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蓝宝石般的夜空,点缀着无数闪烁的星星,从地上仰望就好像装饰着珠光宝气的宫殿穹顶,格外的迷人美丽,细得像弯钩似的月牙儿在云层里缓缓移动,犹如小舟一般航行在宽阔的银色长河里。
1895年的月色是如此的美丽,但郑逸却毫无闲情雅致去欣赏,因为他率领的独立营刚离开基隆,天就已经暗下来了,本来黑夜行军乃兵家大忌,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军情十万如火,如果不趁着夜色赶在黎明前及早赶到台北,让日军抢先进城占住险要地势,那他就要面临极为严竣的局面——强攻台北,不成功,便成仁!
夜色下的树丛与农田静静地杵在路的两旁,寒风像河水那样清凉凛冽,扑在人的身上发着呜呜凄楚的声音,就像浸在凉水一般沁凉彻骨,几重山外依稀能听见火炮的轰鸣与机枪的射击声,空气中回荡着腥膻恐怖的气息,不时能听到一阵接一阵凄厉的哀嚎与惨叫声,谁都知道那是落难百姓发出的最后声音。
郑逸率领独立营刚出基隆城,便在大道上遇到大批打着火把逃难的百姓,在昏暗的月色汇成一条巨大蜿蜒的火龙,盘着山道一直延伸到几重山外,他们携妻带女,拖家带口,灰头土脸,惊惶失措,身心疲惫,有的推着板车,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包袱,还有的甚至两手空空,浩浩荡荡向基隆城逃命而来。
他没想到天色已晚,百姓们还在拼命地向基隆方向赶路,而且越往后百姓的形状越是蓬头污面,狼狈恐慌,有的甚至满身血渍污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走。
“东洋鬼打进台北城了吗?”郑逸忍不住亲自上前抓着一个逃难的百姓,大声问道,“现在台北城究竟怎么样了?”
那汉子本来想避开这些推着只有西洋人才骑的自行车的军爷们,躲到人群之中,但是当他看到郑逸那身红标军笔挺的军装时,不由失声叫了起来:“这是红帅的军队啊!”
周围的百姓听到是红帅的军队来了,哗地一下便全围了过来,一下子便将郑逸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实不透风,这可吓坏了郑逸身边的护兵,如果这些乱民动起手来,护兵想救出长官都来不及。
郑逸见手下的护兵要驱赶这些难民,立刻伸手制止,毕竟护兵们粗鲁的动作很可能制造混乱局面,造成不必要的踩踏伤亡,也加深兵民之间不必要的误会。
一个老人上前一把抓着郑逸的手,痛哭失声道:“台北完了,台北完了!那儿现在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到处是死人,烧杀劫掠,太惨了,真是太惨了!”他的话还未说完,周围的百姓就跟着呜呜地哭泣起来,那景象格外的凄楚悲凉。
一个头上戴着破布巾的老妈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东洋鬼还没有打进城,当官的就全跑了,谁也不管我们,城里现在到处是乱兵在杀人放火,我们只能跟着别人到处逃难!军爷,我们这条路逃难下去还会不会碰到东洋鬼?”
郑逸急忙握住老妈子的枯瘦如柴的手,好生安慰,道:“这条路一直通往基隆城,那里是我们红标军在驻守,没有危险,你们进了基隆城就安全了,我们红标军会保护你们!”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全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向郑逸道谢,相继离开继续赶路,但是有几个汉子却一动不动瞪着他,这让年轻的独立营长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还不逃难?”
“你们可真是红帅的队伍?”其中一个汉子很认真地问道。
郑逸边上的一个护兵听到这话,禁不住笑了起来,道:“那还有假的,除了我们红标军,天底下谁还敢不要命地往台北赶啊?我们可是要到台北去痛打东洋鬼,在那儿大建一番功业!”
那汉子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番这支十分西化的队伍,看着独立营人人脸上那跃跃欲试,年轻气盛的面孔,他不由点了点头,只看这支军队的精神面貌就可知他们比驻台清军那些流氓兵强多了。
“我要加入你们,我要跟你们一起打东洋鬼!”那汉子踌躇半天,才把心底话说了出来,他很肯定地道,“我要跟着红帅打回台北,将东洋鬼都赶回老家去!”
郑逸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动,再回头看一下自己的独立营,如果仅靠一个营队的士兵就想守住台北,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但现在首领却只给自己一个营四、五百人的兵力,要想创造奇迹,就得用非常手段,既然有人愿意投军,胡不来者不拒?反正首领又没说不能招兵买马,而且只要守住台北,管他用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那汉子身后其他人,问道:“就你们几个人想加入吗?”
那汉子愣了一下,很快便道:“大人如果嫌人不够,小人可以马上叫更多的人过来,大人想要多少人,小人便叫多少人来!”
郑逸看到那汉子如此口气满满,不由刮目相看,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问道:“你这是……”
那汉子急忙一抱拳,道:“小人叫李家财,原台北副团练长,那夜各地乱兵涌入台北城肆意烧杀劫掠,图财害命,无所不做,民团本是一盘散沙,趁乱一哄而散,小人无法力挽狂澜,只能跟随逃难队伍离开台北,再做打算!现今有幸能遇上大人,小人愿意追随大人,招募旧部,鞍前马后,效命疆场,拯救苍生黎民于水火!”
郑逸沉思了片刻,问道:“可会打枪?”
