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将养了一段时日,连玉的身子渐渐好起来,便想着在众人眼前走动,也好慢慢布置计划。
这日起了大早,擦牙净面,连玉让翠馨梳发髻,翠馨照旧拿了银簪子,连玉阻止道:“把姨娘给我的挑心白兰簪取来吧,给老夫人请安不好太素了。”
紫鹃奇道:“小姐不是不喜欢人多么,好容易借着身子不好才免了日日请安,几年也不去瞧一次,今儿个突然转性了?”
连玉睨她一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姑娘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现儿今明白了,这日日请安也是尽孝。”
紫鹃突然笑道:“这感情好,多在老太太面前活动活动,也省的那群不开眼的不把主子当主子。”
数年来,三姨娘只管念佛,诸事不管,骆连玉身子不好常年呆在闺房,日子一久,不但和老夫人大太太疏远了,和上头管事的人儿也几乎没了联系。一众丫头也只剩翠馨紫鹃两个还能使唤的动,那附势奴才见她们孤寡,存了心思,不时暗扣钱粮,吩咐下去的事情也懒懒散散,能不做就不做,能拖就拖,导致连玉的生活日益艰难。
翠馨捧了烤漆桃木匣让连玉挑簪子,经过紫鹃身旁时对她一挑眉毛:“就你话多。”
连玉身边这两个丫鬟,翠馨年纪略大些,性子也较稳重,是屋里的一等丫鬟。紫鹃更活泼些,长的也更齐整,但护主之情全写脸上,较之翠馨“有勇无谋”,是屋里的二等丫鬟。原该还有个二等丫鬟朱碧,但是这个丫鬟,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心思,又有几分颜色,不甘心服侍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往大太太屋里跑的时间倒比呆在连玉身边还长。
梳妆完毕,连玉嘱咐紫鹃留下看屋子,便带着翠馨前往枫台园请安。
正值春节三四月,景色融合,乍晴乍雨天气。
枫台园内正屋外室烧着桂香熏,除去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在屋内伺候,剩余的丫鬟婆子皆在外坐着等召唤。内屋里骆老夫人银鬓上珠光闪耀,身着鹤纹团花褙子,坐在罗汉床上笑眯眯抱着长孙,骆连慎的嫡子骆辰生逗着玩乐,其母辰氏接过老夫人的丫鬟晴鸢递过来的暖手炉送到给老夫人跟前道:“老祖宗,快捂捂手,你成日哄他,惯的他以后皮了不好教。”
老夫人不接暖手炉,转而搂紧骆辰生抱怨道:“生哥儿,你娘吃味儿了,嫌你粘我不粘她了。快些替我说她几句。”
骆辰生才满周岁,哪里听得懂这些,辰氏笑着偎上前道:“哎哟,我的老祖宗,我是吃味儿呢,不过吃的是是老祖宗有孙万事足,有了他就不要我了。”
老夫人闻之眉开眼笑,也搂了辰氏在怀:“就你嘴甜,我成日哄他,你却成日来哄我。”
炕前的脚踏上坐着个杨红缎面银撒花褙子的少女,正拿朵粉色的纱花逗弄骆辰生,听着此言,也扑哧直乐。
这个少女简简单单梳了个发髻,头戴菱花金簪,成套的耳坠子,清清爽爽,手上倒缠了一串不菲的金丝珊瑚香念珠。这是辰氏的妹子辰萤,今年也有一十三了,圆圆润润,肌肤娇俏吹弹可破,一双笑眼儿弯弯,两靥一边一个窝儿,甚是可亲可爱。
坐在骆连蝶对面的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孩子,众人笑,独独她阴着脸,一双略泛着呆气的眼珠子死死瞧着辰萤腕上的珠子。
至于骆连蝶,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褙子,项上一个赤金璎珞圈,大红缎金丝隐现,百蝶缠绕,牡丹富贵,趁着璎珞圈,满头的青丝,珠光闪耀。她本就生的美貌,又有意压众人一头,搏个艳压群芳,故刻意打扮的高调华美。
白雪娘也跟着众人嬉笑,眼睛却盯着辰氏,心中暗骂:就你长了两根舌头,能言善道,巴结讨好老祖宗,好话全被你说尽了,哄得老祖宗把好东西全予你了。
心中各怀所思,面上功夫皆做的足道。正热闹,隔着外室的牡丹紫缎帘子被人掀开,连玉就带着翠馨施施然走了进来。
只见她规规矩矩给骆老夫人行了礼,口中道:“连玉给老祖宗请安,祝老祖宗身体安康。”
辰氏声音带着讶异:“今儿个巧,三妹妹怎么来了?你身子可是好些了?我上次瞧见你也有大半年了吧?”
