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道长临行前的晚上,秦越在房内行功完毕,一时没有睡意,便来到思月潭边,凝神静气之后,拿出箫吹了起来,是一曲他极喜爱的《静夜月思》。
箫声在夜空中荡漾开来,曲调温婉而悠远,既似旷野落雪,又如竹林摇风,静静缓缓地,沁人心脾。唯一不足的是,箫音中似乎缺了一丝情的韵味,使之听起来虽然悦耳,却不足以打动听者的心扉,无法诠释出这一曲的神髓。
“唉!”
一曲终了时,秦越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回过头一看,发现玄阳道长正站在草坪中央,微微抬着头,出神的望着的夜空。
“这本是支琴箫合奏的曲子,当世原本只有我与她二人识得演奏,如今却不知她是否还在人世……可在与不在又怎样呢?都过了百余年了啊,早该放开了,该放开了……”
玄阳道长喃喃的话语声并不高,可是秦越依然听得很清晰。
“师父是在想念什么人吧?是他的亲人么?”秦越心里猜测着,却估不准会是什么人。
半晌,玄阳道长收回了目光,转过头问秦越道:“越儿,你想家么?”
“不…不怎么想……”秦越被突然这么一问,弄得有些迷糊。
“天道无情,真的这么无情么?是人又怎能完全的无情?”
看到秦越一头雾水的样子,玄阳道长自嘲的笑了笑,道:“当初为师收你为徒之时,曾要求你忘情绝义,其实为师知道你做不到的。就像为师自己,修为已达金丹之境,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平时总以出家人身份自省自律,却依旧难以忘情。”
说罢,玄阳道长回头重新望向了天空,喃喃的道:“这难道便是我心境难以突破的因由吗……”
稍稍迟疑了一下,秦越道:“师父,弟子觉得吧,修真,便是修出真我,自然之道出本心,这是不会错的。而人的情感,乃是随先天而来,若要强迫自己去忘记,会不会…会不会有违自然之道呢?
道家说,修真求长生要避开俗世,需出世修行,似乎是以放弃俗世的诸多情感来换取寿元,孰轻孰重?就算能修炼到长生不死,空有一副麻木不仁的躯壳,有什么意义呢?
您也曾告诉过弟子佛门的修行方式,他们非但不避世,还时常于世间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这不也是佛家悲天悯人的情怀吗?无情之人恐怕是做不到的吧。千万年来,众多大德高僧破界飞升,可见这种情怀也是得到上天认可的,倘若飞升的竟是些无情无义之辈,那在上界怕是…嘿嘿,怕是也无聊得紧。”
这个问题秦越平时已经思考很久了,只是总觉得与传统的教义有些相违,故而不敢说,今日却忍不住说了出来。此时话一出口,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担心着会不会挨训。
敢以这样的口气和师父论道的,世间怕是没几个,要知道修真界最重修为尊卑,而秦越最后那句话,可是骂了不少人…嗯,是骂了不少神才对。
玄阳道长显然也没想到这家伙东拉西扯的,还能说出这样一段长篇大论,稍作沉吟后,方道:“所谓出世,并不是要执着于‘忘’,而是摆月兑世俗的束缚,让心自由,而且没有了诸多俗事烦扰,也会有更多的修炼时间。其实道家自古以来也有出世与入世之争,如同说修真是逆天而为一样,不认同者亦众,这都是千万年来都无法统一结论的问题,所以为师只希望你以本心去修行即可。”
见玄阳道长没有训斥自己,秦越才放下心来,其实这些只不过是他朦朦胧胧的想法,对与不对,还需要他自己日后去求证。
这之后,玄阳道长又在阵法上对秦越做了一番指点,便离开了归灵山,御着赤玉拂尘,往鹤山万寿宫方向去了。
……
不觉间,玄阳道长离开已近半月了,灵风观中,平静依旧。
就在昨晚,秦越顺利的将炼气初期的第六层功法修炼圆满,而在那一刻,他却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开始修炼时的样子,似乎一切要从头来过。当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明白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之前秦越每将一层功法修炼圆满,便觉得自己的下丹田被日渐充盈的真气扩‘大’一些,当他将第六层功法修炼圆满时,就发现丹田已经‘胀大’到了极限,马上就要‘爆’掉了,偏偏自己却对这样的状况无法控制,而且,于本心中反而迫切的希望这样的‘爆破’快点到来。
随着真气不断的涌入,他终于感觉到‘爆’了。一阵轰鸣声从下丹田直冲入脑,隆隆不绝,待到泥丸宫内重归清明时,秦越便发现,自己的修炼似乎回到了起点,但又不是那个原始上的起点。
他体内的真气并没有减少,只不过是容纳真气的丹田变‘大’了。当然,这不是说他的肚子也变大了,这种‘大’的感觉,是由心境的感悟在脑海中体现出来的。
