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就这样,一场911,不仅让我失去了最亲近的老爸,还害我不得不与曾经最害怕的恶魔开始了诡异的同居生活。
与规律到龟毛的谢礽卅不同,我很嗜睡,永远在他已经吃过早餐之后才起床洗漱。很久以后当我知道,每天用保鲜袋装好的鸡蛋、吐司搭配水果的早点套装并不是谢医生,而是谢礽卅准备的时,有一点点的感动。
他总是等我一起出门去学校,放学回家时怕同学说闲话,他就在一个岔路口等我,当然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都是负累,毕竟我主观上仍旧不愿意与他同行。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十月二十四日,那天早晨谢礽卅狠狠地敲我住的这间客房的门,硬生生害我早起了半小时,以至于有时间跟他面对面坐着,在家吃早餐。
我正低头猛吃面条,巴不得早吃完早走人,偶尔一抬头,恰巧对上了谢礽卅的目光,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
“生日快乐”他幽幽地开口,我正往下咽着面条,被他这一惊,整口呛住,差点没噎死。
谢医生一边从旁拍拍我的后背帮着顺气,一边好脾气地笑道,“小瑜啊,你礽卅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特意一大早起来煮的长寿面呢。”
也是这一天,身为物理课代表的我送了趟练习册回来,就在抽屉里发现一张怪盗基德的素描,一看就不专业的笔触,和一目了然的用心,让我蓦地打了个寒战:记得谁说过男生喜欢用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来引起注意力,因为看见她生气、手足无措,就证明自己有能力影响她的心情——幼稚!不过话又说回来,十岁、十三岁的孩子,太成熟才不正常吧?
终于收拾好心情的妈妈,打算回国了,还算负责,至少是在高考前。我也很快就能离开这儿,回到自己家了,一个没有谢礽卅的地方。收拾的时候,我记起之前问谢礽卅借过一本生物参考书,就拿去他房间还,趁他跟哥们儿打球去了的这时候。
站在他的书柜前,我陷入了回忆,记起那个夜晚,一切就是从我书柜里的那张画开始……就这样沉浸在一种说不明道不尽的情绪里,我甚至没察觉到谢礽卅回来,直到他一声轻咳。
我慌忙侧身转头,发现了立在门边的他,莫名地紧张磕巴,“对、对不起,我只是来还、还参考书。”
谢礽卅默然不语,看着我向门口走来,也并没有让开。在我走到他面前时突然伸出手,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同处课业最繁忙的高三,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和讲义,因为没时间,他很久没去理发了。前额的头发长几乎快盖住眼睛,幽深的琥珀色瞳仁在黑色发丝掩映下肆无忌惮盯着我。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呆愣愣地与他四目相对。
谢礽卅勾起嘴角无声地笑笑,他的唇很薄,缺少血色,透出苍白。我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月兑口而出:“你,也要多注意休息,本来就够厉害的了,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话一说出口,我就懊恼地几乎要咬舌自尽,自己干嘛主动关心那个恶魔?
他仍是无动于衷地听着,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眼神复杂得让我猜不透,“我,喜欢你”他又是这样,用跟那晚一样淡淡地语气,说出不得了的事情,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那张脸依然只能用“漂亮”形容,尽管谢礽卅俨然已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慢慢有了男人的阳刚。不管我再怎么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他的确是个有着一切让女生心动的资本的男人这个事实。
“你,也喜欢我?”他用得是疑问句,语气里却尽是笃定。
我连忙摇头,也不知是向他否认,还是向自己否认。抛去小时候的恩怨不谈,他确实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依靠和温暖。
谢礽卅神情古怪,像是在研究我这番否认的真伪。他的眸光逐渐深沉,
上前半步,与我贴身而立。尔后低下头,灼烫的目光停驻在我的脸上,“证明给我看”随着这句话,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唇上,而我无力抗拒——
(5)
之后我搬回了自己家,再之后我和谢礽卅都顺利地通过高考如愿以偿进入了理想的名校,只是我去了北京,而他留在离家近的上海。
远离谢礽卅,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获得那种本该有的,绞索放松掉的解月兑感时,我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可我就是没办法坦率地说出这句话,而谢礽卅除了那次告白,也从没向我提出过诸如在一起或是交往之类的要求,我们就这样相隔两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暧昧关系,无论是短信、电话,都只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直到大二上学期期中考之后,我发现谢礽卅变得有些焦躁,似乎在为了什么烦闷不堪,我问他,他却只说没事。
寒假回家,老妈提议说叫谢礽卅开车去机场接我。我坐机场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一眼就看见倚着车的谢礽卅,手指间有一星微芒,夜幕里那一点橘红色轻轻跃动,带着迷离的孤寂。我上了车,一路无言,只是恍恍惚惚地想着谢家父子原是都不抽烟的。
“我们,要结婚了。”妈妈和谢医生这么宣布的时候,我微笑着鼓掌,说恭喜,心却在持续地抽痛——谢礽卅早知道了,他就在上海念书,所以早知道了。
大年初一,妈妈决定和谢医生回他们的老家湖南一趟,虽然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一个青年丧妻,一个中年丧夫,二老没有反对的理由,但就当是拜年了。
因为打算一从老家回来就去领证,出发之前,我和妈妈已经搬进了谢家。他们也真是够放心的,留下我和未来的哥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我依旧住那件客房,只是这次,半夜上厕所醒来,看见的光不是从谢礽卅房门缝下透出来,而是从客厅,透着白荧荧的光,他就那样趴在茶几上,像是睡着了。
“哥…哥…”我尝试着这样喊他,南京潮湿的冬天,很容易感冒。
突然,我的脖子被扼住了,阴沉得一如十三岁那个夜晚的声音在我耳畔低喃:“蠢女人。”就快喘不过气了,脸部的肿胀感像是血液即将破颅而出,就在我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掉时,谢礽卅忽然松开手。