连玉忙乖巧的回道:“多谢慎嫂子关心,我身子好许多了。连玉这么多年也不敢随意出院,生怕没好透,过了病气给大家。但心里着实惶恐,骆家子孙日日给老祖宗请安,独我一身倒像是得了特赦令般,不曾在老祖宗面前尽孝,实在不该。”
辰氏道:“你身子不好,这原也不能怪你的。”
连玉规规矩矩的站着,等着骆老夫人发话,眉宇间神情自若,仿佛日日请安习以为常,毫不突兀。
辰萤也不逗弄小侄儿了,好奇的打量她,她来骆府也有半年了,只见过骆连蝶骆连云,从没见过这个身子不好的三小姐。
只见她小小一张鹅蛋脸儿,琼脂腻鼻,一双狭长的含情丹凤目,弯眉淡扫,点点樱唇,奇在眉心中还俏生生的卧着米粒大小的一粒胭脂痣,平添了几分媚态。也是十三四的模样,身形怯弱如弱柳,却也窈窕生姿。一身弹墨绫的褙子,白绫底黑花纹素雅清朗,让其媚态中加了几分清雅。
辰萤心中啧的一声,暗叹道:好个风流人物,这骆连玉倒是出人意料。
只听她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我偶尔听人说起过骆府三小姐,却没想到是这么标致的美人了。我只当宣姐姐蝶姐姐已是极出色的了,却没想到更厉害的藏在后头呢。老祖宗,感情您这儿就是个美人窝啊,您就是最老资格的美人儿。”
一席话逗得骆老夫人大乐,捏了辰萤的粉颊道:“你们姊妹这两张嘴,我这儿是美人窝,所以你这个小美人才巴巴投奔了过来。”又笑着招呼连玉:“你也坐,别站着,身子骨一向不好的。”
连玉轻笑着道谢,找了锦杌子坐下,眼角瞬间一扫屋内:阴阳怪气的云四小姐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白雪娘脸上暗藏不屑;骆连蝶淡然浅笑,一双杏仁美目却锥子似的盯着她打量,她抬眼,轻轻回她一笑。骆连蝶偏偏好似没看到般,堂皇的扭过头去。
连玉面无表情,心中已经是冷笑。骆连蝶的脾气秉性,她最是清楚不过。当日芍药梳的一手好头,骆连蝶命她自己只准梳最最简单的样式;骆连蝶赏给芍药一件穿旧的鹅黄色云纹的褙子,只见她穿了一次,又令她月兑下,当场撕了稀烂;碧桃穿红最俏丽,她要碧桃天天穿绿;就连骆连云,她嫡亲的妹子,骆老爷寿辰姐妹商量决定给爹爹纳双新鞋子,说好一人只做一个,她却在寿辰当晚见了骆连云的那只鞋后扭头就将自己那只给绞了,转而给爹爹送了一个盘龙扇坠子……
这以美貌闻名苏城的骆府二小姐忽然被千娇百媚的三妹妹抢了些许风头,想来此时心里必定是百爪挠心。
连玉若有所思的看着骆连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角突然瞥见辰萤打量的目光,便回头冲着辰萤淡淡一笑。
这辰萤是大少女乃女乃辰氏的嫡亲妹子,一年多前因为姐姐才生了生哥儿,她过来探亲加照料。因其单纯可爱,人甜嘴甜,甚的老夫人喜爱,老夫人就常常拿帖子请她过来住。芍药跟着骆二小姐时也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确实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儿,比着骆府的几个小姐委实是可爱的多。
辰萤原本盘膝卧坐在脚踏上趴着骆老夫人的腿儿,此刻将手中逗弄生哥儿的纱花轻轻巧巧往头上一插,就挪过来往连玉面前一坐,细细打量起连玉眉间的胭脂痣来。
连玉不动声色任她打量,只见她伸出小手轻轻往自己眉间轻轻一点,她只感觉眉间一凉,辰萤已缩手,捂着自己的小嘴儿“扑哧”笑出来:“我只道是画的胭脂呢,却曾想是真真的一个美人痣,连玉姐姐,想必是你姨娘贪嘴,双身子的时候吃多了樱桃,赶巧落了一粒樱桃核儿在你眉间了。”
她笑的两眼汪汪如同含着春水,两颊的小窝儿益发显眼可爱,声音细软娇俏如同风中铃铛,把众人逗得忍俊不禁。
连玉表情淡淡的回道:“我姨娘的确贪嘴,却比不得你娘,看你皮滑肉女敕,生生将你两颊的软肉都挑着吃了。”边说边还用力点了辰萤的两边的酒窝儿。
辰萤“哎呦”一声就往连玉怀里钻,惹得众人大笑,骆老夫人乐道:“总算是来了个与你旗鼓相当的连玉,来来,替我好好治治这个妮子的小油嘴。”
大家正笑的热闹,牡丹紫缎帘子又被掀开了,走进来一个藏青连云褙子的婆子,一脸喜色,进来就像骆老太贺道:“老祖宗,可是上天保佑了,齐府差人来说,大小姐宣姐儿有喜了。”
当下众人神色各异,骆老夫人高兴的话都讲不利落了:“快快快,快赏,赏那报信的。”
辰氏笑道:“老祖宗,今个儿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这群孙女孙媳妇中最最孝顺是咱们的宣姐儿,知道老祖宗六十寿诞降至,提前就预备好了喜信当贺礼了。”
众人笑倒,老夫人已是笑的口不能言了,连玉又朝众人扫了一眼,白雪娘虽然也是强颜欢笑但脸色已然发青,右手悄悄轻抚着自己的小月复;云四小姐一脸讥笑,骆连蝶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
连玉心道:瞧着都是一团和气,其实各怀鬼胎。这表面光鲜的骆家,谁倒是知道私底下却是龌龊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