秦越在入静时,本源中的自己,也就是他的元神,便在意念中处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修炼,而如今,这处天地变大了。他境界的提升,便是给了元神更大的成长空间。
炼气初期到炼气中期的进阶,没有什么瓶颈和壁障,再往上去,每一次境界的突破,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了,可说是处处壁障,步步艰险。那时,这种要‘爆’了的感觉可就不是想来便来的了。秦越明白自己这是境界进阶了,心中欢喜之余,便开始体会其中的不同。
身体五感更为敏锐自不必说,最让秦越激动的,是终于可以在体外凝结真气罩和控制自己的神识了。而且,这一步的突破,也让秦越可以更进一步的修炼阵法。
这日做完午课,秦越又拿出《阵法初篇》来看。其实这本《阵法初篇》也就薄薄的二十余页,以秦越的记忆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他还是经常拿出来研究,总希望在里面找出一些自己没注意的东西。
就在秦越拿着阵法书魂游天外的时候,一缕话语声非常清晰的飘进了他的耳中。
“越儿,速来洞府!”
“是师父!莫非出了什么事?”秦越听出玄阳道长的声音很急促,而且似乎有些虚弱,这让他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飞快的跑进后院的小屋,发现石门是开启的,玄阳道长的声音从洞府内再次传来:“越儿,快进来!记得关上门!”这次不是传音之术,秦越听得更清楚了,玄阳道长在说话时明显带着气喘!
回身关闭了洞门,秦越迅速冲过甬道,看到玄阳道长正盘坐在石榻上。头上发髻散乱,脸色赤红如火,双目紧闭,颌下本来如雪的银须,此刻却沾上了斑斑血迹,连胸前的道袍都给染红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师父!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弟子啊!”秦越大声叫着,便要扑上前去。
“小心!别碰我!!”玄阳道长猛然张开眼,同时右手往前轻轻一拂,一股大力便将秦越挡在了身前。然后道:“越儿,你不要过来,为师身上有毒!”
这时,秦越才注意到,玄阳道长露在道袍外的手掌和一小截手臂竟然已经完全便成了墨绿色,两只手都绿幽幽的,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秦越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在医馆呆过两年,曾见过不少被毒虫毒蛇咬伤后中毒的伤者,也见过因为误食毒菇毒草而中毒的病人,但他从来没见过什么毒能有这么可怕。抱着一线希望,秦越强忍着泪问道:“师父,您怎么会受伤的?中的什么毒?该怎么解?快告诉弟子!”
玄阳道长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应该是因为为师曾在这次聆道会上,无意中施展过一个魔道神通引起的,似乎是给人看破了。从鹤山归来的路上,突然被一个魔道修士放出的炼尸暗算。那魔修见为师受了伤之后,就开口索要《偷天魔功》的附卷,为师当即施展秘术遁走,却没想到那些炼尸带了毒…
为师身中的是炼尸毒,这种毒为师是没办法化解的,你更化解不了。本来为师就算中了炼尸毒,也可在死之前将那人打伤,但为师还是拼命赶回来,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是谁?是哪个厮儿把您打伤的?我要去和他拼命!!”秦越双手紧握成拳,恨得双眼通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本来秦越这几天修为进阶,同时在阵法修习上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就想着等玄阳道长回来后报喜的。虽然自己是个双灵废材,但在秦越的内心里,真的很希望玄阳道长能因为他而骄傲。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报喜,却先听到了噩耗,这突然而来的悲喜两重天,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打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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