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摇了摇头:“让紫鹃先别说了,我听着有些晕。”一面示意翠馨把朱碧赶回丫鬟房内休息。
朱碧方才还红彤彤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对着翠馨扭捏了几下,看连玉完全不看她,才暗着脸色退下。
紫鹃收好书盒,一脸紧张的上前道:“小姐,紫鹃做错什么了么?”
连玉拉了二人坐下,对着紫鹃道:“你在这屋里说这一会也就算了,只是别再提了。我们现今,瞧着是比以前好了,吃着用料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了。但你仔细想想便知道,我们屋里还是远远不及其他。你想想,那熏笼内的熏香断过几日,才刚刚续上。骆家哪个屋里曾断过一天熏香?”
连玉叹口气,就着灯光瞧了一眼翠馨和紫鹃的神色,二人俱是收敛了喜色,沉默起来。
连玉苦笑一下,取出装着月例的绣袋,继续说:“大女乃女乃每月二十两月例,蒋姨娘带着嫁妆梯己进的骆家,每月二两,比我姨娘多半吊子钱,我姨娘整日诵佛念经,除了些许必用的,其余几乎都给了我,但佛堂整日整夜燃着的长生灯,烧着的佛香,初一十五请的姑子,剩余每月匀我得五百钱。大姐出嫁了,她的不算,元婶子,慎婶子,我和二姐四妹每月俱是二两月例,不算在南边的二哥,大哥三哥月例二两,他们管着的油盐柴米绸布金铺子,良田百倾。买卖有各种进账分成,我们不清楚具体数字,单举一个绸布铺子每年百余的银子总有的。
我们这个屋里最是拮据不说,前些年那群附炎小辈,对我们吃穿用度皆有克扣.现在虽然他们是不敢了,可是这些蚊蝇烂帐,却无法去收,也没得名目去收。”
连玉扯开月例,倒出几块碎银,还有几十个钱。里面三个一两的银锞子,约莫四两的碎银,铜钱倒有不到七十个,如果真是骆三小姐本人许是不屑对这些算计,可是她之前看人眼色那么多年,怎会不知没钱寸步难行。
“好在骆家吃穿不愁,之前我身子不好,年纪小,也不会在意这些铜臭的东西。近几个月身子好些,慢慢出去走动了,才发觉处处要用到这些。辰萤时不时让小丫鬟拿着些小玩意儿,或者茶叶,燕窝这些精细物质送我屋里,我虽是欢喜感激,却只能还些络子,香袋,绣品,这些就算不算什么钱,但是小丫鬟的赏钱还是要的,辰萤用钱不比我,我也不能在她的丫鬟面前显得小气了去。
今日成萤告诉我,她在骆家住的久了,把自己祖母想坏了,眼下老夫人寿辰已过,她回了老夫人就得回家住了,顺便预备辰老夫人的寿辰。我算了算,离着辰家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两个月零一十七天,就算我这两个月分文不用,也凑不足一十五两。我也再不能去买了金丝去打个五福同寿络做贺礼,上次辰萤帮了我,这次我还能拿同样的去哄她祖母不成。”
翠馨安慰道:“小姐,还有两个多月,不急在这一晚,你身子才好些,不能太急思焦虑了。”
连玉摇头道:“这阿堵物之事,我也只悄悄与你们说,出了这屋我不会提,说出去也不好听。你们在外也要事事注意,尤其紫鹃。常言爬的越高,跌得越痛。何况,你以为前日老夫人赏我一根簪子,今日教谕夸我一句,我就立马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摇头道:“哪里那么容易了,我只说最简单的,二姐姐当着大人与我笑眯眯的,背地里算计欺负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之前我不与她争,她都如此待我,倘论今日?再则她们都有亲兄弟照应,府内府外都有人帮忙妥帖,整个竹香园,我能贴心的只有你和紫鹃,来日方长,我们日后也不定会遇到什么,但四字切切一定牢记:荣辱不惊。”
第二日依旧早起上学,翠馨仔细帮连玉挽好发髻,戴上簪子,对着她仔细一打量,急道:“小姐,你眼睛怎么肿了?”
