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秀站在那巷子深处的小院大门前停顿了好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紧张的心平静下来,她轻轻地拍着胸口缓缓地吐出气,仿佛仪式般郑重地仔细地整理一遍衣服,将起皱的衣角逐一扯平,拍去身上的尘土,待一切都整理完毕,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用那铁制的铺首衔环轻叩大门两下,停顿一下再重叩一下。
很快门便无声地打开一条缝,里面却没有透出任何的灯光,只听一个声音冰冷地从门缝后面透了出来,问道:“一个人?”
林世秀看不清那人面目,急忙点了点头,紧张道:“就我一个人!”
门内的男子似乎稍作疑虑,鹰鹫一般锐利的眼睛反复地瞄着林世秀的身后,仿佛即便是空气也要将其看得透彻,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但也仅仅只是开个仅能容身的一小半。
林世秀见状也顾不得埋怨,急忙侧着身子闪了进去,才刚刚踏入大门,身后的大门便喀嚓一声重重地关上,从外面进来她眼睛才刚适应里面的黑暗,头上便被罩上一个黑布袋,只听黑暗中那个严肃深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手搭在我肩膀上,不要说话询问,不要东张西望,跟着我走便是!”
林世秀此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也不敢多吭声,模着黑将手搭在那男子的肩膀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穿过小院,绕过天井,走过环廊,便进入十分不起眼的一间四面窗户都用黑布罩住的厢房。
屋里仅有一盏晕暗的烛火在摇曳灼烧,照得人影绰绰,如同鬼魅。
当开门男子将林世秀的头罩取下时,她眯了一下眼睛这才大致看清了屋内的情景,十余个肃穆深沉的男子正襟危坐围在一张圆桌前,尽管他们都身着便装,但从那炯炯的眼神、黝黑的面孔以及笔挺的腰板可以看出,他们和自己一样,全是军人。
“阿秀,快坐下来吧,大家都在等你了!”最靠近门的一个年轻男子微笑着站起身来,给手足无措的林世秀让出座来。
“谢谢,谢谢!我是刚刚才接到通知赶过来,真是很对不起,对不起!”林世秀发现给她让座的竟是书记处的会议书记员唐永华,不禁又惊又喜,低声道,“小唐,你怎么也在这里?”
唐永华眨了眨眼睛,脸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莫测高深地用嘴撸了撸了圆桌最里面,示意她不要说话,听从安排。
林世秀用眼角的余光稍瞅了一眼坐在圆桌最里面的那个黑衣男子,当她看清对方长相时便不由脸色陡变,几乎要惊呼起来,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外号鬼见愁的第二任军法处长张涛强,没想到他居然也一身便装,参加这个秘密会议,而且那情形似乎还是这个会议的主持人。
“咳咳,人都到齐了吗?”张涛强冷冷地撇了林世秀一眼,刀刃一般锋利的目光扫过圆桌上的每一个人,低声问道。
“还差一个人!”唐永华一边用铅笔在本子上勾勾划划一番,一边抬头回应,林世秀这才发现,唐永华居然就是这次秘密会议的记录员,看来他的老本行在这里也没落下了。
张涛强从兜中掏出怀表看了看,不耐烦道:“时间都快到了,再不来我们就不等他了!我们这次会议能召开大家可都是冒着极大的干系,不会专门为等他一个人!迟到的人,是不能参加我们秘密会议!”
林世秀偷偷地瞄了一下在座的便衣男子,发现除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余大部分都不认识,唯一肯定的是他们基本上都是红标军的低阶军官,令她惊讶的是,其中一个男子左臂蜷曲放在胸前,肘部紧缠厚厚的纱布,吊在胸前,殷红的鲜血透过纱布渗出,几乎染红了胸前的衣衫,尽管他穿着粗陋简朴的布衫,但身上浓浓的硝烟气味让人很容易明白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
“谁说我迟到了?”只听“啪”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了,站在门口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两人林世秀都认识,一个是二团二营的三连长陈阿水,之所以认得他,就是因为在战前会商中是他第一个发问,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另一个则是贺志强——一个刚刚从小情报员由于立下大功而被首领破格提拔为情报处长,此时的他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弩随时准备爆发一般,一只手像铁钳一般紧紧地抓着陈阿水的胳膊。
张涛强看到贺志强突然现身,立刻脸色大变,霍地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圆桌上其他的军官们见状都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些军官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也是脸色刹白,冷汗直冒,有人已经将手按到腰间的手枪套上,有人准备去吹屋内唯一的烛火,屋内的气氛瞬息间便紧张得仿佛置身于火药桶中随时都要爆炸一般。
“不……不是我有意带……带他来的,是他一直暗中尾随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会让他探得我们这个会……会议!”陈阿水脸色已经变得比猪肝色还难看的程度,他颤着声,忍不住嘶声辩解道。
“你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张涛强怒气冲冲地朝他大吼一声,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刀挥向贺志强,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张年虎呢?”
