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瑟瑟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的身份或许真的和那玉家有些关系,只是往事已矣,我又是个食爱的魅生,可见死得委实凄惨了些,也就没必要寻过来给自己堵心了,所以那怀疑只是在脑子里一转而过,便不再多想。
回到江府后,我拉着上官婉兮在傅钰面前走了一圈,傅钰的目光在婉兮身上打了个转,又笑得像只狐狸,我以为他又看透了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所以心虚厉害,转了一圈就慌慌张张回了房间,并仔细叮嘱了婉兮没事不要到傅钰身边转悠。
不过我着实小瞧了傅钰那张脸对姑娘的吸引力,这婉兮姑娘没事就喜欢到傅钰身前混脸熟,无论我如何痛斥那厮的小心眼与厚脸皮,婉兮都一如既往。因此我曾经一度以为婉兮对傅钰的情分已经到达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地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的我已经顾不上傅钰了,自从江瑟瑟姑娘知道我可以帮着她圆她心愿后,每日每夜在我后面痴缠,要我“施法”成就柳毅钧和拂姬二人。
我也相当为难,会不会违背了当事人意思还是小事,可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就有些不妙了,柳毅钧的态度,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似乎事情并非江瑟瑟看到的那般。
这一日我躲到了傅钰房间,将事情细细说与他听了,想着他脑子比我好使,应当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可我费尽口舌说了半天,他沉思了半晌最终憋出来这么一问:“你若是把江瑟瑟的爱情给了拂姬,那么你吃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还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傅钰想了片刻,轻飘飘与我道:“不如你将那江瑟瑟的爱情吸走之后就自己私吞了,反正她已不再喜欢柳毅钧,自然也就不会再关心那姓柳的是否幸福。”
我抬头望了望房梁,学着他的假笑:“你当我和你一样厚脸皮么?”
他听了这话也不恼,仍旧笑着:“当日你我二人初识,玉儿可从不是这般说的。”
想到那日孟浪,我当即老脸一红,咳,如果能红的话。
也不知这傅钰究竟练就了什么本事,无论我与他说何事他都能扯到我与他身上来,不多加调笑几句,不惹得我微恼,他是不会往正事上研究的。
我既然有事相求,自然要让他占占嘴上便宜,一会儿装作恼怒,他这才牵住我的手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我连忙扯住他,问:“这是做什么去?”
“你不是看不清楚这件事吗,我领你去见一个人,她会告诉你事情真相的。”他笑得自信满满,不再与我多说,直接牵着我出了门去。
听他这意思,事情的起因过程全都是清晰明了的,想到自己和江瑟瑟背着他偷偷钻了那几次青楼,就不知道他是否也心知肚明。
若是明明知晓还能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上蹿下跳,惧怕他事后找麻烦是一回事,自己做了半天的跳梁小丑才真真郁结我心。
上马车的时候傅钰将手递给我,见我一直不怎么开心,一把拉住我将我塞进车里后才回头解释:“若是我痛痛快快的把事情都告诉了你,你觉得你会相信吗?”
想到傅钰在我心目中低到极点的可信度,我顿时喜笑颜开,抬眼见到他忽然怅然的神色,赶紧收敛了笑容,很是正经的解释:“并非我不信你,我只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默了一默,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定定看着我道:“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更没有科学依据,我当下思量一番转头就给忘了。
傅钰领着我见的那个人便是这故事中的另外一个女子,唤作拂姬。
拂姬姑娘有着一个比我的身份听起来还拉风的职业,她是个阴阳师,操纵人的生死,游戏命运。
我和傅钰进门的时候,拂姬正和一个男子在葡萄架下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趣事,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那拂姬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们,忽然眉毛一挑,轻飘飘地瞥我们一眼,问:“何人?”
她轮廓明晰,不似中原人,阳光透过葡萄架深深浅浅打在她的脸上,让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更加的深邃。
傅钰明显没有答话的意思,我这么干站着也觉得相当尴尬,只好表明了身份,也不知道这拂姬会不会把我当成情敌的朋友等同于敌人的存在给请出去。
不过现下看来,我略微低估了拂姬姑娘的肚量。
拂姬听了我的话,便伸出一根手指推了前男人的肩膀,唇角一勾带出丝嘲讽:“你那心上人的帮手来了,你还不快去见见。”
男人缓缓转过来身子,微笑的脸上一如当日藏着冰冷的眼眸,他并没有先看向我,而是对我后面的傅钰轻轻含了一下首,这才道:“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当事人在这里,倒叫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柳毅钧单手支了下巴向后倚在了拂姬的怀里,仍是当日青楼里的浪荡公子做派:“姑娘是来找我负责的吗?”
