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最终,冲动地向我约战的下场是,叶孤鸿童鞋被他那位又当哥哥又当爹还时不时客串一把师傅的叶大城主单手就拎了回去,还对我道:“孤鸿冒撞,还请孙姑娘见谅。”
我默默点头,此时西门吹雪也插言道:“决战不必,切磋即可。”
……不,其实连切磋我都不想。
“孙姑娘真是天资聪颖,悟性奇佳,进步神速,一日千里……”最让我郁闷的是,打从这以后,被叶孤鸿带来一并迎接叶孤城回岛的白云城的管家之一、年纪最大的赵管家就每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一看见我就开始絮絮叨叨,“我家堂少爷年轻鲁莽,孙姑娘必不会同他一般计较。”
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管家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让我顿生崇敬之心:崇高无上——我尊老爱幼;敬而远之——我惹不起这麻烦!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您老人家是害怕我师傅西门剑神跟您家城主决战会赢,我再跟叶孤鸿这么一决战……,你白云城就断子绝孙传宗无门了啊?!
为了安慰这位几乎就要老泪纵横的老人家,我当着一船人的面儿抽搐地答:“……不,孙秀青断不敢如此不自量力,孤鸿少爷定然有志者事竟成,青出于蓝而不亚于蓝,十年后又是一代绝顶剑客,秀青……秀青……秀青早晚都是要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的,决达不到以痴迷入剑道的巅峰境界……”
结果这位老人家当真地老泪纵横了:“老朽明白,老朽当真明白了……那便恭祝西门庄主与未来的西门夫人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您老不说“白头偕老”,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叶大城主决战胜出吧……哎?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我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立刻就僵化石化风化最后化骨绵掌化作了满地渣渣:“……赵管家,您真的误会了……”我和西门吹雪是师徒呀么师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是我们俩能搞到一块儿去,那就不啻于父、女、乱、伦——!!!
……可是赵管家他老人家不依不饶,一门心思认定了似的:“老朽明白此事诸多忌讳,然,西门庄主决不是拘泥于世俗、在意旁人非议之人!”
“……”我顿时觉得我可以去死一死了……师傅,原来叶孤鸿童鞋他没有说错,我我我,我果然还是玷污了您老人家美好的一世清白啊……!!!
僵硬地转头向西门剑神求助……西门剑神如远山冰雪的脸上木有半分情绪,摆明了不鸟我。
……我玷污了西门吹雪……抱着这样黑暗的念头躲去角落里画圈圈。
想必,此时江湖上已经有所流言蜚语,说是西门吹雪与孙秀青如何如何了吧?甚至我们这次一起来白云城做客,也十有会被定位为——私奔。
想也知道,没有人会觉得,区区峨嵋四秀的孙秀青,怎么就被西门吹雪收为了徒弟——西门吹雪可是曾经亲口说,“女人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的。
……就这句话,我曾经大胆揣度过西门剑神的意思:“莫非……是因为当一个女人首先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个弱者,需要男人的保护,永远也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自己保护自己?”
当时西门剑神即答说:“诚然。而你并不如此。”
……我内牛满面继续挠墙。
当然啦,我还是很有女儿心的……只不过,从那样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中来,又出身于一个强调能力弱肉强食的家族……我自然,不会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低对方一头。
哪怕知道是必输——譬如面对上官飞燕的时候,我也很从容,因为我深深知道在某些方面她永远败给了我。
……所以,没有根基没有底子的我,未必就比旁人次一等差一头。
……所以我才会有幸被西门剑神看中,选为徒弟,因为他大概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但是他对我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这我是知道的,因为他也明白我心里有花满楼。高傲一如西门吹雪,是决不会去碰有着别人印记的东西的。
是日黄昏,一座岛屿的轮廓已在前方隐隐可见。
我站在甲板上,船速放慢了,我的晕船症状也好了许多。
叶孤鸿走过来,我听出他的脚步声,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站了许久,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可他还是开了金口,问道:“你同西门吹雪……”
我淡淡答道:“师徒之谊罢了,旁的一概没有。”
“我相信你。”他忽然这样说。
我转头去看他的侧脸,斧劈刀削一样锋锐俊朗的轮廓,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的光辉——这是冷漠的外表无论如何也不能遮掩的。
而我已老,我心已老啊。
“……自然了,师傅他老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你不是也这么想么?”我故作轻松地拍一拍手,向他笑道,“何况,我不是早说过一次么,在我眼里,唯一能与我师傅西门吹雪比肩而立者,当世仅令兄叶孤城叶城主一人而已!”
话音刚落……我忽然就觉得脖颈后头有点发凉?
