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皓听了李锦程的疑问，稍作思考，回答道：“很难挑出难度最大的一次，每次救援都会碰到不同的问题，不过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救援过程中发生的困难与危险，而是面对死者与生者时怎样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李锦程微微侧过头，似乎有些不解：“面对死者时需要调整心态我明白，面对生者时也需要？救援人员对他们来说不是救命恩人吗？”
“你难道没有碰到过非但不庆幸获救，反而希望自己没有被救的人吗？”宋皓抬头望着李锦程。
李锦程怔了怔，目光停留在宋皓的眼睛。
“不过你参加的是美国民间救援组织，本来就是义务救援，不需要对被救者进行跟踪观察吧，没有体会到这一点也不奇怪。”宋皓接着说道。
“嗯……”李锦程点头。
“很多幸存者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今后要面对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人终身残疾，并不是保住命就能继续开心快乐地活下去，他们要面对的是比之前困难上千百倍的人生。
很多人无法承受突然变得残酷的现实，失去至亲至爱的人，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这些都能轻易让人精神崩溃。国家救援中心要求我们将伤员收治之后再持续一段时间的跟踪，尽可能帮助那些人走出阴影，当面对他们的时候才是对我们的真正挑战。”
李锦程表情肃然地听着，宋皓继续说下去。
“这个并没有作为专业救援的要求写进教材中，但却是我们国家要求每一名直接与伤员接触的救援队员必须做的事情，你以前可能很少有相关经验，但是加入特别搜救队之后就要重视起来，它会比你以前遇到的一切救援难题更让你头痛。”
宋皓的声音中透着威严，一谈到工作相关的话题他就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不管对谁都一样。
谈话的氛围不知不觉变得僵硬起来，李锦程也早已收起了笑脸，听罢宋皓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组长，你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嘛，接触多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帮那些人振作起来。”叶旭说道。
宋皓把视线转向叶旭：“是吗，那每次都不忍心看下去偷偷溜掉的人是谁？”
叶旭低下头看着桌面没吭声。
“我在美国参加的民间救援组织每次只需要将人员救出，然后交给警方、医院或者消防队，甚至大多数时候只是协助其他部门进行救援，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就会撤离现场，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我们并没有固定的处所，得到消息之后通过网络和电话互相联系，制订好路线和救援方案之后从四面八方赶到出事地点进行救援。”李锦程介绍道。
“就像你面试的时候说的那样。”宋皓点头。
但是其他队员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李锦程继续说了下去。
“对，我们是自发结成的救援队，来自各行各业各个地方，成员有特种部队退役军人，有极限运动爱好者，有登山队员，有酷爱野外探险的有钱少爷……装备也是参差不齐有好有坏，有人开着越野车带着朋友赶去救援，有人带着满车装备开着私家车过去，也有一队人有私人直升机。我本来只是个业余登山爱好者，加入救援队之后才学习了不少专业知识。”
沈沉静静地听着这些并不属于那个男人的经历，试图以此为基础在脑海中想像出一个如他所描述的林渊，那个林渊没有受制于龙华会，没有为龙华会配制过造成许多年轻人堕落的毒药，没有伪装成一个叫做李锦程的人潜入特别搜救队。
如果真的是这样，沈沉此刻必定能够以崇敬的心情听他继续讲述。
“你的简历里写着参与民间救援不过两年时间而已，不过听唐煊说，无论是救援方面的知识还是技巧和体能，你都不输给我们这些专业的，在短短两年里就能达到那么优秀的程度，你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吧？”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梁川忽然赞叹道。
“那是唐队长过奖了……不过我本来就是登山爱好者，对体能还算有自信，况且在学习如何自救的时候也对救援有了很多了解，之后两年断断续续的实践又让我成长了不少，回国之后我还是对救援保持着热情，正巧看到救援中心的年后公开招聘就想来试试运气，没想到真的可以加入专业救援队，到现在还觉得我很幸运。”李锦程谦恭地回答。
“好啦好啦，都到吃饭的点了，你们也让人家喘口气好不好，才刚来一天就被你们缠着问东问西的，有点什么老底都告诉你们了，以后怎么办啊。”任馨一关抽屉，站起来说道，拉着周烨就往门口走。
宋皓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六点。
“走，我们也吃饭去。”宋皓对沈沉和李锦程道。
三人一同离开办公室，沈沉和李锦程一左一右跟在宋皓身边一起往食堂走。
“你叫颜毅对吧，我好像还没怎么跟你说过话。”李锦程友好地跟沈沉搭话。
“我也是新人，现在还是见习队员没有转正。”沈沉道，没有去看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吗，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年还不满。”
“哦，机关单位实习期一般至少都是一年吧？”李锦程理解了似地点点头。
“是啊。”沈沉道，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展开这样的对话。
“到了，一会儿用胸卡打卡。”宋皓提醒道。
三人打了饭菜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李锦程啧啧赞叹食堂伙食好，说是终于不用再吃外卖了。
“你是加入特别搜救队之后多久正式参与任务的？”李锦程问沈沉。
“有几个月吧。”沈沉大口吃饭。
“他是应届生，也没有相关经验，算是凭着一腔热血加入的，训练了几个月才正式出任务。不过你不同，你算是半专业人员，可以直接执行任务。”宋皓说道。
“那太好了。”李锦程很高兴似地端起碗喝了口汤，又问，“我刚回国不久就听说在K326公路发生了一次隧道坍塌事故，那次特别搜救队也出动了，颜毅你有参与任务吗？”
“我也……参与了。”沈沉答道，被龙华会追赶的记忆还在眼前，隧道坍塌时的残像也挥之不去，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对那起事故发生的原因心知肚明。
“山难和地震我都碰见过，隧道坍塌倒是一次也没有遇上，我想知道那次事故的详细情况，你能跟我说说吗？”李锦程表现出很大兴趣。
沈沉望着对面那双看起来如此诚挚的眼睛，不过不用猜都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他只是要知道事故发生之后在隧道之内沈沉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事。
“据警方调查那或许不是自然事故。”宋皓开口道，“而且隧道发生了二次坍塌，救援难度非常大，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处理得不太好。”
“是吗……”李锦程皱着眉点点头，“那颜毅作为新人碰上这样的事故也够呛吧？”
“嗯。”沈沉尴尬地别开视线，只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不过现在有了你的加入，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以后再有突发状况一定能够处理好。”
“隧道发生二次坍塌的时候你们已经进入了吧，当时是什么样的状况，有没有人因此受伤，里面的伤员有没有受到影响呢？”李锦程显然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话题。
“你倒是对这个事件挺执着的。”宋皓说道。
“每一种没有经历过的事故类型我都想了解，因为或许哪一天就会碰上。”
“好吧。”宋皓停下筷子，“反正你加入了特搜队迟早也会看到以前所有任务的报告和资料，那次事故中我们确实产生了疏忽，导致一位原本或许有生还希望的伤员遭到二次伤害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