我张开嘴拼命呼吸,像一条被扔上岸奄奄一息的鱼。可还没等我缓过神,已经被谢礽卅压倒在沙发上。他按住我的双手,阴鸷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当年讨厌你的理由么?”突然问我。
“我妈并不是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的,而是因抑郁自杀的——全是你妈的错!”显然他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径自说了下去,“我爸这辈子爱的女人从始至终就是你妈,所以,我只是个意外,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孩子。如果不是我,他就不用为了负责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了——因为你妈,害我从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你,却无忧无虑地成长,幸福得像个公主的那副样子,简直太碍眼了!小时候只知道欺负,成长让我学会报复:说喜欢你,让你爱上我,全也是我精心计划好的环节。”
他注视着我,决绝地,不带一丝怜悯地宣布:“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毁掉你!”随后他粗暴地月兑掉了我的睡衣,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毫不怜惜地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我的牙齿已经咬破了下唇,预想中撕裂身体的痛楚却并未来到,“哼~真不愧叫莫瑜,你的反应简直像条死鱼,无趣得令人作呕。”他冷淡地离开了我的身体,凌乱发丝下那张漂亮的脸比记忆中更惨白。
之后我起身,穿回衣衫,向浴室走去,“谢礽卅,你妈妈的事,对不起”在浴室门口停下,但并没有回头。
我把自己浸在冷水里,不知那股浓浓的血腥味来自身体还是内心,上身探出浴缸,趴在抽水马桶边缘只是干呕。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脸上肆意奔流,跟泪水一同流走的还有我对爱情的一切憧憬和对男人的全部信心。
在我丧失了爱人的能力的第二天,我坐最早一班飞机,回到了学校,着手准备明年去日本做交换学生的申请材料——
(6)
2003的年初一晚上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日本的一年,我把它当做修行,回来的时候,已然强大到刀枪不入,可以面无波澜地粉饰太平。我用讨厌母亲的再婚作为挡箭牌,尽量不去那个人家,完全搞不懂那个人干嘛要在我去美国的时候来机场送我,从那以后,除了“哥哥”这个称呼,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不是么?
我用两年时间拼死拿到PHD,教授推荐我留校执教,但一听说他已经申请到了耶鲁的法学院要来美国,我没有半点犹豫地选择离开。虽然知道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归咎于老妈嫁给谢青戊很任性,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结果在香港任性地生活了三年之后,还是避无可避地与他相见,只不过这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多么讽刺,我的话如同言灵,无论是跟父亲赌气说的那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还是迁怒于母亲的那句如果我没有你这个妈就好了。错了的作业可以改正,时光却没办法倒流,说出去的话终究覆水难收,成为我生命中没法修正的错误和遗憾。
那个人依旧习惯倚着墙站立,抬起头看着我的漂亮脸蛋上一片茫然之色,也对,痛恨了这么多年的仇敌突然消失不见,一时找不到北也在情理之中。
时隔这么多年,是他开车送我回到那个已经空了很久的莫家,清理母亲的遗物,“谢礽卅,请你原谅我妈妈…她欠你的,我想我已经都还清了…”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我仰起头看他,准备好听他最后一次的冷嘲热讽,连母亲都不在了,我和他谢家从此,再没半点关联。
晚风吹着他柔软的发丝,路灯投射在他依旧好看得近妖的脸上,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用一种让我错觉他也曾爱过我的怜惜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对不起,小瑜”那件事后,他第一次向我道歉。他的怀抱好紧,我动了动身子挣扎,他却不肯放手。我累了,心力交瘁,对这个男人我从来就无力抗拒。
天晓得为什么这家伙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会是我的号码,鬼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上飞机的前一天还去酒吧扛回烂醉的那个人。
谢青戊刚忙完我母亲的葬礼就去外地开会了,从那个人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进了门,好不容易把他扔到床上却被顺势将拉倒,接着欺身压上。
“谢礽卅!你……”这个别扭的姿势让我手足无措。
“吵死了!”他皱眉嘟囔,眯缝着眼找准我的唇,不容分说地吻住。
我的手臂终于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却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本能做出的动作竟不是推开,而是勾住他修长的颈项——不禁失笑,原来,被这样伤害之后我竟还是死性不改地爱着这个混蛋?
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满足于一个吻的男人,他的手不安分地移向我牛仔裤的拉链……最终我还是把身体交给了这个毒蛇般冷冰滑溜的男人。
我在他清醒之前抹去了所有欢爱的痕迹,叫了部计程车去机场赶最早班的飞机,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七年前的剧目再度上演。
“从今天起,我要换个活法!”这么跟恬恬说着的我,就是个十足自欺欺人的大骗子。此去经年,再见到他,我才发现伴对他的思念与他给我的噩梦一同保存在心底,如潮水退去后从沙砾中露出的光滑卵石,历历在目我知道一旦再次沾染上这种名为“谢礽卅”的病毒,自己一定会瞬间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我害怕爱上任何人,尤其是谢礽卅。所以才决心去日本,完全舍弃过去的自己,只是为了能彻底地逃亡,从那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