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另一个我’。”
年轻的法老王看著身前的王弟突如其来变得极为平静而倦怠的脸,眼底的困惑却是越加明显。
下意识伸出手,想阻止那个似乎要转身离开的少年。
仿佛是已经意识到他下一步的行为,少年本已半转过去的身子突然回头。
突然伸出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
微微弯下的身子,竭尽全力伸直的手臂,张开的手掌按在年轻法老王的胸口。
因为这个被少年竭尽全力拉开距离,少年王伸向他肩膀的手被阻在离他的肩还差一点距离的地方。
他仿佛是在用自己双臂的距离隔在彼此的间距。
“到此为止。”
有著稚女敕面容的少年的声音一贯是清爽的,带著专属於少年的明快和清脆。
就像是黎明时分吹过尼罗河上空的风。
此刻这低低的一声,却是让他的声调低了好几个调子。
诡异的转调,像是突如其来的拨动了一根奇异的弦而发出的弦音。
大概是自己也察觉到这样的奇怪,他沈默了下来。
少许之後,他突然抬起头来。
一张稚女敕的女圭女圭脸仰头看著年轻的法老王,依然是那张明快的笑脸。
“因为王兄遇刺……让人很震惊,所以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直起身子,收回抵在对方胸口的手。
笑脸与常日一般无二的王弟不著痕迹地後退一步,再一次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大概是太累了。”
再度後退一步。
“王兄,我先回去休息了。”
“朕有准许你离开麽?”
年轻的法老王一动不动地站著,冷眼看著他的表演。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逃月兑的时候,一句话断绝了他的念头。
他竭力拉开的距离,仅仅因为少年王上前一步而消失。
“朕讨厌被人糊弄。”
“说,你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左手手腕被生硬地抓住,身子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拽得向前踉跄一步,差一点直直撞入对方怀中。
他竭力稳住步伐,将身子向後仰去,总算和少年王的身子保持了一点距离。
左手试著挣了一挣,施加得越发紧的握力像是在压迫骨头,让他越发感到仿佛会被折断的痛楚。
他抬头与那双绯红色的瞳孔对视。
年轻的法老王俯视他,居高临下。
那是完全属於埃及王的目光,高高在上。
不,至高无上。
他再一次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法老王不是另一个他。
这麽简单的事实他居然现在才明白。
另一个他已经死了,他亲手将它送入了冥界之门,他亲眼看著另一个他的背影消失在光芒之中。
而他现在居然愚蠢到将眼前的影子当做他的存在。
“别靠近我比较好,不是麽,王兄。”
他说,声音低缓。
“您死了,我就可以成为法老王。”
“……这可是您告诉我的。”
他微低著头,头顶才到少年王的下巴。
他金色的发丝垂下来,凌乱地掩住他的眼。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偶尔,他额上飞起的发能滑过少年王的颊。
从年轻的法老王低著的视线看下去,只看得见他的王弟下半边脸。
看见那下半边脸上的唇在不紧不慢地上扬。
“您的防范心还不够啊。”
“还是您认为,我这样无用的王弟不可能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不知何时,带著金属冰冷气息的尖锐抵在法老王的下月复。
感觉到异常的他皱著眉低头看著那柄抵在他下月复的匕首。
那是他送给王弟护身用的武器。
他听见他的王弟发出低低的笑声。
然後,慢慢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尖锐的匕首也在慢慢上移。
终於,在两人再一次对视的时候。
匕首也定在少年王的锁骨之上,稍一用劲,就可以割断他的颈。
“你死了,我就是法老王。”
他说,声音很轻很低。
弯弯笑眼,他像是在开玩笑般将凶器刺入年轻法老王的左肩一分。
殷红色的血沿著闪光的剑刃渗了出来。
少年王仍旧是一动不动,他看著他将剑刃刺入他的身体,看著自己肩上流出的血,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法老王的血……你可知会付出何种代价?”
似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古埃及,法老王即是神的化身。
他至高无上,无人可对其不敬。
渎神,即是罪无可赦。
看著自己肩上血痕的少年王说,虽然是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燃烧起冰冷火焰的绯红瞳孔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荷露斯黄金眼折射出一道异光,映衬得那带著煞气的目光越发显得威压十足。
金色的发丝随风空中飞扬而起,仿佛是在被少年王的怒气鼓动。
那是让整个埃及大地都为之颤抖的法老王的怒火。
只是那直面承受所有的人却毫无所惧。
他昂著头,阳光落在那张和少年王一模一样的容貌上。
一贯以来,相对於少年王的威严,那张脸要显得稚女敕许多。
只是此刻,却仿佛是往常多了什麽东西而显得陌生起来。
他在笑,弯弯笑眼,无拘无束。
明明和那个曾经病痛中搂住少年王撒娇的少年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同一个笑容──
就是这样,才越发让人觉得诡异。
他现在的笑容,仿佛在一瞬间完全失却了常日里阳光的温暖,而越发显得虚伪。
“代价?您想要的什麽?”