李家财点头道:“会打!”
郑逸看了他身后其他几个汉子,又问道:“那他们呢?”
李家财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讷讷了半天才道:“会……会打,但还需要练习!但他们舞枪弄棒还是会的!”
郑逸不由暗暗摇头,民团的战斗力还真是很差,连个枪都不会打,会舞枪弄棒有什么用?让他们去与武装到牙齿的倭寇血拼,恐怕才上战场,就被如雷咆哮的枪炮声给吓得屁滚尿流了,但现在已无他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让手下护兵将多出的一杆毛瑟84步枪外加一袋子弹递给对方,道:“这枪就先给你用吧,其他人等练熟了打枪,我再发给他们枪支!你把能叫的人都叫来吧,我们马上就要往台北赶,你的人就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军情十万如火,如果跟不上队伍我可不管你们,自己到台北来找我们吧!”
李家财见对方年纪轻轻,有些瞧不上自己的人,不禁有气,但却不敢表露出来,伸手接过郑逸递过来的毛瑟84步枪把玩了一阵,心底里便不禁对红标军武器之精良暗暗羡慕佩服,难怪红标军能在澳底痛击倭寇,打出威风,这精良的武器,高涨的士气,哪一样都缺一不可,民团与之相比,简直霄壤之别,他为自己能加入红标军这英明的选择而暗自高兴,嘴上却也不肯服输,道:“大人放心好了,小人跟在队伍后面不会跑丢的,大人打到哪里,小人就跟到哪里,绝不拉大人后腿!”
郑逸歪着头想了一下,当他的目光落到逃难队伍里一名蓬头垢面、衣冠不整,身上背着一个塞着毯子、饭碗、雨伞、烟管和铁罐等乱七八糟东西的大包的勇营逃兵时,突然又有了主意,道:“你们两手空空跟在我们队伍后面,碰上了东洋鬼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样吧,这一路上有许多从台北逃出来的兵勇,我就交给你一项特殊的任务,你愿不愿意担当?”他故意不说那是什么任务,就是想看对方会不会有为难情绪,是不是能堪当重任,毕竟他想要的不是投机钻营分子,而是实打实的人才。
李家财果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满不在乎地大声应道:“大人但说无妨,就算赴汤蹈火,小人也愿意担当!”
郑逸点了点头,道:“很好,交给你的任务就是一边跟在我们队伍后面,一边沿途招募青壮人员扩充我们队伍,如果遇上从台北逃出来的乱兵,就地收缴他们的兵器,先分发给你们没有武器之人,多余的全送到台北制造局,你们就说是我的人,他们自会给你们换上我们红标军的军服,到时再来找我便是!嗯,如果沿途遇到乱兵反抗,允许你们格杀勿论,出什么事情就由我来承担,非常形势就得用霹雳手段,你尽管放胆去干吧!”
李家财见对方虽然年轻,但是却极有魄力与担当,比起自己以前那些酒囊饭桶、和气生财的上司不知强多少倍,不由既惊又喜,他就佩服这样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长官,立刻单膝着地抱拳在头顶行礼,激动地大声道:“但有将令,万死不辞!”
郑逸急忙伸手将他扶起来,笑道:“既然加入我们红标军,就得用我们红标军的规则,我们不兴你们这种旧式礼仪,接受长官任务指派是要像我这样敬礼,以表示‘遵命’!”说着,他示范性地将红标军敬礼方式向他演示一遍——右手迅速从胸前抬起,前臂、手掌呈一条直线,五指并拢微贴帽缘。
李家财第一次见这种西式敬礼,不由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也只得跟着学了一下,却学得十分糟糕,五指张得开开的,而且还敬到鼻子上,就连他身后的同伴见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更别说是红标军们,这让他十分的尴尬,转身对身后的人吼道:“笑什么笑,你们将来也要学这个,听到没有?学不好可就别怪老子打人了!”
郑逸摇头苦笑,但还是耐心地向他再演示一遍,这一回李家财学会了,虽然没有学到十成,但却已经很像样,郑逸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红标军士兵,敬礼之事不可小视!这虽是小事,但一定要用心学,因为这是我们红标军的很重要的致敬仪式,代表我们红标军的出入形象和精神面貌!”
李家财又学着敬了几次,果然觉得比以前抱拳行揖礼更加简易有力,不禁笑道:“大人教诲得是,标下记住了,标下定会让属下们勤学苦练,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红标军士兵!”
郑逸又向李家财交待了一些红标军注意事项,便匆匆带领独立营先行赶路,对于沿途招募的这个有些匪气的老兵其实他并没有往心里去,也不觉得会对他的台北保卫战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事后证明,这个外表粗鲁,但内里却心细如发的汉子的表现在今后的日子里,将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小的们,都他TD到人群里给老子把弟兄们全叫出来,今天老子一亩三分地又要重新开张了,不能让郑大人小瞧我们弟兄!”李家财向身后的部下挥舞了一下手中毛瑟步枪,大声咆哮道,“老子从此要跟着郑大人打东洋鬼子,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你们TD再敢给老子做逃兵,老子就剁了你们,有一个是一个,绝不漏过!”
那几个汉子轰然应了一声,便各自散入逃难的人群里去呼叫同伴出来,听到是要跟随红帅打东洋鬼,许多人二话不说,便一颠一颠跟着加入进来,短短的时间,便给他们招集了上百人的志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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