,欲说他又不想说,恰好此刻那前面来传话的婢女过来问:“横波姑娘,谢公子,先时与你们一同过来的那位小先生,如今在门外,我们请他进来,他却说不必了,只叫我们带话儿进来,说是姑娘家里有信来。”
说完,当真递过一封信,退了下去。
谢轻容接过去,就着手里看了两回,信封好好的,半点都没有被人先拆过的痕迹。
付涵芳看她如此小心,不由得哈哈一笑。
谢轻容知他所笑为何,若真的是有人要看里头所写,这里也有人能办得漂漂亮亮,一点痕迹都不留,倒是不必在意了。
她其实也不在意,将信交给谢轻汶,谢轻汶把信拆开一看,只见里头赫然不是方圆的字迹,而是胡为庸的字。
“吾友,吾于平阳城内吃饭,无钱可付,如今暂充大爷,先将帐赖着,只怕撑不过三日,盼速援。”
谢轻汶无言以对。
谢轻容问:“如何?”
她既问,谢轻汶便只的将这些字念出来,只从旁瞧谢轻容的面上的表情,怕是想吃人的心都有——
付涵芳亦在旁边听得,噗嗤一声笑得人歪在了椅子上,毫无风度。
谢轻容斜眼睨他。
付涵芳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抹抹泪,只问:“你们……是要走了?”
“连日打搅,是该走了……瞧这么急的事儿,不走也不行!”
打搅还是小事,只因住在这里,毫无进展,若论是要熟悉地形,这么几日也尽够了,再不走,只怕出事。
这个刀门,隐隐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谢轻容说不上来,全是一种直觉,说出来,谢轻汶也不会尽信,不如不说。
怪只怪胡为庸写得这理由,当真是怕别人不是傻子瞧不出来似的……不对,莫非是真的?
谢轻容的脸色越发难看,当下便要走人,却被付涵芳叫住。
“怎么?”
谢轻容问话,他反而露出了恍惚的神色:“当真要走啊?”
“不是当真,难道是假的?”
付涵芳顿了一顿,搁下了手上的烟枪:“不同我大哥说一声?只怕他还要苦留你们几日……”
他这样说话,倒像是自己要留客一般。
谢轻容忽觉自己有些不对,将他叫回这里来,自己却又要走;可是此处却是真留不得的,当下也含糊其辞:“你替我向大少主说一声,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请罪。”
话已至此,付涵芳点了点头,叫人送他们出去。
出了大门,谢轻容见方圆站在外头,已经备好了车马,谢轻容令文翰良先上车去坐好,自己去问方圆:“胡为庸是当真没钱了?”
“是。”
果然如此!胡为庸这混蛋,活到如今,脸皮越发厚重起来;如今竟然真的跟她讨钱用,全是胡闹!谢轻容头疼得慌:“那你也没钱了?”
方圆听到这句问话,面上露出惊恐神色:“什么?属下的钱是属下的!”
谢轻容头更痛,当下闷哼一声,也上了车,不再看这已然被带坏的下属。
“走吧,去找胡为庸。”
“是。”
在车内刚坐下,只听文翰良不解发问:“好好地来了几天,怎么又走了?”
“难道你还喜欢这儿?”
谢轻容可是一点都
文翰良张口欲言,想想又吞了回去。
谢轻容觉得好生奇怪,从来不见他这样,便问:“是怎样呢?”
文翰良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同以前……家里很像。”
他不说是宫中,只称是家里,显见得人大了,也比从前谨慎懂事。
听到这句话,谢轻容隐隐也觉的确如此,难怪她下意识里不愿多留,原来是因这个缘故。
谢轻容模模他的额发,道:“翰良想家里么?”
文翰良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两眼发光。
“将来……我跟舅舅送你回去便是了……”
文翰良听到这话,捉了她袖子:“母后也一块儿回去么?”
谢轻容难以回答,当下只笑。
文翰良又问了一次:“你也一块儿回去么?”
谢轻容不答,却反问道:“若是你回去了,别人都说我不好,你怎样呢?”
文翰良道:“我不觉得母后有什么不好。”
轻声一笑,谢轻容把文翰良拥入怀中,却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叫传说中的过渡章节……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可以抓一下的,细节产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