他将匕首抬起,其实剑尖刺入少年王的肌肤并不是很深,仅仅只是破了一点表皮。
渗出的一点鲜血浅尝而止。
很显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危险的事。
“武器的用法有两种。”
“一,保护自己。”
“第二种……”
掰开那捏紧自己的左腕的手,将那锐利的匕首手柄塞入年轻的法老王手中。
“杀死自己的敌人。”
他双手握紧对方拿著匕首的手,剑尖正对自己胸口。
“我死了,您就安全了,王兄。”
他说,声音越发轻柔,常日大的出奇的眼此刻微微眯起,越发显得细长,给人一种违和而奇妙的感觉,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的吸引力。
那仿佛是常日里温顺可爱的家猫,突如其来恢复了远古祖先遗传下的野性魄力而极具危险性和攻击性,防备性地竖起全身毛发,伸出尖锐的双爪──
“你是在命令朕?”
少年王的眉间拧了起来,凝视对方的眼底仿佛带著利刃的刺骨。
猛然甩开对方握著自己右手的双手,又随手将匕首扔到一边。
他抬手轻轻擦去肩上那少许的血痕,沈默地看著自己指尖的血少许时候,目光又抬起移向对面。
“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说,用冷漠的目光注视著这个或许可以称为世界唯一的亲人的存在。
绯红色的瞳孔闪动著冰冷的光芒,带著一丝焦躁。
他的王弟没有做声,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火焰般灼热的绯红瞳孔与紫罗兰色调的双眸彼此毫不畏缩的对峙,仿佛在空气中能感觉到视线碰触而发生的激战。
就在空气都仿佛撑到了极限即将爆炸的一瞬──
面容稚女敕的少年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放声大笑,如完成一件恶作剧的壮举。
“开个玩笑而已,王兄,您太严肃了。”
他瞥了一眼被少年王扔到地下的匕首。
“不过说真的,那麽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在我身上比较好。不然您的侍卫会很头疼的。”
他仰著头,笑弯了一双眼,仿佛在一瞬间又变回了常日里那只温顺可爱的家猫。
“真的,什麽事都没有哦~~”
“我啊,真的是很困了,所以就先告退了。”
他耸耸肩,一脸满不在乎。
转过身去,似乎真的打算装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一般离去。
只是在完全完成转身这个动作的最後一瞬。
鬓角的金色发丝因为大幅度的转身而在空中飞扬起弧度,发丝下隐约露出眯得极为细长的眼角。
那浅紫色调的眼角最後瞥了年轻的法老王一眼。
一分诡异,三分阴暗,十分冷淡。
恰好的抬头将这种眼神尽收眼底,原本就应该王弟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行为而烦躁的少年王的心底一瞬间被燃烧的怒火占据。
过度的放纵以至於让那个家夥遗忘尊卑有序。
他宝石般绯红色的瞳孔闪过一道狰狞的目光,如丛林中被挑战权威的森林之王。
无法无天。
大逆不道。
让法老王尊贵的身躯受伤的人将被处以极刑。
这就是埃及的法典。
大步上前,轻易追上对方的脚步。
他伸出的手,再一次轻易的整个握住那只已在刚才被他压迫得淤青的纤细手腕。
猛然向後强硬一扯
粗鲁而强大的力道轻易地就将自己那个所谓的王弟瘦小的身子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因为不可抗力转过来和他正面对上。
本是被愤怒的火焰占据的绯红双眼突如其来因为主人一瞬的愕然而猛然睁大。
年轻的法老王的脑子在一瞬间停摆。
他看到了。
一张被一塌糊涂的泪水染得凄惨之极的脸。
“死人就该回去死地。”
“我不後悔。”
“或许一开始会感到寂寞,但是会习惯的。”
“该忘记的,就会忘记。”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
“卡片决斗?……我已经不想玩了。”
“大概因为站在巅峰了,没什麽追求总觉得很无聊。”
“哈哈,和另一个我没什麽关系啦。”
“就算他走了,我还是我啊。”
我以为我不在乎。
“哎?我是不会觉得那麽寂寞啦。”
“毕竟我们是两个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是麽?再怎麽关系好,我和另一个我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啊。”
“人总要面对现实的。”
“我早就做好和另一个我分开的准备了。”
自以为是。
自欺欺人。
被强硬扭转过来与少年王对视的双眼已是模糊不清。
被咬得泛白的唇角在颤抖,强硬将一切声音逼回喉中。
前一秒还走得那麽没心没肺的少年仿佛在回头的一瞬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任由年轻的法老王揪紧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
他的双膝无力地跪落在地。
低下头,不愿让眼前的人看见他满是泪痕而显得极为凄惨的脸。
──你已经超越我了,夥伴──
另一个我,告诉我。
当你答应以我作为对手的时候
当你看著我将死者复苏放入黄金柜的时候
当我命令魔术师向你攻击的时候
当你头也不回的走进冥界之门的时候
当我依仗著你的温柔一次又一次肆意伤害你的时候……
你到底是在用怎样的表情看著我。
──你应该才是最想我死去的人──
这就是你借用我眼前这个有著你的脸孔的陌生人之口传递给我的话?
唯一自由的右手掌按在在太阳晒得滚烫的青色石板上,指尖一点点抠紧。
哭泣的少年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滚出的泪水一滴滴在石板晕开水渍。
那模糊的泪眼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夥伴,再见──
另一个我,告诉我。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再一次见到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