我下意识转头看傅钰,见他面无表情才稍稍放心。
“哧。”
听到柳毅钧的嗤笑,我知道那下意识的动作真真丢死人了,为了掩饰尴尬便轻咳了两声,轻巧的转了话题:“我是食爱的魅生。”
拂姬推开了柳毅钧走了过来,不过几步便到了我面前,气势颇足的开口:“江瑟瑟又玩什么把戏?”
虽然拂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我并不讨厌她,随意找了个石台坐下,便将那江瑟瑟姑娘出卖了个彻彻底底。
傅钰告诉我拂姬是阴阳师的时候我便决定好了,如此复杂的感情纠葛问题,还是交给更厉害的阴阳师处理好了。
拂姬听完我的话愣了愣,随即低头瞅我的指甲,嗤笑:“这都快死了居然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姑娘,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吧。”
傅钰忽然抓住我的粉白的指甲亮到她的面前,很正经地说:“明显是饿昏头了。”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傅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久不说话的柳毅钧忽然站了起来,他面色有些阴沉的来到我身前,说:“姑娘便把瑟瑟对我的那份感情,取走吧。”
我听了这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问:“你也赞同瑟瑟的意思,把这份感情放在拂姬身上?”
拂姬接了话去:“不必,你当食物吃了就好。”
这是一个说起来简单,却又复杂的故事。
要从四年前说起。
那日风和日丽,是个相当好的天气,柳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这少年背着一个深蓝色的角边绣红梅的包袱,怀里揣着一封故人写来的信。
柳老爷看到信以后潸然落泪,抱住那个少年就痛哭流涕,说这么几年,委屈了你。
这是柳老爷年轻时留下的风流债,自该他偿还。奈何柳夫人是个烈性子的女子,她乍听说柳老爷曾经背叛过自己气得血气上涌,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出门前还微笑着叮嘱自己小心的母亲,回家后就变成了灵位,这让哪个孝子受得了,柳毅钧听说自己母亲是被父亲活活给气死的,报仇无门的他含恨离开,发誓再不踏足柳家的大门。
原本失去了妻子就苍老了将近十岁的柳老爷,因为柳毅钧的离开终于倒下了。
这一倒下倒像是犯了痴傻的病状,好像不知道自己又有了一个新儿子一般,非得唤这个儿子柳毅钧,旁人纠正了几次见没什么效果,也都没人提这事了。
顶着柳毅钧的身份,新儿子接手柳家的生意也就方便的多,只不过这地方认识真正柳毅钧的人太多,随之而来的麻烦恐怕也不少,所以他琢磨了两天之后,决定带着自己刚刚找到的爹搬家。
四年过去,再回到故地,当日少年长成了今日的青年,依稀还有几分旧时的模样,江瑟瑟第一眼看到柳毅钧的时候,便认定了他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却不知道,此柳毅钧,并非彼柳毅钧。
我默了默,问:“你原名叫什么?”
“我随了母亲的姓,叫夏铭。”提到自己的母亲,夏铭目光中闪了闪,带着点水光。
我记起来了,当日在青楼,那龟奴的确是唤的他夏公子。顿了顿又问:“那么,你可知道真正的柳毅钧究竟去了哪里?”
夏铭忽然沉默了。
拂姬忽然变戏法似地弄出来个小铜盘子,她水葱般的手指转着那盘子里的两个小珠子道:“我帮你测了那么多遍,你何时才能相信你那哥哥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夏铭仍旧不动声色。
拂姬又道:“喜欢那小姑娘就去追求,畏首畏尾的样子根本就不是你夏公子的做派。”她一指我,继续说,“又或者你怕自己身份被揭穿那日江瑟瑟会怪罪你,那就让这只魅生将她对柳毅钧的爱情给吃了,你夏铭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一番,还愁那小姑娘不倾心?”
我努力忽略拂姬用在我身份前的那个量词,努力暗示着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她一般见识等等。
傅钰忽然摆断了拂姬的话,指着我说对她:“向她道歉?”
拂姬愣了愣,显然不明白傅钰玩的这是哪一出。
傅钰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眼睛里凝聚了很多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定定的看着拂姬,态度是那样的坚决:“你若是不道歉,那么从此所有人都会用‘一只两只’来称呼阴阳师。”
“你——你无理取闹!”拂姬振臂一挥,袖口带着香风从我面上一扫而过,她的手指也指向了我,“她本就不是人!”
我知道现在的活人都会对魅生存在着一定的抵触心理,拂姬这般也是正常人思维,我并不甚在意,也不知道傅钰是生的哪门子气。
从上车到现在,他一直将我搂在了怀里,紧紧地,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处,乍一看颇有吃豆腐的架势,可我知道他现在很受伤,很不开心。
我试着抚顺他的脊背,轻声安慰:“没事啊,我都习惯了。”
他更加用力抱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沉重压抑的感情感染,我心里也十分不舒服,便决定将几个笑话给他听。可叹我和一群无趣姑子生活了多年,这时候居然也找不到什么拿的出手的笑话,思来想去,便随意捡了两件在尼姑庵的见闻。
“那时候我刚刚到尼姑庵里,庵里的那些姑子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我是魅生便都过来看,这个撮撮我的脸,那个模模我的手,一个个都觉得很是神奇,问我是不是真的和人一模一样,让我月兑光了给她们瞧瞧。”
“那你就月兑光了?”