连玉就着妆台的铜镜仔细看了看,是有一些,眨了眨眼睛,也觉得眼皮子酸涩有些抬不起来,她一扭头见翠馨皱着脸,比她还急的样子,反而有些轻松下来,笑着安慰道:“不碍事,现在时间还有些早,拿帕子沾着凉水捂上一捂,便好了。”
翠馨就忙着去打净水,浸帕子,一面嘀咕道:“小姐您就是不听劝,跟你说不急在一晚,不急在一晚。”
连玉闭着眼睛不以为意:能不急么?辰老夫人的贺礼,看在辰萤的份上也不能寒酸啊。这走动走动,才刚刚讨了老太君大女乃女乃的眼熟,就搭上了几个小姐的眼热。骆老爷那里一直没机会请安,秦姨娘不愿见她,让她这个骆三小姐顶包也顶包的得心里不安生。最最可恶,骆连元白雪娘至今还只是受了些小惩罚,蒋氏骆连蝶活的依旧嚣张。
这些事情在连玉脑袋里转了一宿,她昨晚起身临了一帖书法,又将之前一副断断续续的丹青水墨绘完题字才安心去睡了。
待得午时,一上午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连玉才想起,今日依旧要和成萤一同去墙靡阁用午膳,一想到辰家二少爷那张冷冰冰的脸,她不禁清醒过来,立即拉住辰萤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且不提那银子是你哥哥的,你们兄妹几个聚一聚是常理,我去全成了一打秋风的。况且,我一闺阁小姐,怎么好如此随意,被些有心人听了只怕坏了闺阁声誉。”
既然关系到闺阁声誉,辰萤也犹豫道:“都是自家亲戚,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了。”到底还是放了连玉自去蓉馨堂用膳。
骆连蝶及着汐平姐妹二人已然占了一桌,连玉越过她们朝里面走去,左不过有个屏风,大家见不着,心里落个干净。
紫鹃才刚刚帮她布好菜,连玉还未来得启箸,身后一个闷闷的声音道:“三姐,我们一起用吧。”
她一回头,不禁哑然,身后低着脖子站着的,正是骆家四小姐骆连云。连玉心里转了三转还是没明白,这四小姐缘何唱这出。骆连云也不说话,闷声站着等连玉开口。
连玉只能干笑了下:“四妹请坐,我一人用膳也有些无趣。”
便有丫头捧着食盘,将骆连云的菜摆上,一模一样的酒酿清蒸鸭片,清炒虾仁,卤糟笋,炝炒圆白菜摆了两遍,一人一半,连玉在心里叹口气,更觉无味。
因为骆连云在,紫鹃也不能和在竹香园一样,没得规矩和连玉一起落座吃饭,只能和骆连云的丫鬟钏儿一起低头候着。
不多时,连玉放下碗箸,骆连云见了也急忙放下碗箸,表示已经吃好了。连玉瞧着心里一动。
这骆四小姐,有个处处喜欢压人一头的姐姐,自己又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平日里说话含含糊糊,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说话。问她再多她只应几句。大女乃女乃不管,蒋氏对骆连蝶又偏心的厉害,使得这个本就不出色的四小姐在骆家愈加不显眼,也显得唯唯诺诺。可是,连玉知道她的毛病,最喜欢学她姐姐骆连蝶。骆连蝶若是今日穿了红,她便也偷偷要穿红。骆连蝶用旧了小玩意,不值钱的首饰,有时候要赏给丫鬟玩,她也要抢了去。为此,骆连蝶的几个丫头也有些瞧她不得,觉得她小家子气,连丫鬟的东西也惦记。
此时她突然冒了出来,又一副巴巴结结的样子,只让连玉心下生疑,该不会是骆连蝶打发她过来盯着她的吧。
她忽然笑道:“让丫鬟们收拾吃饭吧,我也用好了,四妹还想用么。”
骆连云连连摇头,也说不用了。紫鹃钏儿服侍她们漱口后,自己盛了白梗米饭,就着小姐用剩的菜吃饭。
连玉踱步走出蓉馨堂,骆连云在身后跟着。连玉皱了皱眉,停步转身笑道:“四妹莫非有事与我说?”
骆连云摇头,也不开口,连玉无奈,又踱步走到书院东边的池塘去晒太阳看荷叶,骆连云一路跟到池塘,也学她也对着荷叶发呆。
连玉正站的有些乏,身旁一脸阴沉站着的骆连云更让她好生无趣。忽听人叫道:“总算找到你了。”一回头,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笑眼弯弯,盛满盈盈笑意,不是辰萤是谁。
连玉笑道:“你找我作甚?”
不想辰萤看到骆连云,皱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连玉失笑,不想那边骆连蝶也冷笑一声,兀自离去,招呼也不打一个。连玉奇道:“你们二人有过节不成?”
辰萤撅嘴道:“还不是老祖宗之前曾经赏过我一个金丝珊瑚香念珠,她瞧着眼热,老来挑衅,上次惹急了,说我不是姓骆的,却来贪便宜,气死我了。这才结了梁子。这么个人,你与她说什么?”
连玉只想笑,这辰萤也是个直肠子,当着人家说人家妹妹不是,还说的理直气壮。不过连玉本来就对罗连蝶两姐妹没甚好感,知道辰萤只是习惯对着自个儿发牢骚,也不多说,打断她又问了一遍:“你找我作甚么?”
辰萤才想起来,忙道:“不是我找你,是我三哥哥。”
“你三哥哥找我作甚?不会真的要我去说古吧(说故事)。”
“当然不是,他就问了,为何今日连玉妹妹不来,是不是瞧着他不高兴。”连玉淡笑,心里月复诽:不是,我是瞧着你哥哥不高兴。
“我就告诉他,你担心女子闺誉,不愿意来。结果我三哥哥也说,都是亲戚,在家就算了,在书院避开大人,没得那么多规矩,他在外头买了些有些小物件,昨日没带,今日非让你去挑一些。又让我来寻你。”
连玉奇道:“你二哥不是最在意这些么,居然没出声音反对?”
“二哥倒没说什么,你又不像是连蝶。”
连玉忽的扭头,辰萤自知失言,闭口不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