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曾志强出面,三言两语便将堵住制造局大门的巡防营弁兵打发走,这也让所有人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在这个时候与官兵流血冲突,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郁笑城本想叫人在制造局最高的洋枪楼顶上插上红标军抗日先锋的旗帜,但他突然想到这要是引来官兵,恐怕将是一场难以收拾的冲突,毕竟唐景崧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制造局落到自己手里,于是他决定先把制造局大门紧闭,看看里面有多少家当,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做。
令他庆幸的是,制造局的总办、帮办和会办在得知朝廷割让台湾的消息之后,就全都跑了,现在留下来最大的官便是提调曾志强,由他出面恢复制造局的生产,既名正又言顺,因此他便让曾志强和连朝刚先带着他大致转了一下整个制造局厂区。
台北机器制造局占地面积并不大,仅仅只有四十多亩,由机器厂、洋枪楼、木工厂、铸铜铁厂、库房、栈房、煤房、文案房及工务厅等房屋构成,比起内陆的机器制造局,实在并不算大,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但它却是台北,乃至整个台湾极为重要的武器生产基地。
郁笑城最关心的是枪械弹药的生产车间,因此曾志强便带他到洋枪楼参观,这儿主要是对德式毛瑟枪的仿制,在19世纪末期,后膛枪式日新月异,种类不一,其中以毛瑟、黎意、哈吃开斯为佼佼者,鉴于当时的洋务派极为青睐德式武器,因此各省制造局都纷纷对毛瑟枪进行仿制。
不过令郁笑城心凉半截的却是,洋枪楼里生产的大部分居然仍是毛瑟11前膛步枪,使用黑火药和铅弹头,虽然它在平定捻乱的战争中取得巨大成益,但比起后膛枪却明显差距极大。
前膛枪与后膛枪相比,最致命的一点便是不易近战,士兵们无法在卧倒、匍匐时装填弹药,非得站着装填不可,打远仗还马马虎虎,一旦敌人冲到阵前根本无法抵挡,更何况前膛枪的射程远比后膛枪来得近。
郁笑城是个近代军史迷,他清楚地记得1866年在争夺德意志领导权的奥普大会战中,装备后膛枪的普鲁士军队将装备前膛枪的奥地利军队打得稀烂,从而令普鲁士称霸整个德意志,并最后完成了统一大业,战后,法国、俄国和奥地利均争先恐后地淘汰了前装枪,都纷纷换装了后膛枪,而日军在同一时期装备的是村田二十二年式8后膛枪,而且弹仓可装8发预备弹药,其性能已超毛瑟后膛枪,更别说是毛瑟前膛枪,日军在甲午战争中便是使用这种步枪,此次侵台,红标军必将面对村田二十二年式后膛枪。
郁笑城令人清点了一下武器,整个制造局制成的前膛枪1150杆,前膛枪弹78500余发,后膛枪仅316杆,后膛枪弹9100余发,地雷80余枚,仿英阿姆斯特朗式钢膛熟铁箍炮5门,炮弹36枚。
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并不算什么先进的武器弹药生产出来却一直封存在仓库之中已有好些年,并没有交予驻台清兵使用,而原因更令人大跌眼镜,由于清兵素质普通偏低,大部分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军中能熟练使用这些枪械的并不多,再加上军事制度极不完备且缺乏严厉的军律军纪,许多军官难以适应西式枪械,倒更喜欢使用传统刀枪做武器,因此十分抵触接收这些武器,只装备少量部队,虽然制造局每天都在运转生产,但很多武器却是堆在仓库之中,而不是发到部队手里。
当所有枪械全都摆在空地上展示时,大部分由乡民村夫组成的红标军竟然不少人脸上也露出畏缩的表情,如果让他们使用长矛、短刀和利剑,估计个个都会欢欣鼓舞,但现在要接触近代化兵器,第一次触模这种陌生的热兵器,便全都显得缺乏自信。
这让郁笑城非常的头痛,在使用枪械上就已经输了日军一筹,更别说是武器还落后日军一代,如果这些士兵不先克服对使用近代热兵器的恐惧,不熟练使用这些枪械火炮,恐怕再勇猛再顽强的士兵,也要在战场上流尽鲜血,成为敌人践踏的尸体。
他抬头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站成队列的红标军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不安和迷茫,这让他感到心几乎要凉透,先前的豪情壮志碰到如今冰冷的现实,使他有一种不得不屈服历史车轮的无力感,但这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内心之中,绝不能在面上流露哪怕半分这种情绪,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聚集在他的脸上,做为红标军唯一也是无上的统帅,如果连他都感到毫无信心,恐怕这支新生的军队还未投入战斗便会自我崩溃瓦解。
林世秀见郁笑城脸色很不好看,不禁担忧地问道:“首领,汝系不系生病了?”