陈阿水满脸胀得通红,想说什么,看到大家愤怒的眼睛直射过来,那模样恨不得用口气将自己淹死,就不由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大家,更不敢吭出半点屁来。
贺志强撇了一眼紧紧抓住的陈阿水,侧着头淡淡道:“处长大人说的可是在门外躲在暗处对谁都喊‘红色’暗号的那个人?”
张涛强脸色微变,不由紧张地问道:“那你将他怎么样了?”
贺志强笑道:“没怎么样,就让他和他的两个伙伴睡一会儿小觉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那么凶,听不得人解释,差一点还要拔枪打我!我其实已经很客气了,换成是别人就不是这样子了!”
圆桌上的军官们听到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几乎是默契一般,哗地一声,全都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德制手枪对准贺志强,一时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深喘,仿佛深怕稍重一下呼吸便会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巨变。
贺志强目光毫无畏惧地从唐年华手中的枪口慢慢升起,然后冷冰冰地扫过一圈在场所有的人,当他将目光落到林世秀身上时,眼里的冰山似乎有些融化,不过他开口的声音却仍然比极地的冰河还要寒冷,撇着嘴唇讥讽道:“为了这次秘密会议,你们难道真想杀我灭口吗?”
张涛强冷冷地盯着贺志强,好半天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侧过头看了看左右,抬起手按边的手枪,沉声道:“大家都把手枪放下来吧,他如果想破坏我们这次秘密会议,就不会孤身前来了!”
大家都狐疑地彼此对视,有些人犹豫了一阵便将手枪放了下来,另一些人则仍心有不甘地将枪口对着贺志强,但却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军法处长。
唐永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枪,但他忍不住侧头问道:“张处长……”
“这里没有什么处长,没有官衔,没有等级,只有袍泽,只有同志!”张涛强没等他说完话,便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板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们是为了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才走到一起来,并志愿汇聚成一股力量,每个人都是这股力量的一分子,没有年龄的大小,没有职务的高低,人人平等,都是首领手下的一个兵!”
“说得好,我们都是首领手下的一个兵!”贺志强突然松手放开陈阿水,忘我地拍手鼓掌,狂热地大声喝采道,“我们只为首领一个人活着,首领让我们生,便生,让我们死,便死,理当如此,正该这样!”
唐永华呆呆地看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的贺志强,他突然有些明白张涛强为什么要让大家把手枪放下来的缘故,赶情这位新上任的情报处长不是来破坏他们的秘密会议,而是想参加进来。
张涛强撇了一眼唐永华,又看看还有几个不肯将手枪放下的军官,沉声道:“都把枪收起来吧,他是想参加我们秘密会议,成为我们一分子!”
听到这话,大家再看看贺志强那一脸狂热兴奋的表情,都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人长长地吐出气来摇头苦笑,有人心有余悸地将手枪收到腰间藏起,有人双手护着那摇曳闪烁的晕暗烛火生怕有风将它吹熄,还有人抹着额上的汗水一就坐回了椅子,屋内僵硬凝固的气氛像海棉一般松懈下来,大家心上悬着的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里不缺椅子,你自己随便找张坐下吧!”张涛强撇了贺志强一眼不再理他,侧过头对陈阿水道,“阿水,你到外面把张年虎他们也带进来吧,我们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阿水听到叫唤,立刻抖了抖精神,低着头应了一下,便匆忙奔出门去。
林世秀看了一眼陈阿水的背景,忍不住微蹙一下眉头,问道:“阿虎他们进来了,那谁在外面来替我们放风?”
张涛强冷冷道:“有他在,还有谁敢骚扰我们这个地方?”
贺志强一旁看了,也不禁得意洋洋地应道:“你们都放心好了,我已经让人在外围各处把好风,别说是个人,就是只鸟也休想飞进来!我可以向在座保证,现在这个地方比首领的后花园还要安全!”
张涛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半天才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与这家伙是站在同一个战壕里,而不是处于敌对状态。
大家重新坐下来不多久,陈阿水便扶着张年虎等人进入了屋内,寻找椅子坐下来,张涛强见大家都来齐了,又认真地看了一下怀表,这才抬起头,肃杀的眼睛扫过在座每一个人,一字一字道:“时间刚好到点,各位袍泽,我们现在就开始这次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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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新年刚刚上班,人很懒,什么事也不想干,不在状态之中,除了写这部小说!@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