……战战兢兢回过头,一眼就看到方才我们谈论的两大主角正以我梦想中(……)最搭的姿势比肩而立,目光齐刷刷指向——我。
……我努力挺直了腰杆儿,用眼神向西门吹雪示意:师傅,徒儿所言,句句是实,实实在在地发自肺腑啊……
西门剑神淡淡撇转眼去,不再瞧我;而叶大城主继续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忽然轻拂衣袖,两人转身,一道离去的背影美轮美奂,仿若天人。
……我更加痛恨起了这个没有照相机摄像机手机的时代==!
傍晚时分,船终于在近处的码头徐徐泊入了港。
夜色深浓,可是并不影响我欣赏这满城的美丽。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往来叫卖,无一不向我们展示这这座城市的质朴与安详。
繁华而不浮躁,喧嚷而不空虚。
“叶城主真是治下有方。”我微笑着这样说,完完全全发自内心,而不是讨好。
叶孤城微微一哂,但是我却分明看清楚了他那一刻的表情——
是满足的。
是欣慰的。
甚至说是带一点小小得意的样子也不为过——他是那么地骄傲,他的民众们安居乐业,白云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何况有他坐镇,外敌轻易不敢来犯……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孤清绝伦又非全然超月兑世外,他也是有血有肉情感丰沛的,只不过平日里压抑得深沉。
——他本不该走上那样一条自毁之路!
曾几何时还在读《陆小凤传奇》这部书时,年幼热血天真懵懂的我就曾经为叶孤城而一大哭,因而扰了祖父的清净,换来他老人家一顿训斥:“叶孤城一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你怜惜他?”
那时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会服气——叶孤城即便是乱臣贼子,也不该是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那一个。世人不及他,独西门吹雪知他,唯剑以报。
我蓦然抬头。
马车停了,眼前已是白云城城主府的朱红大门。
这一夜睡得很舒坦,特别对我这么个晕船已久的人而言。厢房布置得甚为清幽,云栖罗厢露萎庭蕙,弥弥紫檀绕梁而上,雪色纱幔的帷帘一层层铺展开来,云舒云卷地涌动。
沐浴方毕,我松松披了件中衣,拿镶金络玉特制的腰带缠了剑搁在枕边,轻轻滚上床去——喜欢这样柔软而宽大的床铺。不知为什么在明代还能得见这样堪比KINGSIZE的非一般享受,但是既见高床软枕,云胡不喜?
我很是欢快地抱着软绵绵轻飘飘如一团云絮的被子,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不在乎满头青丝揉乱全没了形象。
真好,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几乎是瞬间就爱上了白云城——朝廷之外,无拘世俗,这样一个境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这里还有一个光华灿烂足矣照耀黑暗人世苍茫江湖的男子……
哦不,现在是两个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夜好眠,次日我神清气爽,出门练剑——呃,不对,练剑的场地在哪里?
虽说白云城上花树不多,但城主府中却是好一派花影旖旎树影婆娑,美不胜收。赵管家说,已故的老城主夫人——也就是叶孤城的母上大人出身江南,素性喜欢花树,所以老城主不惜遍请天下名花匠,把一个城主府妆点得直如江南园林,只是少了些秀气精致。
“——可多了几分大气散朗。”我忍不住赞道。
什么样的地方就该种什么样的东西,而那些活下来的花木,都必然很不容易地扎根抽条。
橘生淮北则为枳——然而就像黄瑛从一副壳子换到了另一副壳子里却仍然好好地活了下来,淮北的枳树它也在长啊。果子难吃些又如何,贫瘠的土壤滋养不出丰硕的果实,然而枳树的深深扎根绝不会比橘树浅。
只要你肯,你总能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子。
“孙姑娘,城主与西门庄主于拂晓时分便前往海边练剑了。”白云城的人这样恭恭敬敬地告诉我,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的情况下——当然我要问的也不可能是这两人的行踪。
……那些人看我的神情有一点点,呃,怎么形容呢……好像要给我打一针定心丸:放心啦,西门庄主绝对没有被我们城主拐去逛花楼喝花酒……
……这真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现在已经被西门剑神的地狱式训练折腾出强迫症来了,一天早上不练剑就觉得空虚,就觉得生又何欢死有何趣……
终于还是叶孤鸿小童鞋路过,顺手解救我于一连串精神空虚所引发的白日说梦空谈哲学的症状之中:“后面是堂兄的练剑场,我带你过去。”
……那好吧,反正叶大城主现下不在对不对……我忐忑地跟着他就走了,心头还隐隐有些担忧:神的练剑场所,咱一介凡人用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