郁笑城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可是现在的他需要的并不是关心,而是部队严明的军纪和森凛的等阶,他冷冷道:“军法处长何在?”
一旁的林世明立刻上前一步,敬了个军礼,道:“报告首领,林世明在!”
郁笑城严肃地看着林世明,指了一下林世秀,道:“你现在已是军法处长,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林世明看了一眼他的妹妹,咬了咬牙,道:“报告首领,我知道!”
郁笑城冷冷道:“好,她就交给你处理了!”他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立刻接着道,“记着,念她初犯,且是女子,从轻处理吧!”
林世明铁青着脸道:“是!”又敬了个军礼,转身便将林世秀拉到下面去。
林世秀没想到自己对郁笑城的关切之语居然要被拿下处理,不禁急得眼泪都飞了出来,哭道:“首领,阿秀哪里错了?难道连话都……都不许说……”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世明用手紧紧地捂住,后面的话就变成鼻音,含糊得只剩嗡嗡声。
林世明一把将她拉到仓库后面的角落,厉声道:“阿秀,汝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吗?”
“阿兄,首领……”林世秀不甘地抬起头还要争辩,却很快又发不出声,因为林世明再次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气得她狠狠地咬了林世明手掌一口,疼得林世明急忙抽手回去。
林世秀微微喘着气,白了林世明一眼,道:“阿兄,汝干嘛呀?首领不让人关心,汝还不让人说话啊?”
林世明沉着脸,道:“阿秀,汝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重重地用手指点着林世秀左臂上的红布,道,“汝现在是红标军了,首领想把阮红标军打造成一支正规军队,他需要用严明的军纪军律来加强阮的战斗力,汝这样没有规矩没有阶级地凑到他身边随便说话,这是在破坏他打造严明军队的努力,现在伊让阮做这军法处长已系汝的最大幸运,要是换成别人来处理汝,即使首领说要从轻处理,恐怕也有汝的好受!汝现在再莫规矩,将来军法处长换了人,阮这个当哥的可就再救不了汝了!”
林世秀嘴巴一撇,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阮才不信首领真要处理阮,伊系个好人,伊系狠不下心的,就算真要杀阮,阮也不怕死!”
林世明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对这个妹妹他真是感到黔驴技穷,费尽口舌也无法让她明白现在的首领已经不是当初他们在竹林中遇上的那个落魄书生,他因为最接近郁笑城,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内心沸腾着一股由狂热和冷酷交相辉映的熊熊烈焰,这个男人无论做出如何的举动,无论发布任何匪夷所思的命令,他都不会感到惊奇。
他想了一下,道:“阿秀,汝系不系心里喜欢首领了?”
林世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愣住了,脸上泛起一团红潮,嚅嗫了半天才悠悠道:“阿兄,汝问这个干嘛?”
林世明冷冷道:“阿秀,如果汝心里真喜欢首领,阮看汝还是退出红标军吧!”
“为什么?”林世秀脸色一变,惊叫道,“凭什么要阮退出红标军?阿兄,汝这系什么意思?”
林世明沉声道:“汝觉得首领好不容易建起阮红标军,会容许汝用儿女情长来捆住他大展抱负的手脚?”
林世秀咬了咬下唇,瞪着对方,道:“阿兄,汝想说什么就直说好!”
林世明眼眸中光芒闪烁,好半天才道:“阿秀,如果汝退出红标军,就不必担心因为触犯军纪而受到惩罚,更重要的是汝能呆在首领身旁,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否则汝在红标军中,他是绝不会接受汝的!”
林世秀呆了一呆,嘴巴微微张着,喉咙咕噜了半天,却始终发不出音来,林世明这番话让她吃惊到了极点,不能说不对,但就这么要她退出好不容易才加入的红标军,让她不能上前线打东洋鬼,如何能心甘情愿?
林世明冷冷道:“阿秀,阮希望汝能退出红标军,这样……”他还未把话说完,就被林世秀打断了话。
“阮不退,打死阮也不退!”林世秀突然大吼一声,怒气冲冲道,“阮不要汝担心,阮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多麻烦汝!”说完,便转身离开,把林世明一个人晾在了当场。
“站住,林世秀!鉴于汝目无上级,藐视长官,阮要关汝禁闭!”林世明气得浑身颤抖,忍不住大声喝道。
“亲猜(随便)!”林世秀停了一下,但也仅是停了一下,又继续走出厂房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