“那哪能啊,那时候虽然是魅生,人类意识还在的,无论她们说什么我都不肯,后来她们好多人把我绑了……哎,不说这事了,换个。”我歪头想了想,继续说,“你知道魅生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吧,这些尼姑不相信,非得要试一试不可,我便伸出手让她们自己扎扎看,结果她们非得说我是装的,后来弄了个针板放在我床上,上面扑了一层褥子,我睡下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直到第二天早晨去做早课的时候,推开门发现外面围了一圈的人,这才知道她们又做了什么好事。那件事让她们彻底相信了我是个不怕疼的人,嘿嘿,傅钰,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扎我两下试试的。”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傅钰从嗓子里挤出来两个暗哑的字:“继续。”
我以为他喜欢我的故事,便喜滋滋的将在尼姑庵的生活趣闻都与傅钰说了,直说得嗓子微哑才停下来。
他忽然问我:“有没有,你觉得很糟糕的事情?”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既然是很糟糕的事情我还记那么清楚做什么,早就忘了,哎,你小时候有没有很有趣的事情?”
他没有理我,埋在我颈窝的男人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说得哪门子的对不起,可听到这句对不起后,心里却微微发酸。
他说:“我心情不好。”
我点点头道:“看出来了。”
“那么,你说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吧,让我开心开心。”
顿时,我有把他从身上拉下去暴揍一顿的冲动,忍了又忍,看在他确实很是不舒服的份上,天生圣母的我最终决定随意讲一件糟糕的事情让他开心一下:“其实也算不得多么糟糕的事情了,你知道我很怕水。那些尼姑觉得我不怕疼不怕冷独独怕水这件事很是稀奇,所以又起了做实验的心思。那一日我推开房门时并不知道门上被放了一桶水,所以当一桶水从头到脚浇了我一身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恐惧之下某些感官就会被放大,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融化,当时我真的吓坏了,真的,真的吓坏了……”想到当时的情景,我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当时的恐惧。
傅钰忽然拉开我和他的距离,一双手捧着我的脸,一遍遍的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他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像是立誓。
这次的对话弄得气氛忒伤感,让我挠心挠肺又挠肝,不明白明明是去处理江瑟瑟的感情问题的,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倒弄得傅钰出了一堆问题。
傅钰见我不配合他的伤感,自己一个人伤感下去也没什么趣味,所以不过多会儿,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笑容。
虽然我老觉得这笑容里面有一些苦涩。
马车停在了江府大门口,我刚刚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那边江瑟瑟就冲天一声吼,朝我奔了过来,嘴里一边吼着:“你究竟去了哪里,让我一番好找!”
我干笑着躲开她的熊抱,越发不认为这姑娘其实是个失恋的。
江瑟瑟晃着我的袖子撒娇说:“你就帮帮我吧,我从小就没有求过人。”
她这娇撒的太中气十足,失了女子的韵味,我拉开她的胳膊指了指傅钰那边道:“瞧瞧,人家那才叫撒娇。”
傅钰身边站着娇媚的江寒烟,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璧人,看起来相当般配,此时江寒烟正低着头做含羞状与傅钰说话,时不时抬眼偷偷瞧一瞧傅钰,一抹红霞飞在脸颊上,让白女敕女敕的脸蛋看起来更加水灵,水蜜桃般。
不知道江瑟瑟将我的意思误解为什么,她很郑重地又抛出来一条交易好处:“若是你帮了我,我便帮你断了我姐姐对你相公的念想。”
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女侍卫如此作态有些过了,不知道傅钰是怎么想的,怎的会留一个女侍卫在身边,即便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被保护在女人的羽翼下他难道都不觉得丢人么?这一股不舒服的小心思刚刚涌上来就被我压了下去,急急给自己念了两遍清心咒,再看傅钰和江寒烟这一对,顿时觉得顺眼了不少。
等着江大小姐将自己这三个时辰不见如隔三辈子的思念之情叙完,我们几人才进了府。
本来江寒烟是想和傅钰走在一起的,中间硬生生□来个江瑟瑟,并且这瑟瑟姑娘还非得拽住了她姐姐要说些什么姐妹间的体己话,她做这些的时候还一直冲我和傅钰眨眼睛。
我没看懂她是什么意思,所以有些疑惑地问傅钰:“她的眼睛抽筋了吗?”
傅钰笑着模模我的头:“嗯。”
走在前面的江瑟瑟忽然就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